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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特先生正后悔应该吃饭再来,侍者又领他进入可容纳四人的吊篮似的结构,上升时都能听见绞盘的**声。由于铁锁受力的长度有限,连续换乘四次,杰罗姆才最终抵达要去的层级。这时高度已接近塔顶,尖券石窗刮进来“呜呜”叫的刺骨寒风,探头向外望会让脸孔刀割般的疼。
“今天有什么节庆吗?”目光扫视着阴冷的外侧回廊,所见之处都是潮湿的石壁,脑袋顶上偶尔滴下大颗水珠,如果碰巧落进领子里,寒风一吹,再厚的衣物都觉得不够保暖。
侍者的声音伴着呼啸风声送到耳边。“今天是凯恩先生的侄女成婚的好日子,邀请了所有愿意赴约的市民。虽然婚礼场所不能容纳这些来宾,但是高塔一至七层都开设筵席,足以招待所有客人。”
杰罗姆想说,为什么把婚礼放在这种地牢似的鬼地方?下面几层还有蒸汽供暖,这里的温度足够冻死人,实在不适宜人类居住。在这举行婚礼,只怕会留下心理阴影,导致提前分手也说不定。
体温在冷空气裹挟下快速流失,侍者也禁不住打着冷战,总算在一个转角的衣帽间拿到些挂着霜花的毛皮大衣。不算马车上花费的时间,从底层到达此地,加起来用了快半小时。如果巡官有机会来这拜访凯恩先生,就该明白什么叫“大海捞针”了。
杰罗姆发现走廊每隔一段,天花板上就裂开一道齐刷刷的窄缝,两边墙壁上还有暗槽导向。只要落下坚固的金属隔板,大多数闯入者只好在冻死、或者跳出窗口之间做选择。
正想看看还有什么防御设施,举行婚礼的小礼堂已经到了。
眼前的景象令人无话可说。
站成两排,二十几个身穿绒布长袍的少年人为巨型管风琴和声,乐队和歌者都已经脸色青白,燃烧的炉火不能提供多少热量,屋里的穿堂风裹着跑调的声线听起来格外牙酸。
两伙人界线分明,新娘一边的亲戚友人安静异常,新郎这边却大都在交头接耳,一对新人裹在厚厚皮裘中一言不发,气氛之生硬不亚于举行葬礼。杰罗姆一眼就从人堆里认出了“公民凯恩”:表面上看五十多岁,松弛的面颊像所有习惯拉着脸的人一样,布满深刻的竖纹;头发虽稀疏,却没有秃顶的危险,嘴角似乎永远不会浮现出微笑。这副相貌算不上咄咄逼人,可一双眼睛却冷漠深沉,像神堂灰白色的天顶窗,自然流露出内里**压抑的本质属性。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凯恩先生让人无法忽视的特质,就是强烈的枯朽感觉。杰罗姆从未在哪个人身上见过如此直观的衰败感,他仿佛刚参加完自己的火化仪式,瞪着一双冰结的冷目,对一切活物都采取漠视的态度。此人无疑曾拥有强大的肉体和意志,纵然只余下熊熊烈焰的灰烬,也能轻易慑服不够坚强的灵魂。至于为什么在六十不到的年纪就显露疲态,杰罗姆的第一印象是——对方被过度旺盛的权欲榨干了活力,由于太过张扬而无法维系自身构造的稳定,最终引起过早的倾颓。
和声突然被响亮的喷嚏打断,感冒的症状极富感染力,马上产生连串类似的反应,小礼堂里的音乐嘎然而止,双方宾客都把目光投向凯恩。
不高亢也不低沉,声音像掠过礼堂天顶的寒风。“接着唱。证婚人,开始说话。”
将要结婚的两位对视一眼,新郎左右活动下颈骨,新娘把覆面薄纱落下,一对新人登上前台相对而立。在冷空气和跑调歌声的伴奏下,证婚人开始诵读祷文,宾客们窃窃私语,脸上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不时偷瞄一眼站在旁边的凯恩。
杰罗姆发现,自己出现在此地纯属多余,毕竟非亲非故,实在猜不透这安排背后的意图。至于婚礼本身,没有亲友致辞,没有繁文缛节,潦草程度比自己那场更胜一筹。
“先生,”侍者走过来说,“主人要与您谈话,请随我来。”
杰罗姆没想到仪式进行中就承蒙召见,不由得心中惴惴,在侍者带领下走到凯恩身边五六步。对方连个保镖都没有,迟疑片刻,杰罗姆还是站在安全距离以外,免得引起误会。
眼望着台上新人交换戒指,凯恩面无表请说:“我们见过面。你简单地挫败了我的人,让我称你为‘杀手’。”
“很荣幸,先生。”杰罗姆面色如常,平静地说,“如果这件事对您构成某种冒犯,请接受我的歉意。”
“没必要展现你的虚伪,杀手。我找你来,而不是直接宰掉你,这说明两件事——你还有利用价值;不是人人都能冒犯我。”
杰罗姆点头说:“懂了。该怎么称呼阁下?”
凯恩转头面对他,冷然道:“如果足够愚蠢,可以叫我‘主人’。”
“冷笑话。”杰罗姆若有所思,语气也变得冷淡起来。“据我所知,作您的朋友带来的风险仅次于与您为敌。蠢人可以利用,却无法合作;聪明人权衡风险和收益,只会对您敬而远之。既然您不感到被冒犯,我又有某种潜在价值,不如让谈话马上进入正题。您认为呢?”
“自以为是。杀手,这会显著缩短你的职业寿命。”
凯恩停顿了好一会,杰罗姆不置可否,对方若想除掉他,不必在言语上斤斤计较,现在示弱只会遭人轻视。
等双方都感到,沉默已经足够,凯恩才满意地点点头。“至少是个有胆色的杀手。”头一次仔细打量森特先生,主人平静地说,“我需要一个中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