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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悲哀了。这是他的冒险故事的第二个部分。
可惜!他已经失败了。
一败涂地。
他所信赖的上升、富贵和幻想已经塌下来了。
这一跤跌得多重哟!一跤跌在笑声的海洋里。
他本来认为自己很坚强,因为他多少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在那宽阔的苦海里漂流,因为他从黑暗里带来了悲壮的呼声。谁知他的船却在一个巨大的海礁——幸运者的轻浮——上撞沉了。他本来以为自己是百姓的复仇者,谁知他不过是个小丑。他本来以为他发出的是沉雷,谁知他只不过在人家身上搔了一下。他没有激动别人,而只得到了嘲笑。他放声痛哭,可是人家却哈哈大笑。他在这笑声的海洋里沉下去了。欢笑的浪头吞噬了他。太可怕了。
他们笑什么?笑他的笑容。
所以,那留下了永不消褪痕迹的暴行,变成永恒之笑的刀口,笑的烙印(这是百姓在压迫者下面强行欢笑的形象),酷刑刻出来的快乐面具,他脸上深渊似的冷笑,意味着“国王的命令”的伤疤,国王对他所犯罪行的证据(这是王室对全体人民所犯罪行的象征)——所有这一切战胜了他,压得他抬不起头来。本来是控诉刽子手的,结果却反过来定了受害人的罪!正义的否定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王室以前战胜了他的父亲,现在又战胜了他。过去的恶行被用来当作继续作恶的借口和原因。是谁触怒了爵士们?害人的人?不。是受害的人。一边是王室,一边是百姓;一边是詹姆士二世,一边是格温普兰。当然,经过对证之后,人人看得出这是一个侵权行为,一件罪恶。什么是侵权行为?控诉。什么是罪恶?苦难。让灾难悄悄地隐藏起来,闭上嘴巴,否则就是大逆不道。那些讪笑格温普兰的人是坏人吗?不,不过他们也有他们的命运,他们是幸运儿。他们不知不觉地做了刽子手。他们很快乐。他们认为格温普兰是个无用的人。他划开自己的肚子,挖出自己的心肝,让他们看看自己的五脏六腑,于是他们就大叫大嚷:“演下去,这是出好戏!”伤心的是他自己也笑了。那条锁住他的灵魂的可怕的铁链,阻止他的思潮涌现在他的脸上。破相手术甚至伤害了他的精神,当他心里激怒的时候,他的脸却违背他的意志,管自笑起来了。完了。他是笑面人,他是头顶世界悲哀的木雕。他背负天地间的一切灾祸,永远被围在欢乐、讽刺和别人的娱乐的圈子里。他的笑容是痛彻胸臆的苦笑。受压迫的群众陷入了令人难以相信的绝望境地,他是他们的化身,他分担了他们可怕的命运。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却拿他的不幸取乐。对他们来说,他不过是个从浓缩的可怕痛苦中爬出来的一个了不起的小丑,他逃出了苦役营,从贱民的最下层上升到宝座脚下,混在星座中间,变成了神仙。他从前使受罪的人快乐,现在让他使上天的选民也快乐快乐吧!他的慷慨、热诚、口才、心胸、灵魂、激昂、愤怒、爱情,无法表达的痛苦等等,全都变成了一个东西:狂笑!正像他告诉爵士们的,他证明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这是经常的,普通的,普遍的事情,只不过它和日常生活结合得那么密切,使我们没有注意罢了。忍饥受饿的人笑,叫化子笑,苦役犯笑,妓女笑,靠自己挣饭吃的孤儿笑,奴隶笑,当兵的笑,所有的人都在笑。社会便是这样组成的:所有的沉沦、贫困、灾祸、热病、脓疮、痛苦,结果都在深渊上面化成一个可怕的笑容。他就是那个笑容,那个笑容也代表他自己。上天的法律,这个掌管宇宙的看不见的力量,愿意创造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鬼怪,一个有血有肉的鬼怪,替我们的世界写一首古怪的讽刺诗。他呢,他就是那个鬼怪。
这是无法挽救的劫数。
他曾经大声疾呼:“可怜可怜受苦的人吧!”毫无用处。
他想打动他们的恻隐心,可是却引起了恐怖。这是鬼怪出现的定律。
他不但是鬼怪,同时也是一个人。错综复杂的沉痛就由此而起。表面上是鬼怪,内心里是人。也许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因为他的双重命运体现了全人类的命运。他有人性,可是同时又觉得它好像离开了他。
在他的生存里,仿佛有一种无法逾越的东西。他是什么人?是个穷人吗?不,因为他是个爵士。他是什么人?是个爵士吗?不,因为他是个叛徒。他是送光明的使者,可怕的煞风景的家伙。不错,他不是撒旦,可是他是鲁西弗尔。他举着火把出现了,这是个不祥的预兆。
对谁来说是不祥的呢?对不祥的人。对谁来说是可怕的呢?对叮怕的人。因此他们摈弃他。走到他们中间去?让他们接受他?永远不。他脸上的障碍物是可怕的,可是心里的障碍物更难驾驭。他的话比他的脸更丑恶。他同这个有权有势者的世界没有共同的思想,虽然命运使他坐在他们中间,可是另外的命运却把他从那儿驱逐出去了。在他的面孔和人类中间只隔着一层面具,在他们的思想和社会中间却隔着一堵墙。这个江湖艺人从孩提时期起,便和一个我们叫做群众的、生命力特别强的健壮的广大阶层混合在一起,饱尝了群众的热爱,浸润在人类广阔的心灵里,受到普通常识的影响,早已失掉了统治阶级的特殊意识。待在统治阶层里,他是受不了的。他从真理之井里爬上来,浑身湿漉漉的。他身上散发着深渊的恶臭。那些用谎话装饰自己的王子厌恶他。对于靠幻想生活的人来说,真理是恶臭的东西。谁渴望逢迎拍马,即使误饮一口真理之酒,也要吐出来的。格温普兰带来的是无法推荐的东西。这是什么东西?理智、智慧、正义。他们厌恶地拒绝了他。
那儿还有主教们。他把上帝交给他们。这个冒失鬼是谁?
两极互相排斥。毫无调和的余地。连一个折中的办法也没有。我们已经看到,这只能有一个结果:愤怒的吼声;这是一个可怕的对立局面:一边是所有的灾难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一边是所有的骄傲都集中在一个特权阶级上。
控诉是没有用的。只要证实一下就够了。格温普兰在他命运的边缘上,经过一番沉思,证实他的努力是毫无用处的。他证实上层阶级是聋子。享受特权的人没有听穷人声音的耳朵。这是他们的过错吗?不。唉!这是他们的规律。原谅他们吧。如果被感动了,他们就得让出自己的地位。对爵士和王子们不应该存任何幻想。心满意足的人是无情的。对于吃得饱饱的人来说,根本没有挨饿的人。快乐的人是愚昧无知的,他们把自己孤立起来。在他们的天堂门口,正如在地狱门口一样,应该写上这句话:“请把所有的希望都留在门外。”
格温普兰刚才受到的是神仙召见鬼怪的招待。
在这儿,他的内心起来反抗了。不,他不是鬼怪,他是人。他告诉他们,他对他们大嚷大叫:他是人。
他不是鬼魂。他有活生生的肉体。他有一颗脑于,他能够思想;他有一颗心,他能够受;他有一个灵魂,他能够希望。错就错在希望太高了。
哎呀!他的希望太高了,居然相信这个表面上光明、骨子里黑暗的社会。他从外面走进了这个社会里。
社会立刻一次赏给他二样礼物:婚姻、家庭、特权阶级。婚姻?他在门口看见了荒淫无耻。家庭?他的哥哥打了他,明天还要握着宝剑等他呢。特权阶级?它刚才还当着他的面,当着他这个国家元老,当着这个可怜虫的面,放声狂笑呢。他们差不多在接受他以前,就拒绝他了。他在黑洞洞的社会里走的那最初三步路,在他脚底下就打开了三个深渊。
他的灾难是从这种骗人的一步登天开始的。不幸带着一副引渡他成仙的面具接近了他。上升!意思是说:下降!
他的命运跟约伯的命运恰恰相反。他的厄运是从幸运产生的。
唉!人生悲惨的谜!瞧,多可怕的陷阱!他在孩提时期,曾经跟黑夜搏斗过,他比它更坚强。他长大成人了,曾经跟命运搏斗过,他战胜了它。他使自己丑八怪似的脸发出光辉,从不幸之中获得了幸福。他在流浪中做了别人的避难所。他虽然是个流浪汉,却跟空间斗争,像空中飞鸟一样,找到了自己的面包。虽然他是个孤独的野人,却跟群众搏斗,结果跟他们交上了朋友。他是个大力士,他跟百姓这头狮子搏斗,结果却驯服了狮子。虽然穷无立锥之地,他却跟不幸斗争,正视贫困生活的需要,由于他能把内心的快乐和贫困结合起来,终于把贫穷变成财富。他应该相信自己是生活的战胜者。可是突然间,未知世界里的一股新的力量来攻击他了,它不是用恫吓,而是用抚爱和微笑来攻击他:他心里充满了天神似的爱情,可是蛇蜴似的肉欲之爱却在他面前出现了。他生活在理想的爱情里,可是肉欲却抓住了他。他曾经听到怒吼似的淫荡的情话。他曾经尝过女人的拥抱的滋味,她的胳膊像一条蛇一样缠着他。随着真实的光辉而来的,是虚幻的诱惑;因为肉体不是真实的,灵魂才是真实的。肉体是灰,灵魂才是火焰。他那被贫困和劳动结合起来的、自然的、也是真正的家庭,已经被一个由血统关系结合起来的家庭代替了,甚至在他进入这个家庭以前,已经看出了哥哥要杀害弟弟的企图。可叹!他居然让人家把他安顿在这样一个社会里,格温普兰没有看到布龙托漠对这个社会曾经这样写道:“儿子有权利要求跟父亲决斗。”不祥的命运一面对他大叫:“你不是属于群众的,你是上天的选民”一面像打开天空里的陷阱的门洞一样,打开他头上的社会上层建筑的门,把他扔了进去,于是这个莽撞的年轻人就出其不意地在王子和主子们中间出现了。
突然的,在他周围的不是群众的欢呼,而是爵士们的谩骂。可悲的变化。地位升高了,但是并不光彩。昨日的幸福转眼之间被抢掠一空!嘘声夺去了他的生活!格温普兰,克朗查理,爵士,跑江湖的,他以前的命运,以及他现在的命运,都被所有这些鹰嘴啄得体无完肤!
生活一开始就战胜困难又有什么用呢?他早先的胜利又有什么用呢?唉!非倾覆不可,不然的话,厄运的使命就不能完成。
因此,在铁棒官以后,他就半推半就地同巴基尔费德罗打起交道来了,人家是在他的同意之下把他带走的,他拿现实去换幻想,真理换虚幻,蒂换约瑟安娜,爱情换虚荣,自由换权势,值得骄傲的清苦劳动换充满模糊责任的富裕,上天的庇荫换魔鬼的火焰,天堂换奥林匹斯山!
他吃了一口金苹果。吐出来的却是一嘴灰。
可悲的结局。失败,破产,堕落,毁灭,被冷笑粗暴地排斥出去的、他的全部希望,可怕的幻灭。今后应该做什么呢?如果向第二天看一眼,他会看见什么呢?一把出鞘的剑指着他的胸口,而剑柄却握在他哥哥手里。除了那把剑的可怕的闪光以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了。其余的一切,约瑟安娜和上议院,都隐在背后鬼影憧憧的可怕的阴影里,看不清楚了。
在他眼里,他的哥哥本来是一位英勇的快客!他刚刚看清楚这位保护过格温普兰的汤姆—芹—杰克,这位保护过克朗查理爵士的大卫爵士,还没有来得及爱他,就挨了一个嘴巴。
多么伤心啊!
现在不能再向前进了。四面八方都塌下来了。再说,这又有什么用呢?厌倦是绝望的深渊的产物。
已经受过考验了。用不着再重新开始。
格温普兰像个赌博的人似的,一张一张的,把他所有的王牌都斗掉了。他懵懵懂懂地让自己加入一场可怕的赌博,因为幻想的毒药太巧妙了。他拿蒂今约瑟安娜,得了一个怪物。他拿于苏斯攻一个家庭,得了一场侮辱。为了换取喝彩的声音,他拿他的戏台斗上议员的席位,而结果却得到一场羞辱。他最后的一张牌也落在荒凉的木球草地上了。格温普兰输定了。除了付钱以外,没有别的办法。拿钱来,可怜虫!
遭雷击的人是不大动弹的。格温普兰也是这样,他一动不动地待在那儿。不管谁远远地望见他在黑暗里僵立不动的样儿,都会认为他是栏杆上的一个石像。
地狱、蛇和幻想是纠缠在一起的。格温普兰现在正在思想的深渊里,沿着阴森森的螺旋线盘旋而下。
他用冷冰冰的最后的目光,凝视着他刚刚看见的那个世界。没有爱情的婚姻,没有兄弟感情的家庭,没有良心的财富,没有羞耻的美,没有公道的正义,没有平衡的秩序,没有理智的权力,没有权利的统治,没有光明的荣华。这是一份一丝不苟的清单。他在他曾经陷溺其间的这个古怪的幻境里,兜了一个圈子。他一个接着一个的,把命运、环境、社会和他自己研究了一遍。命运是什么?陷阱。环境呢?绝望。社会呢?仇恨。他自己呢?一个失败者。他从灵魂的深处发出了叫声:社会是晚娘,大自然是生身母。社会是肉体的世界,大自然是灵魂的世界。前者要走进棺材,躺在坟坑里的一个松木匣子里喂虫子,就在那儿结束。后者要展开翅膀,在曙光里改变形象,飞升穹苍,从此开始新的生命。
逐步逐步的,他的情绪达到了顶点。这是可怕的漩涡。生命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最后总有一个洞悉一切的闪光。
审判必须对质。格温普兰看看社会怎样对待他,大自然怎样对待他。大自然待他多么好啊!灵魂是怎样地救过他啊!一切都从他那里夺走了,连他的脸也包括在内。灵魂却把这一切都还给他。所有的一切,连他的脸也包括在内。因为尘世上有一个特别为他而生的天神似的瞎眼姑娘,看不见他的丑陋,只看见他的美丽。
他跟这一切都离开了!他离开了那个可爱的姑娘,他的伴侣,她的心,她的温柔,唯一能看见他的她那双失明的圣洁的眼睛!蒂是他的妹妹,因为他感觉到她对他有一种纯洁的兄妹之爱,这是充塞天地间的神秘。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蒂是他心目中的小童贞女;因为每个儿童都有他的小童贞女,一对纯洁的童男童女总是在生命刚起步的时候,就天真无邪地开始了灵魂的婚姻生活。蒂是他的妻子,因为他们的爱巢是筑在婚姻之神的大树最高的枝条上的。蒂不但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光明;因为缺了她,一切都变成空虚,毫无价值了;对他来说,她的头发好像是光线做的。没有蒂,他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一个人怎么办呢?没有蒂,什么也都没有生气了。他怎能一刻不看见她呢?啊,不幸的人呀!他让自己和自己的星星中间留出一个空隙,由于那微妙的、可怕的宇宙引力关系,空隙马上就变成了殒落。他的星星在哪儿?蒂!蒂!蒂!蒂!哎呀!他已经失掉了自己的光明。没有天体的天空是什么样子?一团漆黑。可是为什么这一切都消失了呢?啊!他以前多么幸福啊!为了他,上天把世界变成了伊甸园;嗐!做得太地道了,甚至连蛇也引进来了!可是这次受诱惑的是男人。他被人引到外面一个可怕的陷阱里,突然坠入一个狞笑的混沌地狱里了!嗐!真不幸!蛊惑他的东西是多么可怕啊!那个约瑟安娜是个什么东西?可怕的妖精!半像野兽,半像女神的妖精!格温普兰正在下降,他看见了那些曾经使他眼花缭乱的事物的背面。真是一片凄凉。丑陋的贵族阶级,丑恶的皇冠,丧服似的紫色长袍,充满毒气的宫殿,不祥的战利品模型、雕像和纹章,你如果呼吸这种妨碍健康的害人的空气,就会变成疯子。啊!江湖艺人格温普兰的破衣服是多么光辉灿烂啊!唉!“绿箱子”、贫穷、快乐、像燕子似的一起流浪的甜蜜生活,都到哪里去了?那时节,他们从不分离,早上晚上,他每一分钟都看得见她。他们坐在桌子旁边,膝头碰着膝头,肘弯挨着肘弯,两人合用一只杯子,只有太阳从小窗照进来,蒂就是爱情。夜里,他们知道对方就在不远的地方睡觉,蒂的梦飞翔在格温普兰头上,格温普兰的梦在蒂头上开放了奇妙的花儿!当他们醒来的时候,他们闹不清他们在梦中的蓝色云彩里是不是接过吻。蒂代表纯洁,于苏斯代表智慧。他们挨城挨镇地漫游着;他们路上用的粮食和提神剂是人民爽朗朴实的笑声。他们好像下凡的天神在人间流浪,因为缺少足够的翅膀,不能飞升天界。现在呢,这一切都不见了!到哪儿去了呢,难道被消灭了!坟墓里刮来的是什么风啊?一切都消失了!什么都完啦!唉!那个听不见百姓呼声的无穷的力量沉重地压在穷人身上,它的全部阴影笼罩着他们,它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那些家伙是怎样对付于苏斯他们的?他没有在场保护他们,没有站在他们面前,以一个爵士的身分,使用他的姓氏、他的爵位和他的宝剑来保护他们,也没有以一个江湖艺人的身分,使用他的拳头和指甲来保护他们!想到这儿,他伤心了,这大概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吧。啊,不,他不能保护他们、正是他害了他们。正是为了把他,克朗查理爵士,从他们那儿救出来,为了使他的尊严和他们隔绝起来,那万恶的万能社会才摧残了他们。保护他们的最好的办法是自己离开,那么社会就用不着再迫害他们了。没有了他,别人就让他们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了。他越想越凄凉。唉!他为什么让自己和蒂分开呢?他第一个责任不是应该保护蒂吗?为百姓服务,保护百姓?蒂就是百姓。蒂就是孤儿。蒂就是瞎子,就是人类!唉!那些家伙对他们做出了些什么呢?悔恨的煎熬是多么残酷啊!因为他不在场,灾祸就蔓延开了。他本来可以分担他们的命运。或者跟着他们一起被人带走,或者一起被人吞噬。现在没有他们,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格温普兰离开了蒂!这是可能的吗?没有蒂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唉!完了。他的亲人永远失踪了,无法挽救了、一切力量都用尽了。再说,像格温普兰这样一个被判了罪,受到大谴的人,再奋斗义有什么益处呢?不管是对人类也好,对老天也好,他都没有什么指望了。蒂!蒂!蒂在哪儿?失掉了!什么?失掉了!一个失掉了灵魂的人只有到死神那儿去把它找回来。
悲哀而又迷乱的格温普兰,一只手坚定地放在栏杆上,好像栏杆是他的答案似的。他怔怔地望着河水。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了。身上在发烧。他以为他的思想是清楚的,其实已经模糊了。他困得无法忍受。他就这样弯了身子望了一会儿河水。黑黝黝的河水好像一张安静的大床,一张无限黑暗的床。不祥的诱惑!
他脱下他的上衣,折好,放在栏杆上。接着又解开他的坎肩。在他想脱坎肩的时候,他的手触到了衣兜内的一件东西。这是上议院的执书官交给他的那本红册子。他从衣兜里取出来,在朦胧的夜色里瞅了一会儿,看见小册子里夹着一枝铅笔,于是他拿起铅笔,打开小册子,在第一张空页里写上了这样两句话:我走了。希望我哥哥大卫接我的位子。祝他幸福!
签名是:英国上议员费尔曼克朗查理。
他脱掉了坎肩,放在外衣上面。又摘下帽子,放在坎肩上面。他把那本红册子放在帽子里,摊开写了字的那一页。他瞧见地上有块石头,于是拾了起来,压在帽子里。
做好以后,他抬起头来,望着头上无限黑暗的天空。
随后他慢慢低下头去,好像深渊里的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正在往下拉他似的。
栏杆的基石上有一个洞。他一只脚踩着洞,另外一只膝头从栏杆上面跨了过去,现在只要一抬腿就行了。
他背着双手,弯着身子。
“就这样吧,”他说。
他的眼睛盯着深深的河水。
正在这个时候,他感到有一条舌头在舔他的手。
他哆嗦了一下,转过身来。
背后是奥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