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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娘亲累了,他会去捶背;娘亲病了,他会去煮茶水;娘亲哭了,他知道默默递过帕子去擦泪。
她拼命打工,让孩子六岁时,有机会跟村上的夫子读书习字。
孩子十岁那年,她带着他辗转来到徽州。好心的房东大婶见她勤快本分,就介绍她去雷大侠家中帮佣。
她本不愿带着孩子住到别人家里,但追风剑雷恪家财丰厚,乐善好施,文韬武略,在南方素有侠名,她忍不住动心应允。
雷大侠很喜欢阿纭,一见面就不住夸赞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她想,就像赫连玄吧。
多少年,她没有想到他。那个名字忽然间闪现脑际,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雷大侠说,阿纭是他三个弟子中,最有侠义之心的。
她就想,这可不像赫连玄那个没良心的了。
原来,还是怨他的。只是这份怨,很淡很淡,淡得她经常忘记。
岁月荏苒。一晃,阿纭十八岁了,能文能武,是追风剑最得意的弟子。
她,也因长年辛苦劳作,显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态。身材不再窈窕,眼中布满血丝,皮肤暗黄,皱纹横生,三十六岁的人,看起来像五十岁。当年啊,那个在山上唱着歌编草帘的女孩,早已随着山间草叶上的露水,一起消失。
雷大侠已经入了仕,在当地很有声望,推荐阿纭和阿纭的师兄到邻县当差。她也一起搬了过来。
捱惯苦日子,一时间清闲下来,真的不习惯。本已模糊的久远往事,就在最无聊的时候,执着地涌上心头。
她的心已在生活的磨砺中包裹上坚硬的壳。想到当年,无怨,也无悔。
在家编织纹路精巧独特的草帘草席,然后拿到街上卖。日子,恬淡如水。
有一天,竟然就在自己的摊子前,与他相遇。他带着一群白衣部下路过此地,看起来很有势力。
谁,也不曾想到——此生,还能再遇。
十八年的风霜,染白了他的双鬓。但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而他,认出了草帘的纹路,却只忧伤地对她说:
“这位大婶,你可认识一位姑娘,名叫招弟?”
她擦擦浑浊的眼,定定看着他,然后摇摇头:
“这位客官,我不认识什么招弟。你,买不买这些草席?”
他掏出很大一锭银子,买下所有的草帘、草席。
他的招弟,秀眉凤目,玉颊樱唇,肤色白腻,清秀脱俗。多少年来,他并不曾忘记。
那日,心烦意乱下山去寻找她的家,不慎暴露了踪迹。
血洗玄冰门的仇家很快得到消息。就在他和她彼此相许、身心交融之后的那个夜晚,对方派出的十六个高手,前来寻仇。
他,一对十六,不得不去逃亡。
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就是。
越逃,离他的招弟越远。
好不容易摆脱了追兵,他和门下仅剩的几个坛主相聚,开始卧薪尝胆、誓死复仇的日子。
他是玄冰门主,他是赫连玄,他肩负着数百弟兄的血海深仇。他每天都对着月亮说:
“招弟,你等我,很快我就会去找你。”
他相信,千里之外,他的招弟,能明白他的心意。
几年后,仇家一举被灭。
他辗转到小衣庄查访,却再也不知道招弟的踪迹。
比翼曾同梦,双鱼隔异乡。
云山万重隔,音信千里绝。
人海茫茫,他和心爱的女子,就这样生生分离。
他来了,又走了。
她捧着好大一锭银子,回家就生起了急病。
分开多少年,她竟然还是没有真的忘记啊。
可惜他,竟然对面不相识。
那种痛,痛得她的心如遭重锤,整个人都被打晕。
她病得突然,病势汹汹,卧床两日,县城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唯有叹息。
弥留之际,已经走了的他,又神奇地回来。
正见她把扳指给她的儿子,并用微弱的声音嘱咐:
“阿纭……这是家传给媳妇的……你先赶紧去找到你小姨,然后……好好娶个媳妇过日子!”
他冲上去,抚上她满是皱褶的脸:
“招弟!对不起!对不起!”
她抬起眼帘,飘忽一笑:“玄哥,你来了。”
他看出,她已是回光返照,不禁哽咽:“我越想越不对劲,走了一日又返回!你,不要再离开我!”
她笑,笑得悲凄:“我老啦。就是你要我,我又怎么好意思拖累你?你还记得我,我很开心。”
儿子阿纭站在一边,诧异不已。
她说:“玄哥,那是你的儿子。”
她又说:“阿纭,这才是你爹……前因后果,让他说给你听吧……娘累了……要睡会。”
是的,她很累,很累。
于是,她选择了长眠不醒。
生离多年,他又亲眼看着她死在眼前,不由愧疚异常,心碎神伤。
与儿子相认后不久,他遁入了空门,为不安的灵魂寻找一块栖息的净地。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赫连玄。
海枯石烂,此恨难消;
地老天荒,此情不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