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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要进府来住些日子?"
陆烽瞪大了双眼,万分希望自己年老耳背,听错了话。
"是啊,大伯有什么不方便吗?"
大厅里,青衫少年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端起手边的茶杯,不紧不慢地啜了一口。
"呃,你也知道,你伯父我还乡在即,要遣散奴仆,收拾行装,打理旧物。一时间府里乱七八糟,人仰马翻的,实在是咳,抽不出人来照顾你。"陆烽轻咳一声,尽量让语气委婉些,以拉开与"断然拒绝"的微小距离。前些日子,刚有两个与这孩子一同长大的侄儿也说来借住几日,不到三天就闹得鸡飞狗跳。听说这小子造反的本事比起前两个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怎不叫他心惊胆战?
"大伯,您告老还乡是两个月后吧,到时再安排也不迟,何必急于一时呢?而且我都这么大了,照顾自己怎么会有问题?"短短几句,立时打发了陆烽的推托之辞。
"这个,嗯我已将府宅转卖给户部李大人,这些日子已派人来翻修,白天黑夜地闹个不休,我是怕你夜里睡不安稳,何苦来呢!"
借口。
哪有主人尚未离去,就派工匠来修葺的道理?
少年唇角微勾,低头仔细研究茶杯上的花纹,淡淡开口:"那刚好,我恰巧最近对土木兴建颇有兴趣,既然现下如此情形,我自是应该帮帮大伯的忙,也省得您操心。"
啊?那岂不是要拆了我的屋子!陆烽的面色立时有些发青。
开玩笑,这宅子卖了不低的价钱,若是被这小子掀了砖,揭了瓦,到手的银子岂不要白白飞走,到时恐怕连回乡的路费都没著落!
"老爷,南公子到访。"一个家丁进来通报。
啊,救星啊!陆烽几乎要感激涕零了:"快请进来!"
有客到,刚才之事自然可以先拖一拖。
片刻,厅外走进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淡色衣衫,宽袍大袖,温雅得一瞧就知是个读书人。
"书清,你来就来,还通报什么,也不嫌罗嗦!"
陆烽声如洪钟,哈哈笑着迎过去,也不待年轻人开口就又道:"来来来,给你介绍个人,这是我老家的侄儿明夜。"
南书清微眯了一双眼力不大好的眸子:被陆烽粗手粗脚扯过来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身材消瘦,几与自己等高,眉清目秀,眉宇间顾盼神飞,脸庞晒得微黑,与他的白皙恰成对比。
他不由心生好感,躬身施礼,一抬眼,少年却踪影不见。
忽觉披在肩上的头发被轻轻一扯,愕然回首,正对上少年漆黑灵动的眸子。
"好长的头发!"少年歪著头,笑微微地,神情宛如一只好奇的小雀儿。
他的头发的确较一般男子为长,是多年来养成的。
南书清莞尔一笑,感叹这少年竟如此率真。
却不料少年手一伸,将他头上的束发方巾拉了下来,登时乌丝倾泻,覆在腰背上。南书清骇了一跳,不禁怔住。
"明夜,你干啥又调皮?"陆烽大吼一声。
"他头发好看,我细瞧瞧。"少年眨眨眼,笑得何其灿烂,"别急别急,我替你束起来。"不由分说将南书清按坐在椅子上,向丫环讨了梳子,缓缓梳理好,束上头巾,轻轻一拍他肩头道,"成啦!"再绕到前面,左瞧右瞧地好不满意。
南书清悄然赧颜,不由自主地撇开目光。
陆烽在一旁先是呆呆地望着,忽地眼睛一亮,心里有了主意。
"哈,哈哈哈!"先笑个两声,努力把心虚的愧疚感一棒打死,"你们两人一见如故,也真算是一种缘份哪!不如今天由我作个公证,你们义结金兰,岂不是好?"
啧!这老头在说什么鬼话,疯了不成?
少年心里暗咒,面上却是神色如常。
南书清也怔怔地吃了一惊,轻"啊"了一声。
"怎么,你瞧不起我侄儿是个乡下小子,怕辱没了你吗?"陆烽眼一瞪,使出长辈气势。
"当然不是!"南书清慌忙起身拱手,"陆世伯,您言重了。"
"那就好,快快快,当着青天日头"他一抬头,正对上房梁,"出来出来,咱们到外头去"一手抓了一个,来到庭院。
"那,撮土为香啊,树枝也凑合了。"陆烽当真在地上拢了个小小的土丘,插了三根树枝。
唉,好似我百年后的坟头。
少年蹙蹙眉,自顾想着。
"快,还犹豫什么?"陆烽手一推,脚一抬,南书清"扑通"一声,双膝著地,少年手臂一伸,稳住他快扑倒的身子。他把著少年手臂,报以感激的一笑。
"明夜,你也快跪呀,还杵在那做啥?"陆烽嗓门更高,活像个急著嫁女儿的老爹爹。
少年斜睨了他一眼,忽地扬眉而笑,屈膝跪倒。
事已至此,又怎能推却?
南书清暗暗叹了口气,缓缓举起手掌:"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南书清今日愿与"他顿了一下,转头望向少年。
"陆明夜。"陆烽忙插上一句。
"呃,结为兄弟,从此同甘共苦有违此誓,嗯不得善终!"
少年笑咪咪地依样举掌:"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明夜愿与南书清大哥义结金兰"
陆烽忽地在旁边轻轻一咳,引来一记白眼。
"从此祸福齐担,生死与共。若违此誓,就叫我一辈子难回家乡!"
南书清一愣,这誓词倒新鲜,不过却颇是诚恳。
"好啦好啦,完事大吉,恭喜恭喜!"陆烽捋须大乐,将少年晾在一边,只顾拉起南书清,"不是我自夸,明夜这孩子聪明伶俐,难得一见,你同他做了兄弟,也算件幸事!"重重一拍他肩头,"既然如此,贤侄,你介不介意他到贵府小住几日?"
碧空如洗,湖清如练。
庭院中百年老树之下,花架之旁,年轻的书生正在榻上独自好眠。
一本杜工部集已滑落在地。雪白长衫上落英点点,颊畔发丝轻扬。
水晶廉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卑门里走出一个青衫少年,双眸灵动慧黠,悠哉游哉地走到树下,先是歪首想了一下,随即窃窃笑起来。
他拿过桌上微温的残茶,咕咚一口灌进胃里,再到湖边狠狠舀了一盏湖水,踱回凉榻边,唇边噙著坏笑,轻轻拉开榻上人的襟口,将冰凉的湖水一股脑倾了进去,然后好整以暇地望着书生闷叫一声,手忙脚乱地跳了起来。
南书清有些懊恼地扯扯胸前湿透的衣衫,越发觉得自己近二十年来苦读圣贤书册培养出来尔雅稳重的好气质,正逐渐被这个莫名其妙结拜来的兄弟一点一滴地消蚀殆尽。抬头望望正笑得一脸调皮的顽皮少年,也实在是气不起来。唉!无伤大雅,无伤大雅,既做了人家的兄长,这偶尔不,时常发生的小小恶作剧也没什么打紧。
"你不去翰林院,却躲在家里偷懒。"明夜拾起地上的书册凉凉地扇风。
"在翰林院左右也是无事,不如在家里看看书。"他抽走权且被当作扇风工具的杜工部集,将自己的纸扇递过去。
"翰林学士都这么闲吗?"明夜斜靠在榻上,打开纸扇,不为自己凉爽,却在他胸前湿处用力扇了两下。
尽管天气颇暖,而这湿答答却又被吹得凉嗖嗖的滋味委实不大好受。他又将纸扇抢了过来,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你先坐,我去换件衫子。"说罢,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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