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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
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田园。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她坐着不动,似乎并不急于要看到来人。直到陶诗背完了,身后的人似乎没有了动静,她才记得站起身来,四顾寻找。
人却不见了。
难道自己遇到鬼了吗?她奇怪地左顾右盼,喜欢陶渊明的是梁意林,然而刚才的声音,分明是杜晨夕嘛。
“哈哈,找到我了没?”声音从一块很大的石头后面传出来。
杜晨夕连跑带跳地突然出现她面前,让她大吃一惊。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小乙有些慌张,她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她的衣服上粘了一些草叶子。她现在,应该很狼狈的吧?
“你想把我忘掉,我心有不甘啊!于是,闻着你的味我就跟过来了。”杜晨夕有些嘻皮笑脸,好像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嘛!
“我的味儿?什么味儿?”她有些不够清醒。
“嗯——是苦楝味儿,夹杂着野草味儿,还有月季花的味儿,山泉水的味儿,还有”他故作神秘地停了下来。
“还有什么?”
“还有你兰花般的素雅清香味儿!”杜晨夕着就把她搂在了怀里。
“别,别,姨姥姥还在这儿,她——”小乙挣扎着,难为情地想要离开温暖的怀抱。
“姨姥姥?哈,她已经回家给我们准备晚饭去了。她,你的午饭就是在这儿吃的。有没有剩下什么?我也饿了,我都一天没有吃饭了。”
“一天没有吃饭?你干啥去了?”小乙瞪大眼睛问道。
“你以为你这么好找啊?萧东阳你可能去了海边,小丁你可能去云南,你哥你可能关在家里睡觉。还是我啊,终于想起你在上海时和我过的话!”
“我了什么?”小乙自己都不记得了。
“你过你不喜欢大城市,更喜欢小山村,坐在依山傍水的小树林边看夕阳,如果有可能,你还想放一两只羊,种几垄地的小菜,摇着小船去钓鱼,然后坐在树荫里喝茶。你还过你外婆家在一个小山村。”
“哦!”小乙记起来了,自己是过这样的话。
“于是,你找了一天?”
“一天?一天能找到你?我找了整整两天!海边,海城所有的咖啡馆,你的公司,你的家。后来我问了小丁,她才告诉我这个小山村。我差点迷路了,小丁把名字得不够清楚,我去了另外一个村子,离这儿好几十里路呢。累死我了,有喝的没?”
小乙这才记得,面前的人需要吃点东西喝点水,于是打开背包,取出里面的饼子,小萝卜,黄瓜,还有煮鸡蛋,还有一只保温杯。
杜晨夕眼睛瞪得圆圆的:“我没遇见阿里巴巴吧?你会变魔术?”
“这是我姨姥姥为我预备的午餐,我吃不了那么多。都是最新鲜的无污染的东西,快吃吧!”
杜晨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小乙傻傻地看着他,他的吃相如此狼狈,是不是另外一种率真呢?
“为什么要找我?”
“不知道,怕,就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怕,怕你失踪,怕你遇到坏人,怕你在路上感冒,怕你摔着,怕你——爱上不值得爱的人。”
“怕?我以为你无所畏惧。”
“你要听真话吗、我不是个胆小的人,练武术的人没有胆小的。但是,爱上你之后我怕了,怕三怕四的,左顾右怕,呵呵,总是牵挂得不行。”
小乙陷入了沉思:“我现在很狼狈的,我牵挂的人,一个结婚了,一个——也结婚了,不过很不幸,和我结的婚,那是一个不能算数的婚姻。”小乙低着头,摆弄几棵草。
“为什么不能算数呢?法律上,你是我的妻子。”
“给我点时间,晨夕,让我活过来。”小乙看着远方,眼神里有种迷茫的痛苦。
“嗯,我会等的,乙,我想在这里陪你,可以吗?”
“为什么?你也能适应这里的简单和原始吗?”
“小乙,不只你喜欢这里,我也喜欢这里。骨子里我们是一样的人!我喜欢这里的淳朴,干净,这种清澈的感觉可遇不可求,就像遇到你!”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陶渊明吗?”
“你要听真话吗?”
“嗯。”“实话,我更喜欢陶渊明的诗歌。‘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可见其超然;‘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可见其质朴;‘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可见他豁达。一个人可以爱自然,但不能消极避世;一个人可以不为孩子留下财产,但必须对孩子负责。我欣赏他有一大笔钱来自皇家的恩赐,来路是光明正大、完全合法,他不打算留给子女,怕他们因此而损志、益过——他为下一代考虑得很深远。然而他的子女资质愚钝,这完全是他是纵酒过度的原因,从某种意义上,是他误了自己的五个儿子。”
杜晨夕猛啃了几口小萝卜,很享受的样子。
小乙第一次听见他谈论陶渊明,她记得梁意林非常赞赏陶渊明的气节,没想到杜晨夕喜欢陶诗。却不欣赏诗人,而且他得似乎很有道理。
“小萝卜好吃吗?”
“这大概是我吃过的最新鲜的小萝卜了。”
“不过,我真是喜欢陶渊明笔下的生活,就像现在,山水田园风光无限!”杜晨夕站起身来,展开双臂像要拥抱天地万物。
“那,我们要做点什么才好。可是做点什么呢?我还没有想好。”
“我们慢慢想,比如,给阿婆做个简易的小推车,方便她挖菜运草;比如,给阿婆养的小兔子做个窝;再比如,我把中间的那些石头给清理一下,让这几块小园连在一起。”杜晨夕煞有介事地。
“真看不出来,你还蛮有心路的呢!你要真心待在这里,那我们约法三章。”
“就是约法三十章都行,你吧。”
“我们不能表现得过于亲昵,你只能以我的朋友自居,我要呆多久,你不能劝阻。还有,不要在我面前提某人。还有,手机要关机,不许接打电话。”
“这是四章了。”
“四章就四章。”
“行,我没意见。”
“哎,阿婆你在放羊,羊呢?”杜晨夕忽然想起阿婆的话。
“羊在那儿——”小乙抬手一指“吃草”俩字就不口了,因为羊,已经不见了。
“糟糕,我们把姨姥姥的羊给放丢了,妈啊,快找找吧,不会有狼吧?”小乙着急起来。
“有一只狼,一只来自海城的狼,哈哈。我们去找找吧,丢不了。对了,阿婆平时怎样唤他们来着?”
“不知道,不过我听见她叫它们‘咩咩’。”
“好,我们分头去找,估计跑到别处的山头了。”杜晨夕完,就大叫着“咩咩”径直向东走。
小乙向西,口里也大叫着“咩咩”
翻过这个山坡,杜晨夕忽然听见了“咩咩”的回应声。紧走一阵子,他终于在小片石头后面看见了它们。奇怪的是,听见有人叫唤它们,它们居然主动向前走了过来。
于是杜晨夕大叫“小乙”而小乙很很快就跑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
“知道我们刚才像什么吗?”杜晨夕问。
“像什么?”
“像两只‘咩咩’叫唤着的羊。”
“讨厌,你才是羊呢。”小乙嗔笑起来。
“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你身旁,我愿每天你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杜晨夕顽皮地唱了起来。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抬头留恋的张望,她那粉红的小脸,好象红太阳”小乙也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听见你唱歌呢,真好听。”杜晨夕忽然停了下来,欣赏地听着。
小乙微笑起来,夕阳在山坡上看着他们笑。
“看,夕阳,好大好圆好红的夕阳!”杜晨夕。
“是啊,城里的夕阳从来没有这么近,这么大。”小乙也出神地。
235
一周之后,杜晨夕的诺言一一兑现了:兔笼子做好了,几块小园子也亲密地挨在一起,简易小推车也改装好了,非常轻便,一只手就可以拉走它,简单省力。小乙每天都推着它到山坡上放羊挖草,回来喂给兔子。
有时候,他们也在为菜园浇水,除草,享受田园乐趣。
“和你们在一起,我好像年轻了十几岁呢。”姨姥姥不止一次地告诉小乙。
“那我就不走了,一直在这里陪着您。”小乙。
“那可不行,你们年轻人还要做大事呢,这里虚度光阴,你们会着急的。”
“我不着急,还挺开心的呢。”
“呵呵,丫头,不着急就好。对了,那个小伙子,是不是你男朋友啊?我看他对你挺有意思的。”
“姨姥姥,他是我朋友。”
“朋友?我看不像,肯这样陪着你的,一定是你的有缘人!我看他人不错,你们倒是挺般配的一对呢。”
“姨姥姥——”
“你们都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结婚的事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娃娃都快10岁了。”老太太笑着。
“什么哪,这么热闹。”杜晨夕走了过来。
“我去挖点菠菜来做粥喝。”小乙忽然站起来走掉了。
“我们家小乙怎么样,晨夕?”
“挺好的啊。”
“那你还不想办法追?”
“追不上啊,我还要等待。”杜晨夕挠挠头。
“等什么啊,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那怎么办?我总不能来硬的啊——”
“她喜欢你不?”
“应该是——喜欢的。”
“那不就结了?她喜欢你,你喜欢她,还有什么犹豫的?把话挑明了吧。”
“她,还有心结没有打开,阿婆,我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心结?”老太太望着小乙的背影,若有所思。
236
晚上的月亮格外朦胧,小乙和杜晨夕沿着山坡散步。
“我想起一句诗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和陶渊明的诗歌一样,符合咱俩现在的情境。”杜晨夕。
“陶渊明的归园田居倒是真的符合我们此刻的心境,可是,另外一句的心境可就差远了,我感觉自己走在复活的路上。”小乙叹了口气。
“好,我等你。小乙,境由心生,有时候我们要学会放下,就像你,一定要放下梁意林,他和你注定只能擦肩而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只能学会接受现实。”
“你违约了,我过不许提他。”
“小乙,不提他可以,但你未必就真的能够放下他。所以,等你能够平静地提起他时,才是真正的解脱。回避不是办法,你要学会面对。”
“我怎么面对?明知道他的谎言而不能揭破,我只能绕过去。”
“什么谎言?你知道?”
“你们联手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是想让我安心吧?我知道梁意林为了我,编造了两个谎言,所以,他是爱我的,而且爱得这样深。晨夕,所以我不能和你结婚,就是因为我深知他的痛苦,了解他的内心,所以我更加痛苦。他的冷漠都是表面现象,我越是看得明白,就越是为他难过。你让我怎么放下呢?”小乙靠住一棵柳树,停了下来。
现在,吃惊的是杜晨夕。他没有想到,小乙竟然全部知情。
“你知道我们是骗你的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凭我对他的了解,他根本没有心情结婚。他的责任感是那样强,当初不是为了给我提供更好的生活,我们也早就结婚了的。他怎么可能和短时间认识的病友结婚呢?”小乙看着星空,那些星星俯瞰人间,似乎在向她眨眼睛。
杜晨夕沉默了。小乙对梁意林知道得越清楚,就越不忍心过真正的婚姻生活。她的痛苦不比梁意林少。
他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小乙的手,他分明感觉得到,小乙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就抽出来了。
“你的手机这几天没有开机吧?”小乙不放心地问。
“没有。开机了怎么可能这么安静。不过回去的时候,可能会炸营的,哈哈,由他去吧。”杜晨夕。
其实,杜晨夕隔三差五还是会打开手机来看的,也上网。
还有一个事情他是瞒着小乙的——其实他到处去找小乙的时候,曾经联系梁意林,和他一起分析小乙的藏身之处,他知道,梁意林已经从云南回来了,他放不下柚子。
但是,小乙不在海城,那么就瞒一天是一天。
现在,杜晨夕觉得自己的心经念得不错,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对于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只能得过且过,希望能够绝处逢生。
“月光真美,尤其是乡村的月光。”小乙有些陶醉了。
“是啊,有一颗流星刚才闪过,这天地间又有一个人要离开我们了。”
“小时候,外婆常常这样。有人来到这个世间,就有人离去。生活也许就是这样吧。”小乙静静地。
“乙,你想过没有,你总不可能一辈子不结婚啊。以后,意林如果回到海城别墅,你打算怎么面对这件事?”
“这件事始终是我的心结,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想起意林经受的痛苦,我就没法独自享受生活的甜蜜。你能理解吗?”
她抬起头来,发现杜晨夕正凝视着她的脸,两个人的目光不期相碰,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避开了。
“我们回去吧,出来久了,姨姥姥该担心了。”小乙轻轻地。
237
小乙坐在沙发上给老太太捶背按摩。
杜晨夕忽然想起应该给老爸打个电话,交代一声公司的事情,于是来到门外偷偷开了机。
还没来得及拨打,他的手机就叮铃铃响了起来。那声音,仿佛有些迫不及待。
“我的天,你们终于开机了!快,不好了,你们快回来吧!”居然是小丁的声音。
“怎么了?什么不好了?”杜晨夕惊讶地问道。
“是梁哥,他,他出了事”
“怎么了吗,你快啊,别吞吞吐吐的。”杜晨夕的嗓门不由自主地大了起来,完全忘记了小乙的存在。
“梁哥他,昨天晚上,离开了我们。”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突然就离开我们了?他不是在美国治疗之后,再活十年都没有问题的吗?”
“杜哥,他前几天从云南回来,昨天带着柚子去海边玩,柚子不小心掉进深水区了,为了救柚子,他被海水呛了肺,没有抢救过来,梁哥他——走了!”小丁泣不成声。
“怎么会走呢,这,这,这怎么会走呢?我不相信!”杜晨夕吼了起来。
“你暂时不要告诉姐姐,你把她安全弄回来,到这里我们再告诉她。”
“我想想要不要告诉她?”
“我都听见了,不要再隐瞒我了,你的声音这样大。意林他,走了。”小乙的声音忽然无比冷静,冷静得有些颤抖。
“小乙,你听我!”杜晨夕着急地握住她的手。
“不要这样,我明白的,意林他早晚会离开我们的,我早有思想准备。不过,我没想到他会走得这样快。”
小乙的话语里依然没有温度,这让杜晨夕突然有些害怕。他希望她能够大声哭出声来,这样也许才会正常。
“我们走吧,我去收拾东西。”她的头脑居然无比清晰。只是,她被凳子绊了一脚,差点摔倒。
“她怎么了?你们怎么了?”老太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是她耳朵有点背,没听明白。
“心结,阿婆,这就是她的那个心结。”杜晨夕完,走了过去。
小乙很快收拾好了,她背起肩包,拉着皮箱,走到杜晨夕的车前面。
杜晨夕发动了车子,伸出头来道:“阿婆,我们会再来看你的,你多保重。”
“保重,别着急,走得慢些。”阿婆。
“好的。对了阿婆,我在桌子上给你留了点钱,你回头收一下。”
“给我钱干什么,你们陪我这几天,我好开心啊。”阿婆嘟囔着,看着车子一溜烟离去,消失在月光下。
“其实,意林告诉我们了,刚刚流星就是他的信使。”小乙喃喃自语。
“乙,你哭出来吧,大声哭一场会好受些。”杜晨夕怜惜地。
“意林总算脱离苦海了,其实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我知道他,如果不能精彩地活着,他宁可去死。”小乙静静地。
“你确实理解他,这样的话他和我起过。意林有你,此生值了。”
“我为他做的太少,他不给我机会,总是忙着安排我的事情。其实,他为我做的更多,所以我很内疚。”
小乙把自己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一行热泪,慢慢从她的眼角流出来。慢慢地,泪水弥漫了整张面孔。
238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去了海边别墅。
柚子一见他们就扑了上来,他身上披着雪白的孝袍。小家伙这段时间明显胖了,但是此刻却是那样伤心无助。
“榴莲阿姨,山竹叔叔,我的木瓜爸爸怎么不理我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呜呜呜地大哭起来。
小乙早已泣不成声,抱住他,两个人哭得像秋风中的树叶。
“榴莲阿姨,都怪我,要是我不下海就好了,木瓜爸爸都是因为救我才走的”柚子抽噎着。
“好柚子,不要自责了,柚子也不想失去木瓜爸爸的,木瓜爸爸知道这一点。这是个意外,不要哭了好吗?”杜晨夕走过来安慰他。
“我的亲爸爸走了,木瓜爸爸也走了,柚子身边又没有爸爸了——”柚子又扑到杜晨夕怀里继续大哭。
“柚子还有山竹爸爸,榴莲妈妈,还有菠萝蜜爷爷呢。以后你就管我叫山竹爸爸,好吗?你木瓜爸爸命令我像他一样疼爱你,还有,你以后叫她榴莲妈妈吧!”杜晨夕指指小乙,告诉柚子。
小乙蹲下身来,望着柚子郑重点了点头。
“榴莲妈妈!”柚子再度扑到小乙怀里哭了。
“不要哭了,孩子们。失去意林,我和你们一样难过,甚至,我比你们还多一份没有尽到父职的内疚。但是,哭是没有用的,来,孩子们,意林和我在美国的时候,给你们一人写了一封信,让我在合适的时候交给你们,我想现在是时候了。”宋士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封信。
小乙看见他神情憔悴,想到为父者的痛苦比她更甚,于是擦擦泪水,双手接过信封。小丁牵着她的手,走到意林生前的房间。小乙机械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
亲爱的乙:
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了。好久以来,我只能在梦里这样叫你,还害怕你会听到,我只能用冷漠来疏远你,用谎言来伤害你,因为我没有办法来正视你的情感,我深知你的心情,但我无能为力。
我在心里过无数次:小乙,亲爱的,我对不起你。此生对你我注定只能辜负,不能怜惜,对自己只有残酷更不能随意。所以,我们只有来生再见了!
乙,我对你撒过两次谎,一次是我移情别恋,一次是我结婚了。事实上我都是在撒谎,唯有如此我才能给你一个交代。也许事实上它给你造成了更大的伤害,是我在一厢情愿地保护你,用我自以为最妥当的方式。现在,我用不着再撒谎了,因为,当爸爸把这封信交给你的时候,我已经在天堂祝福你了。
不要为我难过,乙。人一生下来就在赶赴死亡的约会,不过我来得稍微早一些而已。你们在尘世里还要继续奋斗,而我已经脱离苦海。所以,你要祝贺我,在天堂我是一个纯洁的灵魂,因为死亡我获得了新生。
想我的时候,就来看看柚子吧,这孩子太可怜了,但是现在他又很幸运,因为有你们这么多人都在爱着他。
乙,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继续和杜晨夕的婚姻之旅,他是个好男人,你身边有他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他爱上了你,而你也爱上了他。但是,因为我的存在,我们的过去阻碍了你们前进的脚步,所以你不敢尝试幸福。乙,勇敢些吧,我在天堂看着你们,祝福你们!
永远爱你的意林
尚在人间的x时x刻
小乙泪如雨下,趴在桌子上无力坐起。
小丁抱住了她的肩膀:“姐,我想梁哥他不希望看见你如此伤心,你要坚强地面对这件事情,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不是吗?”
小乙依然颤抖双肩,抽泣不止。
好久,她终于止住了哭声,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
“小丁,告诉我,他是什么时候从云南回来的?”
“就是你离开的那天,他本来好过一段时间再回来的,但是一听见柚子的电话,他就提前回来了。我想,这是冥冥中注定的,梁哥他,在赶赴这场死亡的约会。他好像早有预感一样,特地带柚子回了一趟家,然后,和爸爸长谈了一次,还第一次叫了声‘爸爸’,那天爸都哭了。”
“当时的场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柚子在玩耍时,一不小心从海边的台子上跌落下去。当时正在涨潮,梁哥听见呼救就二话没跳了下去。摸了半天才找到柚子,他把柚子拖到岸边之后,因为体力不支就没有上来——”
“如果在平时,或者他不是这个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小乙。
“对。吴婶去找柚子吃饭,来到海边看见围了一圈人,才知道出了事。她第一时间给爸爸打电话,但是为时已晚,柚子倒没事,只喝了一些海水,梁哥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小丁着也是热泪滚滚。
这是,吴婶走了过来,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这孩子,真是太不幸了。其实,他是个挺好的孩子,善解人意、心地善良的。唉,我真是挺喜欢他的,我们在一起的感情就像母子一样。”
吴婶的眼圈也是红了又红,继续道:“他走的前一天晚上,和我聊了很久。还告诉我很多柚子的事情,仿佛交代后事一般。我想,这孩子早有心理准备。”
“不光是他,爸他的心口无缘无故疼了好久,就是没有想到会是梁哥出事了。”小丁。
“姐,梁哥以前告诉过平安,他死了以后,希望能埋在西双版纳的梁家村。明天大家就要去云南,你,还去吗?”
“我去,我为他做的事情太少了,这次,我要把他护送到家。”
“我也去。”柚子跑进来。
“我们都去。”杜晨夕也走了进来。
239
西双版纳沉浸在烟雨蒙蒙里,雨帘给天地平添了许多韵味。葱绿的植物依然茂盛而鲜艳,空气里满是茁壮成长的味道。
意林将永远留在这美丽的彩云之南,小乙要在这里亲手埋葬自己的初恋,她早已把梁意林的故乡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她要把心的一角永远留在这里——梁家村的小山坡上。
雨不算大,小乙站在雨里,给柚子打开雨伞。
柚子扬起泪汪汪的小脸,对小乙:“榴莲妈妈,我们可以在木瓜爸爸的坟上种上一棵木瓜树吗?木瓜爸爸他最喜欢木瓜的味道了,他用的香皂一直都是木瓜的。”
小乙抚摸着他的小脑袋,温柔地:“我想可以的,我和你菠萝蜜爷爷商量一下吧。”
不等小乙和宋士雄商量完,杜晨夕已经和平安离开山坡,他们需要找绿化公司,从他们手里搞到木瓜树过来。最后,在芒果的帮助下,他们在树贩子手里买到了一棵带根土的成年木瓜树。
他们一边动手栽树,芒果一边:“我们栽入后浇一次定根水,以后干了我再过来浇水,浇多了土壤过湿会烂根的。栽好后要我们给它用竹席,绑个倒“u”字形的遮阳帽,一周后摘掉,防止被暴晒。这样,移植木瓜便可100%成活,只要栽活了当年都会结果,意林就可以闻到木瓜的香味了。”
梁意林的坟墓旁边不远处有棵柚子树,很小,但是长势很好。柚子看见了,就恳求芒果:“芒果叔叔,把我的树移过来好吗?我要在这里陪伴木瓜叔叔一辈子!”
芒果蹲下来,无声地把他搂在怀里。然后他站起来,用尽力气去挖树。平安和杜晨夕一起帮忙,很快就连树带泥一起移栽过来。
柚子树站在木瓜树旁边,叶子在风雨里哗哗作响,柚子,那是他和木瓜爸爸在唱歌。
杜晨夕脱下外套,披在柚子身上。口袋里有张折叠的纸悄然滑落,柚子捡起来递给小乙。小乙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
晨夕:
我的兄弟,我的朋友,我的第二生命!打开这封信时,我已经脱离苦海,人在天堂了。不要为我难过,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死亡对于我是随时随地的,我的风尘苦旅一旦结束,就是幸福生活的开始。我希望所有的人,都能有幸福的生活。
对于你,我们用不着煽情的话语,我们的共鸣与情感是任何词语的深度都难以抵达的。所以对于你的资助我不谢谢,对你的理解我不感恩,我只想拜托你:请接替我好好爱小乙!想我的时候,就去看看柚子,他有了你们的帮助,我放心多了。
曾经的生命里眼泪太多而欢乐太少,彷徨太多而淡定太少,所以,我祝福你们的未来欢笑多多,烦恼少少!
无论如何,请继续你们的婚姻、我们的爱情,我将在天堂微笑地望着你们——
你的至交:意林
尚在人间的x年x月
小乙的心再一次疼痛起来,已经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在她脸上肆意奔走,令她看不清面前的一切。杜晨夕无言地把潮湿的信纸收了起来,装在贴身的衣袋里。
然后,他在小乙的肩上用力一按,走上前来。双手抚摸着意林的墓碑,轻轻地起话来:“意林,我的兄弟,我的朋友,这棵木瓜树和柚子树会永远陪着你,这里的青山秀水都永远陪伴着你。你放心,柚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和小乙做他的爸爸妈妈,会陪伴他健康成长的。每年我们都会来看你,天堂没有疾病,没有烦恼,你在天堂要记得要快乐!”
柚子也走上来,他双膝跪地,话语未出泣不成声:“木瓜爸爸,你安息吧!柚子会好好读书,像你一样做个心地善良的人,你是我心里永远的榜样,永远的爸爸,你是个英雄爸爸!我爱你,木瓜爸爸!”
宋士雄拉起柚子,深情地:“意林,我的儿子,你就在这里陪伴你的外公和妈妈吧!柚子我们带走了,他就是你,我想把他的学名正式更改为宋念林,你同意吗?”
杜晨夕走了过来,郑重地对宋士雄:“宋爸,还是让柚子叫杜念林吧!我决定做他的爸爸!”
小乙在旁边轻轻地:“你们都别争了,让柚子自己决定吧。”
柚子于是止住哭泣,郑重地给梁意林磕了一个头,一字一句地:“我就叫梁念林,好不好?”
小乙把他搂在怀里,擦干眼泪微笑了一下:“好的孩子,以后你就叫梁念林吧!”
宋士雄点点头:“好,我们尊重柚子的决定,就叫他姓梁吧!意林,那座海边的别墅以后就是柚子的家,我把它送给你们了!房产证上我以前改成了你的名字,只是没有告诉你。还有那辆车,我们也替你转赠给柚子吧!”
芒果在旁边轻轻地叫道:“宋叔叔,意林哥家的房产,怎么处置?”
宋士雄凄然一笑:“芒果,我打算把意林**留下的房子修缮一下,然后在旁边建一座楼,附近所有没有房子的老人孩子都可以搬过来居住,我要让意林的家永远热热闹闹的。你可以帮助我管理这座庭院吗?”
芒果握住宋士雄的手:“叔叔,我和意林从小一起长大,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况且我就住在附近,我会每天都过来看的,你放心吧!”
“还有,我要给这座庭院取个名字,叫做‘花居’,你看可以吗?”
“叔叔,这是两层意思吧?一个是纪念花婶,另一层是美好家园的意思,我的对吗?”
“是这样的,芒果,谢谢你。还有一件事,以前意林资助的那家孤儿院叫什么名字?我想把这件事继续下去。明天,平安和晨夕陪我一起去看看,好吗?”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年轻人。
“宋爸,你放心吧,这件事我们会一起努力的!”杜晨夕坚定地。
“是的,还有我们,让我们一起努力创造大爱,有了爱,意林哥就会在我们身边!”方达深情地望着晓雪,再抬起头,凝视着梁意林墓碑上那张灿烂的笑脸。
“哥,我们走了,我们会常来看你的。芒果哥哥,到时候给我留一间屋,我和方达每年都会回来住一阵子的,”晓雪轻轻地着,挽起了方达的手“我哥过,就喜欢看方达挽着我的手散步。”
“是的,我哥也这样告诉我,他,该你牵住的手,一定牵住了,牢牢握一辈子,不要放手!”平安一边,一边握住了小丁的手,小丁立即热烈地回应。
小乙的心再次抽痛起来,她抬起头望着整个山坡,在心里默默地:“意林,从此以后再无挣扎,你就安静地在这里休息吧。这里很美的,不是吗?柚子他从此就是我们的孩子了,我会代替你抚养他长大**的,一定的!意林,记住我的话,我们永远不要再流泪,我们要微笑着继续下去,不是吗?”
小乙最后一个转身离开,她擦干了眼泪,坚定地迈开了步子。杜晨夕和柚子,站在旁边等着她。见她走过来,柚子一只手拉住她,一只手握住杜晨夕,大声喊了一句:“爸爸妈妈,我们走吧!”
杜晨夕忽然站住了脚,奇怪地看着天空。
小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刚才还阴云密布的天空,霎时亮堂起来。太阳在一片薄云后面露出了笑脸。随即,他的光芒洒在山坡上,整个山坡忽然变得生机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