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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的,年余下来,原来不过是个都司衔的武官,现在已经连升带保成为了副将,陈金平早就是总兵了,现在禁卫军右协的协统。他也是右协四标的标统,现在更带了六营兵,三营在旅顺,三营在威海,徐一凡要求他将两个骨干营都布置在威海了,他也常驻威海。

    作为北洋叛将,坐在以前的老长官中间,虽然是丁汝昌求来的,可也没人愿意搭理他。周展阶在这儿真有点如坐针毡。偷偷的瞧了一眼自己以前的直属上司邓世昌,就发现老长官已经收拾得整洁,笔直的坐在那儿,双手放在膝盖上面,下巴也刮得干干净净,一副心无所系的坦然样子,看着他的目光投过来,还点头朝他微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邓世昌的微笑,周展阶就安心了一些,坐在那里静静的等候。

    稍停少顷,就听见屏风后面脚步声响,然后就瞧见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也是一身五云褂武官行装,大步的走了出来。他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在公案前站定,目光炯炯的就扫视了麾下一眼。

    所有人都一下弹起,一个千打了下去,周展阶本来下意识的想行禁卫军军礼,忙不迭的也手忙脚乱的改了过来。

    “标下参见丁军门!”

    丁汝昌目光一闪,朝北拱手:“奉上谕,奉中堂严令,我北洋水师即将出击!”

    他的声音在公堂当中回荡,所有人都是脸色铁青,这个消息大家也早就知道了。丁汝昌也曾经和李鸿章据理力争,但是没用,对大清来说,战略上面的现实考量,敌不过政治博弈!

    “我水师‘定远’‘镇远’‘致远’‘经远’…………总计大小兵船十四条,明日生火起锚,赶赴大连湾,会同招商局‘新裕’‘图南’‘镇东’‘利运’‘海定’五轮,装载有援助朝鲜的盛军余部四千人,刘盛休大人统带,直赴大同江口,掩护驳运人员和物资之后,再朝旅顺回航,在那里检修之后,再回烟台,军令已下,诸将宜乃厉诚!”

    诸将还是一言不发,中堂愿意断送他的北洋水师,还有什么办法?就算这次不撞上日本大舰队,只要叶志超还在朝鲜,还没被查办,他们这样的护航任务就要不断进行下去。直到海上最后的会战爆发!

    “遵上谕,遵中堂宪令,遵军门钧令!”底下人又整齐的喊了一声。

    丁汝昌这个时候才招手让大家坐下,满座扫视一圈,他脸上浮现出来的已经是淡淡的笑容了:“各位,大家共事一场,我丁汝昌以前有什么多有得罪的地方,就以后再算罢。这次不是为了我丁汝昌,是为了中堂大人!要是还能回来,我向大家磕头招陪…………水师公中款项还有些结余,大家去分领一下吧,就当安家,帐房那里有名单…………”

    他转眼看到了周展阶,笑道:“玉堂,见面就没有错过的,这次徐军门大力援手,兄弟是极感激的,贵军上下,也有一份赏号,还请老哥去具个领字,水师上下,也就这么点心意了…………兄弟带船在外,这根本安危,就全拜托老兄了。”

    周展阶还没说话,邓世昌已经站了起来,朝丁汝昌一拱手:“军门,咱们不是为了钱打仗的,也不是为了中堂,就是为了骨头里面那点血诚!其他话我也不多说了,军门将致远还给了我,让我邓世昌有个死所,已经是天高地厚之恩!请军门放心,我邓世昌一定死在你前面!”

    此言一出,斩钉截铁。

    堂中稍稍安静一下,有人接着缓缓站起,经远号管带林永升,镇远号管带林泰曾,超勇号管带黄建勋,扬威号管带林履中…………一个个北洋水师将领站起。不管他们之前有多少意气之争,又曾经为在这俗世沉浮做了什么,这个时候这些水师骨干将领对望一眼,都是一笑。

    “钱这时有什么用?唯一后悔的就是,咱们水师没有更多的船…………军门,来生再见吧!”

    丁汝昌坐在上面,老泪纵横。堂下诸将,没有站起来的寥寥无几,坐在那里已经呆若木鸡。站着的将领,朝丁汝昌肃然一揖,转身大步就走了出去。

    周展阶已经站了起来,在邓世昌经过他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心头热血一涌:“邓大人,带我上船吧!生是致远的人,死是致远的鬼!”

    邓世昌立定脚步,轻轻一笑:“胡说八道!”

    他拍拍周展阶的肩膀:“替咱们守好老家,守住点种子!告诉我那徐兄弟,以后再造一条更强大的兵船,还要叫致远!到时候,你再来带她!”

    他身边的那些水师将领,这个时候也早没了和邓世昌的隔阂,纷纷笑闹:“可别忘了经远啊!”

    “现在的扬威又老又小又慢,老子早就不满意了,告诉你们徐大人,新的扬威最少要八千吨,能跑二十节,大炮要十二寸起码,速射快炮给老子装得象刺猬一样就对了!”

    “邓大人…………”周展阶想哭,没敢。军人这个时候流马尿就太丢人了。

    邓世昌已经转身走开,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们去死,就是要告诉天下,旧的路,已经是尽头了!”

    在这些大步走出去赴死的人身后,丁汝昌已经闭目向天。

    “中堂,我北洋水师,我丁汝昌,已经对得起你了!”

    公元一**四年八月三日,北洋水师主力十四舰拔锚自威海启航。比历史上不同的就是,他们这次出击早了一个月又十三天。而且不仅仅是掩护运兵船队只到中朝边境的鸭绿江口,而是直抵大同江。

    公元一**四年八月四日,汉城。

    枪炮声已经笼罩了整个汉城,四周都是浓黑的烟柱升起,响彻周围的是日军凄厉的喊杀声,随风阵阵卷来。

    城南官岳山,三圣山,牛眠山全部陷落。日军两个支队合流,在山县有朋大将的指挥下,以野战炮轰击,以步兵冲击,左宝贵部毅军已经竭力抵抗,等待城外围所谓依城野战的盛军主力来增援。

    但是依城死战四天,几处城墙塌陷,几处作为防守重点屯兵要地的城门楼都给打成了火山爆发一般,但是盛军仍然踪影不见。

    战前左宝贵已经散尽家财犒赏士卒,独子者可以离队。全军几乎无人离队,愿意追随左宝贵死战。他们的确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抵抗,但是在战术上,在训练上,在体系上的全面劣势让他们还是失败了。

    日军已经疯狂的冲入了城内,守军还在依靠城内北岳山,仁旺山,鞍山等几处高地在做最后的抵抗,为他们主帅赢得撤退的时间。这个倒也不是左宝贵所部毅军真的耐战到了这个地步,淮军营制就是兵为将有。左宝贵作为毅军此部总统如果还在,战后的抚恤,家人的赡养,向朝廷讨要的封典追赠,才有了着落。左宝贵若死,他们的全部苦战,就是白费了,其他人不会为不属于自己的营头费太多心思的。

    不论如何,对于一支封建军队,而且是在藩国作战,他们已经无可指摘,无可挑剔!

    左宝贵呆呆的坐在自己的衙署当中,满身硝烟,浑身血迹,还握着一柄腰刀。他在前线督战几日,不眠不休,直到负伤,才被亲兵抢了下来。包扎之后就想让他少歇一下,他却怎么也躺不下来。脑海里面就转着一个念头。

    自己已经出了死力,官兵们也超水平的在苦斗,为什么就是敌不过日本人?这样的苦战还不能获胜,还不能保住汉城。他和聂士成这两部最敢战的精锐去后,整个淮军,就算不逃跑,还能取胜么?汉城一失,日军就将更加骄狂,而淮军却会更加落胆!

    日本军队,到底是怎么变强的?日本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样才变得这样强大,敢于狠狠咬远远大过他们的清国一口的?

    说是叶志超误国?说是中堂调遣不力?如果不是这些,那还是什么?

    喊杀声,枪炮声一阵阵的传来,硝烟已经弥漫四处,民房已经到处着火,到处都是哭喊的声音。一旦到了巷战的地步,那么百姓的死亡就是最惨烈的。

    左宝贵还想不明白,已经有几个亲兵冲了进来,一把就架住他。亲兵队长大喊道:“军门,北面的道路还通,城门还在我们手里,弟兄们快顶不住了!军门,必须马上走!死去的弟兄,还指望着军门呢!”

    左宝贵一下被他们惊醒,猛的一挥膀子,架着他的亲兵踉踉跄跄退开:“软蛋!”

    骂完之后,再仔细的看了一眼,他这些亲兵也是满身浴血,都是跟着他在一线滚打,这些最亲信的子弟,现在也剩下不太多了。每个人都给硝烟熏得漆黑,瞪着血红的眼睛求肯的看着他。

    “军门,弟兄们不能白死啊!他们还有老人要送终,还有遗孤要抚养,这都全指望着军门!”

    左宝贵长出一口大气,一挥手:“点齐亲兵,还有一桩大事要办!办完了,我们走!”

    这大事是叶志超交给他的,李鸿章的严令,不管汉城局势如何,朝鲜王室必须掌握住,不管和战,这块招牌要保着。叶志超带队出发时,也和朝鲜交涉,要带王室走,但是朴泳孝言辞敷衍,推说收拾东西就要几天。叶志超逃命要紧,也顾不得了,干脆把这个担子丢给了左宝贵,千拜托万拜托的。左宝贵都决心死守汉城了,这个时候也无所谓计较这个东西,担子已经够重,不在乎多扛一点,无非办不到就是一个死而已。

    底下亲兵匆匆点好,本来一队小二百人,现在不过还剩下四五十个。左宝贵瞧着就是一阵辛酸,不再多说,手一挥就带着他们直奔景福宫而去。

    街头巷尾,子弹嗖嗖的从空中掠过,朝鲜百姓没头苍蝇一样在四下乱窜。有的房子起火了,还有人在救火,拿着木桶打水浇上去就是一点烟,火势还越来越大,哭声震天。到处都有死人死马,在路口横七竖八的躺着,也没人多看一眼。整个汉城今年是多灾多难,一次劫难胜过一次!

    几十名满身硝烟的亲兵拱卫着左宝贵急急穿行,百姓看着这些全副武装的淮军也跌跌撞撞的闪开,不多时一群人就到了景福宫门口,迎接他们的却是一排白衣青笠的王宫卫队!

    每个人都手中持枪,趴在墙头门口,如临大敌的等候。景福宫卫队淮军来后也刻意控制规模,不过百人的样子,现在看来几乎都拉出来了。一个带队的侍卫官儿扯着变调的嗓门儿用华语喊着:“来人止步!奉朴大臣之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景福宫!”

    左宝贵心里一沉,大声道:“我是大清总兵左宝贵!要奉王驾出巡,谁敢阻拦!”

    对面没有搭话,哗啦啦就是一阵枪栓拉动,几个亲兵顿时拖着左宝贵就隐蔽在一处柱子后面。左宝贵大声的还在喊:“要朴大人出来搭话!”

    对面仍然没有声音,估计也紧张得要爆炸了。事到此时,左宝贵也只有不管不顾,大声下令:“快去,看四处还能抽多少人出来!都到景福宫来!其他人,准备打开宫门!有人阻挡,就格杀勿论!”

    他的吼声极大,底下亲兵暴诺一声,哗啦啦的也开始拉枪栓,几个人爬起来就跑出去传令。对面卫兵一阵骚动,一下子就有人喊:“左军门,不要误会!我们也是为了确保王宫安全!请您下了枪,不要惊扰大王,我们迎接您进宫!”

    “下枪?滚你妈的蛋!给你们一刻时间,不然老子就打进去!”左宝贵大声吼了回去,打日本人咱们吃力,收拾这些朝鲜卫队还不跟玩儿似的!

    亲兵们把枪都伸了出去,就在一触即发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大吼:“住手!把枪都丢了!”

    对面顿时响起一片丢枪的声音,亲兵们探头看过去,就看见宫墙上,大门口那些躲着藏着的卫队士兵,都稀里哗啦的将枪丢了出来,拍着巴掌走出来,宫门口所在,正是李王在前,朴泳孝在后,刚才喝令卫队丢枪的,正是朴泳孝!

    四十二岁的朝鲜高宗李王,畏畏缩缩的站在门口,圆脸上一副尴尬的神气。一听到炮声响,就下意识的一缩头,看着左宝贵走出来,就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朴泳孝藏在他的身后,低头袖手,看不清楚面目。

    左宝贵远远一揖行礼,这个时候已经论不上什么礼节了:“大王,倭人进逼,咱们必须马上就走!大清会为大王主持公道!事态紧急,只接大王和闵妃殿下…………大王,大清和朝鲜宗藩二百多年,绝不会弃朝鲜不顾的,而日人是狼子野心啊!”

    李王只是苦笑,回头看了一眼朴泳孝,一步不朝外面迈。朴泳孝上前一步,陪笑道:“大王已经打点好了,只是闵妃殿下生病不肯移驾,我们做臣子也焦急啊!左军门,你是上国大臣,也知道兵事紧急,就和大王一起劝劝闵妃殿下吧…………事态如此紧急,走也得走,不走咱们也得走啊!”

    外面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左宝贵再也顾不得多想了。卫队就这么点人,枪全部丢了,一座小山似的,李王又亲身在这里,朝鲜人有什么阴谋,还顺便伤了李王不成?当即就手一招,带着亲兵就迎上前去,一直走到宫门口李王面前都没有什么异动。当即又行了一礼:“大王,咱们马上去请闵妃殿下移驾!”

    李王苦笑着,又看了朴泳孝一眼。朴泳孝苦笑道:“这么多人进去,闵妃殿下病中,还是不要惊扰了,军门带十个亲兵吧,大王在侧,还能有什么变故不成?日人已经近了,请军门快点去请殿下移驾吧!”

    左宝贵四下看了一眼,不再多说,手一挥就带着十个亲兵走进大门,朴泳孝搀扶着李王走在前面,进了宫门,过了二重桥广场,再进内宫之门。一进去,就看见几十个白衣青笠的人,举着日本造的步枪对着左宝贵和十个亲兵!

    朴泳孝早就一拉李王连滚带爬的向前跑,左宝贵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枪响!几个亲兵抢在左宝贵面前软倒,左宝贵也不躲闪,伸手从靴统里面就摸出一把六轮手枪!

    蓬蓬蓬几声,朴泳孝正在朝地上扑,身子一震,直直的就栽倒在地上,血从他身下缓缓流出,这个地方,正是他当初和日本人一起干掉金玉均的地方!李王胳膊也被子弹擦伤,滚在一旁就大哭了出来:“我一家都被朴大人掌握了啊…………我也丢不下汉城子民啊………大清只要能打回来,我还是大清的藩臣哪…………”

    可惜左宝贵已经听不见了,第二排子弹,十几发都命中了这位五十七岁的老将军。他举着打空的手枪,缓缓向北看去,仿佛没感觉到身上中弹一样。

    远望云天,那里就是故土的山川河海…………是自己战殁后魂魄最终回归的地方!

    “中堂,大清,祖宗…………我左宝贵对得起你们了!”

    公元一**四年九四年八月四日,左宝贵殉国。

    汉城陷落。

    一片血火中,只有汉江水还在滚滚奔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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