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蹙眉左右探视。
朵丽丝顺手把墙上一面破烂的百叶窗拉下,扬起了一些烟尘,灵龙赶忙躲开,怕曼儿咳呛不舒服他每一低头看她,就有一种想去亲她的冲动,在这灰扑扑的屋子里,她的脸色也显得有点灰败。他的心揪得好紧。
“这原本是医院的员工宿舍,现在弃置不用了,房间里还有些床铺被子你们在这儿是安全的,”朵丽丝说。“我得赶紧回去,稍晚我再来。”
“朵丽丝”灵龙喊住她。
她在门前回过身。
“曼儿需要一些藥”
朵丽丝睨着灵龙,百叶窗筛进来的光一条条在她脸上,形成光明与黑暗两种对照。过了噤默的片刻,她说:“我会想办法。”
她谨慎开了门,闪身出去。
所幸房间和被榻还算干净,灵龙小心把曼儿放上床,为她盖了被子。经过一番折腾,曼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仍竭力断断续续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我要我要和你在一起,我爱你。”
那么微弱的话里蕴着那么强大的坚决,这个小小的人儿体内有一股令灵龙震撼与动容的意志,他捧住她的脸蛋,觉得自己从骨子底战栗起来,他在抗拒一种他一直都在抗拒的恐惧那是爱。
“曼儿,”他哑声悄悄道,内心充满畏怕和彷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能力爱你。”
曼儿看着他,微微笑了,那微笑彷佛把一切都包容进去连同他的恐惧。灵龙突然想号咷大哭,但是一滴泪也没有。
而曼儿已经昏昏地睡过去了。(欧倩兮痴心咒录入:elaineiao)
黄昏里,灵龙被衖堂那头一阵人声惊动,他从曼儿床边的木椅子跳起来,赶到百叶窗边,挑开一缝往外觑看有个人领了一群公安朝这边过来,天色虽暗,仍依稀可看出带头者那摇曳生姿的身影。
朵丽丝。
在种种的人格里面,灵龙绝没有想到他是个天真的人天真而容易被出卖的那一型!他掠到后门,后门反锁着,无法打开。灵龙咬牙,他们被困住了!然而他或许天真,但绝不束手就擒!
屋外的朵丽丝在打开大门的时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这怪不了她,谁不怕惹祸上身?她的生活虽过得不甚得意,也没有平白要把它断送的道理!屋里很黑,毫无动静,她不由得吃惊地想,难道灵龙逃走了吗?
岂知一条胳臂倏然拦住她的颈子把勒住,她的背撞上一片结实的胸膛,灵龙附在她耳边询问:“你为什么把公安找来?”
“我没有!”她抓着他的胳臂低叫。“他们到处搜查你们,我刚刚编了一些话才把他们支开了。”
那条胳臂这才缓缓松开来,朵丽丝却没有挪开,她靠在灵龙胸前,闭上眼睛,深深呼吸着他特殊的气息,心里面在荡漾,人里面也在荡漾,她很晕,走不动了,她想贴在这男子身上,她想
同一条船上,就可惜灵龙没有晕船,两人的兴趣显然相左,灵龙两手抓住朵丽丝的膀子,把她人推出去,再转过来。
“藥呢?”他只惦记这个。
朵丽丝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眩晕症立地消失,不过脸孔却绷了起来。她甩开灵龙的掌握,从随身的大袋子里摸索出一纸包藥,掷向他像掷飞镖。
“这里面是些什么藥?”灵龙想先搞清楚。
“一些毛地黄的制剂和抗凝血藥我一次只能拿到这么多,医院的藥物有管制的。”
“曼儿的心脏到底是什么毛病?”
“瓣膜性心脏病,她十岁动过一次手术,这几年的情况一直很好的,这回突然心脏衰竭”
灵龙不能不感到自责,一切都要怪他曼儿身子娇弱,他不是没有觉察到,想想他是怎么对待人家的?他自私又粗鲁,只顾着自己,昨天晚上又又灵龙没有如此汗颜过,然而昨天晚上曼儿带给他的那种幸福感,依然浓烈的盘桓在心上。
朵丽丝窸窸窣窣地又从袋里拿出东西。“我给你们带了些饮水和干面包来,还有几个刚出笼的菠菜包子”
灵龙一把抄过去,转身匆匆进曼儿的房间去了。朵丽丝被丢在那儿咬牙切齿这个人什么都变了,就是良心没变!他对她就一点感激也没有吗!
她对房间喊:“你可要把她看顾好了,薛灵龙,她要是再出状况你只能带她到公安局挂急诊了!”
她带一股香气踱到房门口张了张,曼儿忽然变得不安,发出梦魇般的呻吟,朵丽丝越发觉得没趣,忿忿然走了。
这晚曼儿朦朦胧胧对灵龙说:“那香水味那女人对你不好。”
他轻抚她的眉心,但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虽然被气走,隔逃阡丽丝还是又来了。灵龙要了解外面的情势,她摇头道:“你们不能回去,公安派了人在你们家门外站岗。”
灵龙一双眉锁得紧紧的。“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追曼儿?她犯着了什么?”
朵丽丝耸肩。“谁也别想从我表姊夫口中套出什么消息他是那种啃鸡腿也有办法不吐骨头的人。”
她把一包藥递给他她永远只给一包藥,她带来的食物只够他们支持一天,这种拿捏得刚刚好的协助,近乎是控制,然而灵龙身无分文,又无法返家,跟前也只能依赖朵丽丝,即使是受她控制。
后来他终于向她表示谢意,她抱着臂膀斜瞟着他,身上一件黑色毛衣,领口底下露出鲜红的蕾丝,像偷偷在探头的欲望。
他们单独在幽暗的客厅,因为怕开灯招人注意,只在角落点一支腊烛。灵龙靠门口站着,像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他的大衬衫一路敞开来,隐约可见俊挺的胸膛,裤头垂垂的落在腰际,朵丽丝的目光掉在那半个肚脐眼上她不自觉的舔了舔干燥的唇。
刘子齐回上海后什么都不愿说,但毕竟流出了一些传言,朵丽丝听说灵龙遭到横祸,躺在薛宅,成了半生不死的人,消息很笼统,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横祸,只是对她来说那还不够只要灵龙还活着。所以她潜进薛宅,做好打算
“你为什么恨我,朵丽丝?”
灵龙突然开腔问,把朵丽丝吓了一跳,勾起眼来睨他。那晚她见他躺在蓝丝绒里,马上燃起满腔恨火,她晓得那就是她泄恨报仇的机会,她只是不晓得他竟他竟
“你为什么觉得我恨你?”朵丽丝问。
“女人对一个男人有恶感,很难隐藏得住。”
朵丽丝慢慢摇向灵龙,斜着头看他。“那如果女人对这个男人有好感呢?”她用一根尖尖的红指甲沿他的胸膛直划下去,轻轻滑过那半个肚脐眼,然后狂开五指把在他的小肮上,像只长了红脚的大白蜘蛛。
灵龙注视她。“我有什么让你喜欢的理由?”
“你是个男人。”
朵丽丝从喉咙的深处发音,她用双手把灵龙的上衣推开,让它往他的肩头落下去,她张开了十指贴在他肌理均匀的胸膛,娇媚地抚揉着,然后慢慢滑到他的背部,弓起手指像豹爪子,用尖尖的指甲一路刮下来,到他的腰部,忽然束住他,踮起脚来吻他。
她的嘴吸着他,舌尖凶猛地探入他口中那不是热情,是饥渴,是无数的空虚、渴望和失望所纠结成的,她会在吞下他的当时,也吞下她自己。
她呻吟着,把他压在百叶窗上吻着、抓着,像在厮杀,拚着命要把自己和他打在一起,灵龙发出低沉的呻吟时,她更加亢奋了,现在就算她变成一个吸血鬼她也不在乎。
她没有变成吸血鬼,她变成气喘病人,喘得五公里外都听得见,而且她的嘴距离灵龙也像是有五公里那么遥远他是什么时候把她推开的?他也在喘,两人的胸部依然相互挤压着,她的黑毛衣半褪下来了,单单一件红色蕾丝上装,镂空的,清楚可见那里面空无一物的上半身,充满肉的哆嗦和蠢动。
“朵丽丝,”灵龙以极低极低的嗓声道:“这不是我会和你玩的游戏。”
她马上就看出他的拒绝不只是言语上的,且是心灵上的,她发红的脸扭曲了,感到极端的羞辱和愤恨。
“你为什么不要我?我有什么不好?难道”她浑身乱颤道,伸手一指“难道我比不上里头那个要死不活的小女孩?”
灵龙把朵丽丝的毛衣拉上来,然后轻轻把人推出去。“你和她不是能够这样子比较的,”他柔缓地说。“你是女人她是天使。”
朵丽丝的表情霎时变得丑陋恨毒就像一个女人在发现自己没办法圣洁,干脆就让自己下贱一样。她毫不掩饰恨意地看灵龙一眼,拉开眼跑走。
她没有再来,接连二天。
严重的还不是断水断粮,而是曼儿不再有控制病情的藥物补给灵龙怕她会保不住命。他抱着她柔弱的身躯,将仅存的干面包一口一口含在嘴里,湿润它之后再喂给她吃。
冥冥中,曼儿也知道事态严重,她把手轻轻按在灵龙的心口上,对他说:“不管怎么样,别让他们伤害你,别为我做傻事。”
她竭力地微笑,用那笑靥安慰灵龙。
灵龙握住她那只小手,他自己的手颤得不成样子,他有一种感觉,这女孩不仅把爱给了他,还把她的生命也给了他但是全然不求回报。
他哄她睡着后,站在床边默默看着她,良久良久。然后他把在房间一角找到的一顶旧蓝布帽子戴上,帽沿压得低低的,毅然决然走出他和曼儿躲了数天的衖堂屋子。
灵龙晓得他愈是偷偷摸摸的,愈容易教人发现,他干脆直截了当从葛胸科医院大门走进去。柜台后方的朵丽丝一抬头就看见他
头发全塞入帽子去了,眉目在帽沿的阴影里,只见到下半张脸,俊美却又阴鹜。他把双手插进裤袋,大步向她走来。
他胆子真不小,白天大剌剌的上门冲着她来,一名公安就站在距他不到三步的地点!
“天怪热的,我到后头换件衣服。”她对旁人说“机警地跳起来,转身从长廊去了。
灵龙不疾不徐跟在朵丽丝身后,一脚才跨出后门,他便抓住她把她摔在泥黄的墙上。
“为什么不拿藥来?”灵龙低声质问。
“我有这个义务吗?”朵丽丝反唇道。
“你这样半路收手,有人会送命的。”
她尖俏的下巴一抬。“那又怎么样?”
后巷子很窄,很静,只有对峙的两个人,但是秋天反常毒辣的太阳在头顶上尖叫。灵龙在暗暗的帽沿下打量朵丽丝打一开始,灵龙就感受到朵丽丝对他有一层妒恨,像是一个孩子嫉妒他的同伴,因为另一个得到的赞赏和糖果永远比他多。如今她那恨意又多了另一重,更深刻,更阴晦的,那是一个女人在遭到男人拒绝后,所留下不能愈合的血红伤口!
“要怎样你才肯帮忙?”他问。
朵丽丝嗤笑。“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惯求人的。”
“如果你记得,那就别让我求你。”
朵丽丝在阳光下瞇起眼来,把灵龙瞧了又瞧即使在落居下风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冷傲,那么高超,好象什么都不能教他折腰,教他屈从。他以前是公主,现在他是王子,永远高高在上,他让她觉得像她这一类人,一辈子连碰到他脚尖的余地也没有!
她恨他!因为他的高傲,他的美,他永远让人为他心醉,对由于如此,她要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要他,越是知道他毫不在乎她,随时他能够像踢开地上一片叶子一样的把她踢开,她越是疯狂入骨的想要他!
朵丽丝咽了一咽,现在不管是她想要掠夺,或是报仇,眼前都是她最有机会的一刻。她抬起脸来,阳光下她那双绿眸变得透明,看不出来像眼睛。
“你夺走我一个男人,你得还我一个”朵丽丝粗哑地说。“拿你自己还来。”
灵龙凝视她许久。“你是要我做你的情夫吗?”他的嗓音很低沉,低得让她心悸。
“也许我是好奇,”她存心侮辱道“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个真正的男人。”
灵龙面无表情,但他高絩的身体逼过来,像一片乌云挡去头上的天光,把朵丽丝压在阴暗的墙上。“你以前认识我我是一个能受要胁,容得下别人和我讲条件的人吗?”
朵丽丝喘着。“你不能,你不能受要胁,也不接受条件你拿不出任何者正确?点东西来和人交换,你的生命是一片空,你永远等在那儿让人来为你奉献一切,但是你什么也不能回报,因为你是个没有良心和感情的人,你根本不能够付出,”朵丽丝喘过一口气,然后冷笑。“所以那女孩命在旦夕,根本没有机会了,不是吗?你连付出都不能够,又哪里谈得上为人牺牲?她碰上的是一个像你这样自私无情的人,她也只能等死!”
灵龙僵化在那里,他觉得他像被剖开了胸腔,隐在深处的灵魂被拖出来,萎靡死灰的摊在阳光下。朵丽丝讲的一番话不过要来刺激他,压迫他,为的是泄恨,不是公布真理但是为什么他依然觉得她说的句句都是真的?过去他是像她所描述的那样一个人,为什么现有他觉得他依然是这样一个人?
他脑海浮现曼儿苍白的小脸,她在痛苦中竭力对他微笑,她抓着他的手对外人说:“他是我的朋友”她一遍遍叮咛他“别让他们伤害你,别为我做傻事”她用一个人所能够有的最纯最深的感情告诉他“我爱你”灵龙颠摆着从朵丽丝的跟前走开了。朵丽丝说的对他的生命是一片空,就因为他空无一有,所以他只能要,而不能给。
他走到巷子口站住,背有点驼,低头看着他投映在臭沟渠的影子。“把藥和食物拿来,”他瘖哑道。“今天晚上我等你。”
灵龙跌跌冲冲回到衖堂房子。他接受了朵丽丝的要胁,他拿自己来换取可供曼儿活命的藥和食物,他不后悔,他只是感到痛苦他在拯救曼儿的同时,也背叛了曼儿。
他用冰凉的手揪住胸口,也揪住始终悬在他颈项的那颗玄黑色珠子。昏暗中,那颗彷佛与他生命同来的黑珠,隐隐迸出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