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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南极大陆的普林斯哈拉鲁特市中,卡莱尔修泰米兹与由利库路冈正隔着国际象棋棋盘彼此对峙。拿起象放落棋盘,修泰米兹开口道。

    “我市政府这次似乎并不打算出军”

    修泰米兹没有说明理由,库路冈也没想问。市政府的方针,既明显又中正。没有参加实战的意思,只是摆出整装待发的姿态从背后牵制圣德拉军,好让泰多梅卡欠自己一个人情。如果泰多梅卡取勝,就可以高价索回这个人情,如果圣德拉达到目的,便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忘记过去即可。不管结果如何,在两市军队大动干戈之际,普林斯哈拉鲁特都不必担心受到其中任何一方的威胁。

    修泰米兹与库路冈并非彼此认同的棋逢对手。因为没有旁人肯作他们的对手,实出于无奈才组合在一起。而且作为库路冈的对手却不会产生类似心绞痛病症的人物,在南极大陆上也只有修泰米兹一人。

    “就连南极大陆的资源也还没来得及开发,当然不该对泰多梅卡与圣德拉出手。为了治愈在贝鲁海峡所受的伤口,还需花上一段时间。嘛这次是常识胜出了呢”

    对于修泰米兹的感想,由利库路冈带着寒冬中前来催债之人般的冷酷,默然地点着头。每次作为修泰米兹的对手,他都要感叹一下对方棋艺的差劲。但不可思议的是,至今以来的战绩却基本胜负各半。

    “孩子们还好吗?”

    冷不丁提问后,对自己说出的话,库路冈摆出不高兴的表情。三个孩子的父亲修泰米兹则露出温和的笑容。

    “托你的福,个个都生龙活虎呀,话说回来,我要将军了哟。一直在等你何时会发现呢”

    泰多梅卡是封闭型内陆都市,而圣德拉军的主力则是盘踞多岛海域的水上部队。这样一来,本该是无法交战才对。但军事的欲求往往会孕育出奇策。圣德拉军计划用能在二百米以下高度飞翔的大型飞船,运输地面武器与士兵。

    这种飞船本来是作为促进都市交流的手段而被开发的,但几乎所有民用技术都能成功转型为军事用途。就这样六十艘大型飞船,载着一万四百名士兵与七百二十台装甲车,一百八十部地对地导弹器,以一百八十公里的时速越过昆仑的领空,在过去曾经被称为印度洋的蓝黑色连绵起伏的波涛上空,六十艘巨型飞艇掠过海面远去的景观,让数艘商船与渔船上的人们目瞪口呆。

    在泰多梅卡的计算中,圣德拉军通过陆地与海上的进攻速度是在时速六十公里以内,所以这下可就傻眼了。

    事到如今,琼汰?诺儒特反而不担心了。一月二十五日,他率领一万五千二百名兵力,从泰多梅卡市挥师出发。

    5

    “拥有那种低空运输手段,也就是说在贝鲁海峡战斗的时候,留了一手吗?”

    琼汰?诺儒特微微苦笑起来。对于布伊诺斯松迪来说,对手是六都市联合军无疑很幸运。而一旦成为了战争主角,圣德拉军便动起真格来;认真起来的话,自然斗志昂扬补给充足,比起毫无干劲的联合军更需警觉。

    会不会有飞艇从空中发起攻击?当然不会有。在防空炮火面前,飞艇速度有如龟爬,只会沦为最好的靶子。圣德拉军在尼日尔河北方完成集结,向着离他们二百公里远的泰多梅卡市,开始从陆路发起攻击。就这样“嘉斯莫特平原会战”准备就绪。

    嘉斯莫特平原是世界最大的墓地,但那并非是人类建设的陵墓。在大倒转后所爆发的洪水将无数人冲入这块区域,洪水退却后这里尸横遍野,尸首腐烂白骨森森。据说在这片近三千平方公里面积的土地上,散乱着近一千万具以上的白骨。不过这只是推测数据,并非没有准确勘察过。此外这片土地上还有隐藏着白金矿床之说。对于泰多梅卡市民们来说,这片土地可谓是“封闭之间”就连对于贵金属的强烈欲望,也无法凌驾于畏惧的念头之上。

    嘉斯莫特是块相对湿气较多的土地,冬季常常在空中发生上层与下层的气温倒转现象。这样一来,整个平原会被浓密的大雾给笼罩,视野变得模糊不清。泰多梅卡军与圣德拉军交火的日子正好是这种冬季中的一天。

    二一九三年一月二十九日。不断推进的圣德拉军,开始入侵嘉斯莫特平面。虽然因为雾气与湿气的影响,让他们的前进速度有所下降。但只要突破这里,距离泰多梅卡就只剩一天的行程了。

    嘉斯莫特以“白骨平原”之名为他市居民所熟知,圣德拉军的先头部队身不由己地感到这个别名并未夸大其词。看着雾霭中被泛黄人骨所覆盖的潮湿地面,士兵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人甚至呕吐了起来。如果只是通过的话还可以忍受,但他们却被命令铲除成为行军障碍的白骨。

    “真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事呢”

    用铁锹铲着白骨,圣德拉军的士兵紧皱着脸,同僚点头低声说道。

    “这个骨头是孩子的呀。死得大概很痛苦吧。喂,你们谁会念祈祷词吗?”

    正好听到的士官,从吉普车后部坐席上不由分说地大声斥责道,

    “别说废话!快把挡道的东西清除掉,好让司令官阁下能顺利通行”

    对其高压态度感到反感的某个士兵,捧起头盖骨,小声念完短暂的祈祷后,朝着士官的脑勺丢了过去。此时士官正好转过脸,生者与死者就这样从侧面来了一个热吻。士官一声惨叫飞跳起来,从吉普车的坐席上翻落。四脚朝天地跌倒在白骨山上昏厥了过去,引来周围一片嘲笑。

    圣德拉实战层面的最高指挥官是巴哈兹卤?夏丝德利中将。在贝鲁海峡攻防战中,他负责指挥过圣德拉市的实战部队,是个年纪在四十前半,眼神锐利骨瘦如柴的男人。

    贝鲁海峡攻防战对于所有参加过的指挥官来说,都是场不幸且被动的战争。被炮弹炸飞上半身的昆仑军根特雷拉斯将军诚然很不幸,但其他活下来的将军也未见得有多么幸运。因为就连取胜的琼汰?诺儒特也不能说是幸运之人,这就更加重了落败者的被动感。

    沾满泥泞全身湿透,又冷又饿疲劳不堪的士兵们也很不幸。但与指挥官们的不幸,性质却稍有不同。他们无法将自己的不幸归罪于长官的责任。新?卡米洛特的凯涅滋基尔伏特准一副超然物外、与我无关的样子。爱克尔罗尼亚市的阿路马利克阿斯巴鲁与普林斯哈拉鲁特的由利库路冈用不同的表现方法言明了同一件事:因为除自己以外者都很无能所以才会造成这种结果。泰多梅卡市的涅?莱尼艾鲁在病院的白墙内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破碎的心。唯有圣德拉市的夏丝德利没能给予自己一个心安理得的开脱借口。

    “琼汰?诺儒特之所以能在贝鲁海峡攻防战成为胜者,是因为占据了地形优势。这次可行不通了!我会让他好好地体会到这点的”

    夏丝德利中将这样想道,他觉得这是洗刷自己耻辱与不甘的天赋良机。很难判断这到底是出于公务原因还是个人意识在作祟。夏丝德利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想和诺儒特攀比能力而发动战争。但是,战争史上有过记载,在高级指挥官的心理中,常常缠绕着这种性格缺陷。

    “普林斯哈拉鲁特不会有实际行动。最多只会进行牵制作战。不过,在获胜之前花费太多时间的话,他们就会产生多余的野心。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根据夏丝德利的见解,贝鲁海峡攻防战惨败的是由于短期决战计划在实施阶段没有顺利发挥出优势,而不是短期决战计划本身的错误。那时六位军队司令或是各自为战或是消极抵抗,无法活用压倒性的兵力差才导致了惨败。但这次不一样了!夏丝德利中将心想,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幸运之神不会再次眷顾琼汰?诺儒特了。

    “失败者最喜欢的话就是“走着瞧吧!””

    (摘自凯涅滋基尔伏特准访谈)

    另一方面,在仓促的时间内,琼汰?诺儒特构筑了全长近四公里的防御线。和爱克尔罗尼亚军的阿路马利克阿斯巴鲁“aaa”一样,对优秀的陆战指挥官来说,地理位置感似乎是必不可少之物。诺儒特的防御线构筑在正对着嘉斯莫特平原的坡度平缓的丘陵地带,其火力覆盖上没有死角,堪称完美。攻击防御线的任何一点,都会遭到其他方面的火力压制。就算敌人想要迂回避开防卫线,诺儒特也可以从高地上清楚地把握对方的动态,轻松地采取相应措施。看了这个布阵后,曾对于琼汰?诺儒特怀有隔阂的泰多梅卡军高级士官们也不禁改变了态度。

    “遇上这种地形,大概谁都会采取与我相同的布阵吧”

    诺儒特这么说道,其中一半是谦虚。他并不指望别人的理解和体谅。

    琼汰?诺儒特穿着泰多梅卡军高级士官制服。要是问他对于这件制服的感想,诺儒特的回答是还不错。如果没有军衔徽章的话,这套制服与普通人穿的狩猎旅行套装并无区别。虽然诺儒特的军阶是中将,但其夸张的身份却在其美术系学生的相貌与膝盖上横放的木杖间,漠然地酝酿出不协调感。

    腿脚不便的诺儒特乘坐吉普车停在某个叫做托拉朵达温希尔的山丘顶端。他从座位上以望远镜和木杖指挥全军的配置。虽然“安乐椅司令”这个别名有招致误解的危险,但诺儒特之所以不是“运动型”的指挥官,并非是由他自己所造成的。

    他与aaa、凯涅滋基尔伏特准、由利库路冈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诺儒特的视觉想像力异常丰富,他能将未来敌军的攻击形态,以实际影像投射在自己的视网膜上。那当然不是胡乱想像之物,设定战场的配置,对于优秀的军事家来说,就好比是在摊开自己的画卷一般轻松。

    6

    就这样,一月三十一日地球上最大的墓地,成了现在进行时的墓地。古老尸体之上,新的死尸又开始堆积起来。

    六点五十分,被大雾覆盖的天空一片苍茫。嘉斯莫特的太阳,在这些即将赴死之人的头顶上,投下冷酷而怜悯的一瞥。寒峭开始远去、夜晚开始逃离之时,伴随着号令,炮声轰然炸响。圣德拉军开始了第一波齐射,其中一半炮弹类似于礼炮。搅乱雷达的铝片爆散开来,作为干扰热源感知系统运行的有效手段到处开花。为了不让军用犬的嗅觉派上用处,还在阵地四周洒满香水。这些充分证明“越是努力军事化,越是接近滑稽戏”的警言正确性。

    炮战还未结束之际,受命前去侦察的圣德拉军某小队与敌方小队遭遇并发生枪战,随后收获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东西。

    那是泰多梅卡军的通信信件。对意外收获惊喜不已的圣德拉军将其带回司令部,解读判明其内容如下。

    “圣德拉军的通信密码已被我军破解。我军胜利近在眼前,注意万不可将此优势泄露给敌方”

    署名是琼汰?诺儒特。这当然是泰多梅卡军的计策。扰乱敌人,让他们误以为正在使用被敌军破解的旧密码。这是非常简陋的计策,对诺儒特来说即便失败也无关痛痒。另一方面,在夏丝德利中将眼中,虽然数字化的通信应该不会被人窃听,但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为以防万一,今后战场中的通信严禁使用电波。这里不是什么广阔的战场,不用电波也没问题”

    被如此命令的情报参谋卡拉斯塔次中将感到不满,他认为有线通信在战斗中断线的可能性非常之高,而要是使用传令兵之类的手段就会产生情报传达的时差。不仅如此,如果传令兵被敌军捕获,还会有作战情报泄漏的危险。但对于总司令担忧的通信遭敌窃听,他也没有能公然反驳的证据。卡拉斯塔次中佐带着老实的表情接受了命令,接着如此说道。

    “准备些信鸽的话,也许会派上大用呢,阁下”

    “没错,值得研究一下”

    夏丝德利相当认真地回答到。他当然未注意到部下话里有话。

    就这样,圣德拉军开始发起了对嘉斯莫特原野的全面攻势。因为他们采取的是兼用炮战和接近战为基础的战法,所以需要非常娴熟的战术配合。手挂望远镜远眺的夏丝德利中将,不经意地砸了砸嘴。

    “那个山丘让我们什么也做不了。想办法收拾掉那个山丘,把它给我从地图上抹消掉”

    夏丝德利中将的发言,可以称得上是“沉重且不近人情”要求的代表。当事人本打算将自己身为指挥官的镇静自若传达给全军,结果却弄巧成拙。在部下们的眼中,只觉得他“尽说些蠢话,慌慌张张地乱下命令”

    姑且先把这个命令的效果放在一旁不去管它。名为米德卢拉文多托普的山丘是极其重要的战术要冲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夏丝德利并没有糊涂到连这点也搞不清禁。从地图上把那个山丘给抹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夏丝德利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占领它。荷尼少佐(c注:荷尼这个名字“ホイットニー”其实不是第一次出现了。第二章中也有登场,不过当时这个名字的身份是普林斯哈拉鲁特炮尘部分的指挥官荷尼中佐。考虑到第四章与第三章的发表整整间隔了一年多,所以我猜想,大概是田中大叔把第二章时出现的这位路人给忘记了,以至于出现了同名角色)指挥的第十四猎兵大队趁着雾霭接近山丘,准备与敌人短兵相接。可却在一小时后,传来了这样的通信。

    “这里是第十四猎兵大队,我部现在位于何处?请告知我部现在位置”

    虽然如此狼狈的通信极为罕见,但对当事人来说却是个极为深刻的问题。武装到牙齿的八百名步兵,在大雾中迷路了长达四个小时,陷于进退维谷之中。虽然拜迷路所赐,他们不用投入杀戮之中,但也并非毫发无伤。泰多梅卡军不断炮毁通信波的发射源,共造成六人负伤。虽然这根本无法证明通信内容的泄漏,但用来加深圣德拉军的疑心却绰绰有余。夏丝德利中将重申了早先下达的命令,严禁电波通信。通知第十四猎丘大队他们所处坐标位置的事,自然也因此被禁止了。这件事成为一条伏笔,暂时潜伏于会战的底流之中。总之命令被实行,复数的传令官开始在战场上东奔西走。

    此时泰多梅卡军方面也出现了险情。一月三十一日十八点,塞酷鲁茨准将负责的左翼前卫部队,打算攻破圣德拉军右翼左侧。塞酷鲁茨凭着满腔热血,从自己防守的丘陵斜坡上一路狂飙了下去。结果还是由于大雾,未能向前推进多远便迷失了方向。

    听说了事情经过的琼汰?诺儒特,对塞酷鲁茨的擅自行动轻声责备了三秒左右后,迅速命人侦察米德卢拉文多托普的情况。由于塞酷鲁茨准将的移动和突出,米德卢拉文多托普成了空荡荡的不设防地区。如果制高点被圣德拉军占领,那泰多梅卡军的中央部队将承受来自高处的单方面扫射。

    诺儒特紧急调遣了两个机枪中队前往米德卢拉文多托普的顶部,并且严令塞酷鲁茨准将待在自己进军到的位置,不得擅自行动。诺儒特其实是以迅捷且充满弹性的处理,将突出的部队直接变为能同时用于防御和进攻的游击兵力。

    “琼汰?诺儒特作为军事家的真正价值,并不在于能创造奇想天外的计策,而在于脚踏实地、毫无遗漏地完成所有该做的布置,对他来说,所有行动都都在理论与常识的框架内”

    曾经有人如此评价过诺儒特。他在贝鲁海峡攻防战中所布置的,以及在这个嘉斯莫特平原所正在布置的,都称不上是奇策。他通过完美的防御消耗敌人让他们撤退,而不是通过攻击来歼灭敌人。他的完美与拘泥于原则的顽固无缘。乍看之下,好像是针对不同情况采取相应疗法。然而,因为他最初就确立了完全性战略地理优势,剩下的只要贯彻漫长的死守,耐心等待对手身心交瘁既可。

    二月一日九时四十分,这天的朝雾开始缓缓消散。

    正打算攀上山丘斜坡的圣德拉军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完全暴露在泰多梅卡军的炮火之下,泰多梅卡军的狙击兵团团长高特莱准将一边手持望远镜一边提高了嗓门。

    “那些家伙在搞什么!连泳衣也不穿就想在尼泊尔河里游泳吗?得好好教教他们什么是礼仪”

    关于自己说的礼仪,高特莱准将没有多言。他在绝妙的时机把握了敌军的行动,这时所谓的礼仪并无二义。高特莱准将从总司令部附近正在布阵的名为战略顾问的总司令处,得到了口头命令。在收到他报告时,诺儒特已经亲眼确认了战况。被高特莱冠以毫无礼仪头衔的圣德拉军部队,是由渥路特海姆中佐所率领的装甲车大队,那是圣德拉军的精锐核心部队。

    超过一百辆的装甲车,并排行驶在白骨遍野的平原上,朝着山丘斜坡推进。车轮之下人骨碎裂声不绝于耳、连成一片,这让人心情恶劣的渎神交响曲在平原上漫延开来。曲调当然也传到琼汰?诺儒特的耳中,但腿脚不便的年青司令,并未皱过一下眉头。在他看来死者的住所大概只存在于生者的心中,而尸体不过是单纯的容器罢了,

    “等敌人再靠近些,听到我的命令就让反坦克机枪同时开火,”

    停顿了三秒钟后,他再次用另一种表达方式下令道。

    “在我下令前,绝对不准开火哟”

    这也是不带任何独创性的台词。对琼汰?诺儒特来说,战斗是应该完成的课题,而不是应该狂热的浪漫。他并非创造性的艺术家,而是官僚性的技术者。他没有任何道理要去追求那之上的存在。

    由钢铁与强化陶瓷构成的残暴肉食兽群凶猛地前进,快接近三百米了。渥路特海姆中佐的右手越过肩膀位置,向着更高处举起。

    下个瞬间,一百三十五厘米野战炮发射的炮弹在他跟前爆炸了。烈炎黑烟轰鸣同时卷在一起,渥路特海姆中佐的肉体沐浴着炮弹的碎片化为鲜血与肉块。距他五米远处,一位趴在地上的下士虽然侥幸逃过一劫,但却被鲜血淋漓的肉片狠狠抽在脸上,一声惨叫后晕了过去。

    诺儒特口中发出啧啧称奇声,他感到指挥官的战死会导致装甲车群停下前进的脚步。不过,随即迅速决断到。

    “射击!”

    命令极为单纯且有效。三百挺反坦克机枪同时齐射,周遭所有人的视觉与听觉在俯仰之间完全被麻痹,残响留在鼓膜间挥之不去,被炸飞的装甲车车轮打着空转,浑身沾满自己与他人鲜血的生存者们哀鸿遍野。

    “可恶!把我的右脚还我!把脚还我!还我!”

    “我眼睛看不见了!救救我,谁来带我回去,我会报答他的”

    这是在装甲车外发生的事。而车内被油迹与鲜血弄得蓬头污面的士兵们,在机械与金属片的挤压中,痛苦地停止了呼吸。

    手持望远镜的琼汰?诺儒特,一脸铁青地确认着自己的命令所造成的结果。当他放下望远镜时,表情好像疲惫不堪的登山者一般。

    与此同时,圣德拉军夏丝德利中将的望远镜中,捕捉到一个令他不快的镜头。一队敌人——塞酷鲁茨准将的部队——正赶走圣德拉军野战炮部队的士兵,得意洋洋地缴获了四门大炮。中将心想定要教训一下这种自大的行为。并且四门大炮,也是个不小的损失。

    7

    此时的圣德拉军做出了一个重大失策,这是个决定战争胜败走向的重大失策。这个失策的直接责任要归罪于名为富兰察中尉的传令士官。不过,最根本的原因却在于禁止电波通信的夏丝德利中将身上。配置于圣德拉军左翼,不断稳步推进的高路特史密斯少将,在二月一日十四时整,接到总司令部命令。传令官富兰察中尉所述命令内容如下:

    “迅速将轻装吉普车部队投入前线,阻止敌人搬移大炮”

    高路特史密斯少将心想,这命令真是既简略又胡来。因为地形高低起伏巨大,而且大雾弥漫,少将并未发现移动大炮的泰多梅卡士兵身影。于是富兰察回答了少将的疑问,指出了攻击目标。他的一根手指自信满满地指着二点八公里之外丘陵上的敌炮兵阵地。

    “就是那里。命令是向那里的敌军投入吉普车部队。请立即实行”

    听到他这么一说后,高路特史密斯少将目瞪口呆。那里是被混凝土堡垒与反坦克铁桩所保护,并拥有八门大炮的重炮群,而且左右还设有重机枪阵地。简直就像是磨着獠牙的钢铁凶兽,等着用枪林弹雨把送上门来的敌人给撕成肉渣。用望远镜再次确认了那里的情况后,高路特史密斯少将发出一声呻吟。

    “别开玩笑了!这是自杀行为。就好是小牛主动跳进烤炉!泰多梅卡军的那些家伙,只要守在烤炉旁就可以好好美餐一顿了!”

    高路特史密斯少将去找传令官,打算申请变更命令。但富兰察中尉已经连人影也不见了。因为命令的传达已经结束,所以他迅速启程返回总司令部了。这样一来,高路特史密斯就被逼着做出两选一的单选题,是要遵循命令吗?还是冒着违抗军令的危险,原地不动?高路特史密斯是个老实认真的军人。如果换成aaa站在他的立场上,一定会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偷懒拖延时间,直至状况发生改变。然而,高路特史密斯最后还是选择了遵从命令,就这样

    “如此勇敢且愚昧的突击,在历史上实属罕见”

    被后世如此评价的摩托化狙击联队强行突击作战开始正式执行。

    搭载了重机枪、无后坐力炮、迫击炮等装备的轻装甲吉普车部队拥有优异的机动力。根据指挥官个人能力的不同,能产生巨大的战术效果。并且还可以与摩托部队配合使用。这一天,高路特史密斯把八百八十台装甲吉普车尽数投入战场。

    吉普上搭乘的一千七百六十名士兵并不知道,在自己的前方由枪炮组成的墓地正等候着他们。机动车辆部队,朝着由混凝土与铁桩加固而成的炮兵阵地发起正面攻势,这是常识范围中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行为。可是,战场上发出的命令,至少有半数以上都是无视常识与理性之物。

    二月一日十五时四十分,高路特史密斯少将指挥的八百八十台装甲吉普车,向敌军炮兵阵地开始正面攻击。在此之前,虽然已向阵地发起过炮击,但那不过是进行正面攻击的最好证明。随着他们不断前进,泰多梅卡军的炮火就好似坏掉的淋浴头般猛烈如注,圣德拉军的伤亡急速扩大。

    忍耐着血流成河,圣德拉军的装甲吉普车部队,终于到达了泰多梅卡军的炮兵阵地。虽然是值得敬畏的勇气与献身精神,但最后这勇气与献身精神却白白浪费了。混凝土与铁桩阻止了他们的前进,停下了他们的步伐。拒绝向站在枪口前的敌人扫射的军队称不上是人道主义,只能被称为低能。而泰多梅卡军既不低能也不人道主义。

    “射击!猛烈射击!”

    命令被执行,橙红的火舌朝着圣德拉军狂吐不已,士官的胸口开出赤红的花朵,士兵的头盔被高高掀起。泰多梅卡军的枪口,此起彼伏地不断奏响死神的小号。子弹射入肌肉喷溅出鲜血。失去驾驶员的吉普车并没有失控乱闯,就好像在大倒转前的都市中才能看见的情景一般,吉普车部队现在正处于被称为“堵车”的状态中。一声爆炸往往伴随着一朵巨大橙色花朵的绽放,因为受到攻击通常是油箱。

    参加这场战斗的圣德拉将兵共计一千七百六十名。其中一千五百八十九人战死,五十六人被俘。千辛万苦逃回己方阵营者仅有一百一十人,而其中八十四人都伤痕累累。高路特史密斯少将也因身中九弹而加入阵亡者行列。

    与此同时,在米德卢拉文多托普的东面斜坡上,正进行着一场更为原始的战斗。这场短兵相接的白刃战极为激烈。

    在这场后来被称之为“交通高峰段的斗殴”战斗中,双方都使用枪托作为殴打武器,虽然战死者的数量很少,但骨折等的重伤者却极多。造成这种结果是因为攻防双方部队的补给都未到达,并同时弹尽粮绝,再加上不知何时起,彼此的距离已接近三十米左右。圣德拉军的罗卜托尼曹长忘我地与敌人大打出手,当他感到一阵刺心的疼痛时,才发现自己的无名指被敌兵给咬掉了。这真是稀罕的倒霉事,幸好不久后,他在地上发现了自己身体所遗失的那部分。虽然不知道咬掉他手指的泰多梅卡军士兵是谁,但毫无疑问对方没有吃人肉的兴趣。

    有个从白刃战的漩涡中脱出,终于到达山丘顶端的圣德拉军士官。名叫赖特巴斯,中尉军衔。

    “看啊是尼泊尔河!泰多梅卡就在我们眼前了,她已经是属于我们的了!就好像躺在床上的女人一样,剩下的就只有剥光她的衣服了!”

    欢呼声就此直接化为绝句,同时从三个方向射来的子弹,命中了他的右颈部、左胸、右膝;赖特巴斯中尉一边从三处中弹的部位喷出血雾,一边旋转着跌倒在地。他是“嘉斯莫特会战”中,前进得最远的圣德拉军人,获得这份名誉的代价就是付出生命。他一生中最后的话语,虽然未必能称得上高雅。但作为军人来说,就另当别论了。

    十六时四十五分,陆续得知强攻失利的夏丝德利中将,被愤怒与失望的青白劫火烤炙着,喊出一个部下的名字。

    “富兰察中慰在哪里?富兰察那个低能在哪里?那个连命令也不会传达的低能儿毁了我们的军队!”

    周围的部下们,对这次的巨大损失以及中将的滔天怒火,噤若寒蝉。当事人富兰察中尉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在司令的面前。这并非是他想回避责任,从高路特史密斯少将处赶回总司令部的途中,他被迫击炮弹命中,与乘坐的摩托车一起被炸得七零八落。他不知道自己转达的错误命令造成了怎样的后果就直接挂了。

    时间到了二月一日的深夜,圣德拉军的战死者已超过了四千人,陷入无法正常发挥作为军队职能的境地。另一方面,泰多梅卡军的战死者还不到五百人。

    圣德拉军终于放弃了攻击,开始退却。二月二日四时四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圣德拉军被败北感与挫折感完全打垮,并创下作战人员百分之二十七以上战死的破记录惨败。阵亡率是否超过百分之十,是判断指挥官能力的一个标准。就算再怎么不情愿,夏丝德利中将也不得不接受,为这四千以上人员的死亡负起责任的指挥官之名。拥有命令他人“去死”权力的人类,也必须负起相应的义务。“嘉斯莫特会战”就这样落幕了。与贝鲁海峡时一样,琼汰?诺儒特始终死守到底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这既创造了己方的胜因,也导致了敌方的败因。

    二月中旬,圣德拉市长汉德利克塞雅兹为了和平会谈,前来拜访泰多梅卡市。他诉说此次出兵是由军部主导所至,自己一贯反对用兵。

    “也许的确如此。但无论是他人主导,或是并非本意,只要以国家之名所采取的行动,为此必须负上最高负责的都是元首。发起战争国的元首要是没有战争责任,那人世间岂不是不存在战争责任这种东西了”

    泰多梅卡市的总裁这么回答。作为观察者出席(被逼着出席)的龙威心想,真是动听的言论,希望发言者自己处于那种立场时,也能采取与发言相匹符的行动才好。

    龙威走出交涉会场的宾馆。单腿不便的青年司令官正坐在门口人行道的长椅上给周围的鸽子喂撒面包屑。转过头看着房东,房客露出笑容,拄着拐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交涉有进展了吗”

    “不知道那能不能称为交涉呢。一方在拼命辩解,另一方则是得意洋洋地进行说教。嘛反正这次不会有人死亡,就让他们谈到尽兴吧”

    两人漫步走向停车场。诺儒特拄着拐杖,龙威非常自然地配合着他的步调。

    “话说起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把农园西边的番茄地交给你打理,怎么样?轻松地尝试一下如何?”

    “非常感谢。虽然被太期待会让我为难。但还是请让我试一下吧。到了夏天,不知道能否为aaa送些番茄去呢”

    西历二一九三年二月。虽然伴随着一些的变革或是曲折,但普遍认为七都市并存的时代会长久地持续下去。而番茄地的军师们,在缓缓降临的水色薄暮中,肩并肩地走向回家的农园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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