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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饱了,他像是醉了,眼前似乎山在动,树在摇,老人似乎凭空多了两三个,身躯虚浮,摇摇摆摆,坐了下来。
“糟!我中毒了!”他心中清明,暗中叫苦。
接着,老人喝饱了鱼血,用刀割鱼腹,将一枚大如鹅卵的黑色软物,硬塞入他口中,一拍背心,滑下了腹中。
他只觉天旋地转“嗯”了一声入已昏厥。
老人一声长啸,林中窜出两头猛虎,一含火狐,一咬师鱼。老人则抱起君珂,翻越两座高山攀上一座奇峰的东面山腰。那儿有一间草寮。
大约是经过三昼夜,君珂醒来了。老人告诉他,他必须在这儿不间断地苦练两年,金师鱼的功能方能发挥至极致。
他抗议,他要回家看爹妈,未奉父母之命,他不能在这儿逗留或者拜师。
可是老人坚决地表示,绝不能让他糟蹋了师鱼至宝,暴殄天物,怎么说也不成,两年后方能离开回家禀明爹妈,是否拜师得等两年后定夺。
他想逃跑,但不成,老人家盯得死紧,除了每天小睡两个时辰外,便是练功再练功,先练先天真气,功成再练兵刃拳掌;每天练气的时辰愈来愈长,竟超过了五个时辰。
苦!真是苦!比读书人头悬梁锥刺股苦上万倍,没有一分儿空闲。老人声色俱厉死逼,他眼泪往肚里吞;直至十八个月后,方苦去甘来,但仍然没有余暇。
除了内外功和拳掌,他专攻刀剑,以剑为主。老人也用他那很怪钓竿,授他力贯三丈外丝端运劲的巧劲,舞起来犹如子百条银龙,在身外统成一道银墙,攻时三丈外可断合抱大木,防时泼水不入。
两年过去了,又过了四个月,老人方喜孜孜地告诉他,说他的基础已经筑得超人的稳固,可以跻身高手之林,差的只是火候和经验,还得苦练一段时日,便可在江湖中出人头地了。
这天,老人告诉他,他可以回家一行了,并告诉他说:“孩子,回去告诉你爹爹,我姓王,名衡,人称银河钓翁,武林尊称为武林双奇之首。想当年,武林中共有五个功臻化境的怪人,合称三仙双奇。三仙都是玄门弟子,罡气炉火纯青。第一位是青城炼气士申公亮,这家伙最坏,功力也最高。第二位是飞云散人瞿印,为人孤僻,亦正亦邪,第三位是武夷羽士玄真,是个真正不问世事的玄门弟子,真正的功力造诣,没人知道底细,举手投足即可制人。至于双奇,一是我银河钓翁,一叫四明怪客沈昭明。我两人游戏风尘,多管闲事。但在近来一甲子的岁月中,五个人都珍惜性命,开始退出江湖蹈光养晦。三仙已不知死活存亡,名头已在江湖消失。而双奇也极少露面,只邀游四海遍历穷山搜奇探怪。由于早年多管闲事,所以双奇的名号在江湖仍具声威,反而掩盖了三仙的盛名,长留人间。
那四明怪客出生在四明山,经常返回故乡,不像我是个无主孤魂,四海飘荡。而且,他为人古怪,对你好,你便可以平步青云;恼了他,跟你没完,一辈子永无于日,除非有一方死了。你告诉你爹,我要造就你成为武林奇材,出人头地,使绝学后继有人。如果你爹不愿,你不必回来了,我也要走了。如果愿意,半月后你可返回我身边。叫你爹别耽心,多忖度权衡方定行止。你走吧。把大黄二黄带去。如果你爹不愿你拜我为师,可打发大黄二黄回来就成。”
君珂不知道江湖事,管他什么三仙双奇?听说可以回家,高兴得上了天,拜别了银河钓翁,带着两年中为他们两人猎食的两头猛虎,向家中狂奔。
到了山谷,他母亲高兴得抱住他哭了一个时辰。爹爹不在家,离家快一月了,他母亲却不敢将他父亲的行踪说出。一等十日,世铭终于带着一身创痕回来了。
第二天,君珂与世铭率领着两头猛虎,登山越岭向银河钓翁的居所走去。
春去秋来,时光飞逝,转眼间,八年时光悄悄地溜走,又是春末夏初了。
在出郧阳府的官道中,汉江旁北岸的山丘下,世铭手牵君珂的虎腕,正缓缓东行。
君珂已经二十岁了,比他爹还高出半个头,站起来有六尺二三,人高马大,健壮如狮。
人虽高大,但脸貌却英俊超人,如同芝兰玉树,且流露着七分潇洒的绝世风标,与小时候并无多少改变,改变的是一双神目,湛湛然光采照人,但却不是可令人心慑的冷电寒芒,而是柔和善意的奇光。
他身穿一袭青衫,一头黑油油的长发挽成一结,用青绸子系上沉香木发箍,飘飘然流露着几分书卷气。
胁下挂着一个小包裹,里面是换洗衣物和盘缠。怀中早准备了从郧阳府花了不少银子弄来的一张外出游学的路引;有了这玩意,他可以周游天下。
那年头,讲学之风甚盛,各地设有书院,敦请当代大儒讲学,远近士子皆携书带剑,不远千里而来请益听讲。一般老百姓平时不许离家百里,控制极严;但士子游学却可方便,沿途无阻,各地巡检可不会找麻烦。游学路引申请不易,必须是学舍之外被府州衙门所承认,学有所成的士子,还得有大把银子打关节,不然免谈。世铭在郧阳府有亲朋好友,费了好大的劲才替君珂弄了一张。这玩意等于今天的护照和身份证,没有这玩意寸步难行,除非你昼伏夜行,或者冒险偷渡关津。
父子俩牵手而行,世铭叮咛道:“君儿,无论如何,你必须找到彭恩公,替他一尽心力。七年前,据我打听的结果,朝廷并未召用,也没听人说起他隐居何地,下落不明,实令为父心中难安。你必须找到他,探明他居家的实况,以安我心。还有,三年前为父曾诣终南,崔前辈兄弟亦不知何往,俗语说:受人之恩不可忘;如果你幸遇两位老前辈,须执子侄礼拜见,代为父致意。”
“君儿理会得。”
“冤仇宜解不宜结,往日围攻为父计算彭恩公一家的人,可不必置理,谨记吾言。”
“君儿不认识他们,不找他们就是。”
“到了郧阳府,即买书购剑以掩身份。紧记你师父的教训:大智若愚,大勇若怯;万事让人一步。不至生死关头忍无可忍之际,不可妄动无名。行侠仗义,必须以排解为首要,不可诉之于武力。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火候还未至由神返虚之境,须不断锻炼以求进境。
我不送你了,三年两载找到恩公们的下落,早早返家以慰慈亲倚闾之望。”
君珂转身跪下,大拜四拜,低声道:“爹多保重,孩儿自知珍摄,寻得彭恩公与崔老前辈致意之后,即返家与爹妈团聚天伦。孩儿走了。”
他拜罢起立,俊目中泪光晶莹。
世铭含笑替他弹去泪珠,颤声道:“去吧,君儿,多保重,早去早回。”说完,扭头走了。
君珂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山嘴后,方拭泪上道,大踏步走上了征程,踏入了莽莽江湖。
这八年来,江湖的变化也够不小。最显明的是;老一辈的人大多遁隐山林,不易看到他们的踪迹。而江湖中出现的,却换了一批少年英雄。正应两句俗话: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种新陈代谢的现象,是一种极为正常的事实,并不足怪。
这年是成化二十三年,也就是成化皇帝快要翘辫子的一年,京师皇宫里,有大批禅师、真人、国师、西蕃法王等等充斥其间;因为皇帝想要成仙成佛,却不料在八月间闭眼蹬腿见阎王。而朝廷中的乱七八糟冗官污吏,多出了三四千名,浪费国帑,薪俸发得太多,通货膨胀,一贯面额的大明通行宝钞,不值半文钱,市面暗中使用金银,宝钞成了废物。
四月初旬,江南草长莺飞,大地生气勃勃,天青日朗,田中稻禾青青,欣欣向荣。
一条小船从武昌下放,在四月十五日舟泊地州府城北面码头。这座城原称九华府,后来改名池州府,府城所在地实归贵池县管辖。当然啦,在本朝之前还有不少改变,最先有县名的是三国吴大帝孙权所建,称石城县,勇将韩当封石城侯,这儿就是他的封地。
从地州府到石埭,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走青阳,是大路。一是从府城东南六里齐山九顶洞,翻山至九华山下行,在群山起伏处攀小径,不好走,但近了十来里。
船一早便靠岸,朝阳初升,舟上下来了一个丰神绝世的书生,青色儒衫飘飘,身材修伟,神来照人。他腰中悬着长剑,胁下挂着小包裹,手上提了个书箧儿,里面装了不少经书。
是个游学书虫,不想做呆子的青年学子,好神气。但看光景,他家中大概不是家财万金的人,因为他没有带着书重,要自己提行囊。
他那把剑斤两不轻,剑身三尺,连云头全长三尺六;他个儿大,善用远劲,正好用得趁手。那年头,学舍士子虽说文武皆习,但已不注重舞刀弄剑了,挂剑游学,大多是又轻又薄的装幌子玩意,饰以珠玉唬人而已。但这人的剑没有珠玉装饰,沙鱼皮鞘,骨把,云头上也没有饰物,简单朴素沉甸甸地,是真正的杀人家伙。
他正是初莅江湖的林君珂,一个白纸般纯洁的青年人,奉父命奔走天涯,寻访恩人的下落。
首先,他必须先到石埭彭家村追寻根底。天刚亮,早着哩,正好办事。
他提着书箧进了池州城,沿北大街转出东大街,街上行人稀少,大多数的店门还没开。
对面来了一个白发老人,手搁在一个十五六岁小伙子的肩上,泰然迎面缓行。他让至道右,含笑一辑说:“老公公请了。你老人家早。”
老头子站住了,眯着老花眼含笑问:“公子爷有事么?老朽但愿能为公子效劳。”
“小生意欲往石埭访亲,请老公公指引路途。”
“哦!公子爷你问对了,由这儿出东门,有一条官道直通青阳。到青阳往南走,是小路,不通车驿,你可到那儿再问问。”
这时,后面正走来一个青年大汉,一身青色紧身衣,足踏抓地虎快靴,面色苍黄,五官倒还端正,两太阳高高鼓起,身材雄壮结实,突然在旁一站,插口道:“走青阳不如翻越九华山,近多了。”
老人家摇摇头,笑道:“这位公子爷怎能爬九华山?绕来绕去迷了路,反而欲速则不达;而且山南不时有虎豹出现,尤其山北与冠帻山相连处,许久不见人烟了,龙蛇出没,险着哩!”
“笑话!九华山乃是本府名胜之区,建有诗仙李白的书堂,骚人墨客谁不到九华览胜?
你说有虎豹,未免惊世骇俗。山中道院处处,名列直门三十六洞天之一,怎会迷路?”大汉的声音够大,像连珠花炮爆响。
老人家修养到家,摇摇头说。“小老儿多嘴了,让这位公子爷自行裁夺吧!”说完,扶着少年走了。
君珂长揖相送,谢道:“多谢老公公指引,小生无限感激。”又对大汉笑道:“兄台好意,小生铭感;只是小生人地生疏,还是走大路方便些,免得迷途耽搁,欲速不达。”
大汉拍拍胸膛,大声说:“老弟台,不必多虑,在下要到黄山访友,正是同路,一切有我,咱们何不一同上道?”
“兄台”
“别见外了,咱们这就走。”
君珂略一沉吟说:“劳动兄台大驾,小生甚是不安。请教兄台尊性大名?小生姓林,名君珂。”
“在下姓黄,名立晖。走吧!”
“立晖兄请。”
九华山,旧名九子山,唐李白春上了这座山,认为九座峰头如莲花削成,便叫九华山;在他的诗中曾说:“天河溢绿水,秀出九芙蓉。”山有九峰,千仞壁立,周匝二百里,气势超绝。在群峰之下,甚至高峰之上建有不少道观僧庙。据说,这儿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地藏王,佛门弟子要认他为佛,而玄门弟子却说他是鬼王。道教尚神鬼,既为鬼王,该是道教的神而不是佛。大家都争,干脆大家都祀供。
君珂跟着大汉上路,直向插天奇峰赶去。大汉大概知道他是个文弱书生,用平常的脚程赶路。
三个文人读书,三个屠夫佬谈猪,三个武林朋友定然谈拳脚。可是这两个人一文一武,真无话可谈,但君珂为人爽朗,他逗引黄立晖谈各地民情风俗,山川风光。可对了劲,黄立晖卖弄见闻将压箱家伙全掏出来了。
按行程,到石埭有两百里稍少些,按平常脚程该分两天赶到,所以走起来轻松。
君珂并不急于赶路,一面走一面问:“立晖兄,今晚预计在何处歇宿?”
“九华山后,有一座极有名的道院,名叫九华观,在那儿借宿一宵,正好。”
“借住道院,方便么?”
“哈哈!林老弟,你未免太拘泥了。其实你们读书入为图清幽,大多寄住禅房道院,你难道没住过?”
“兄弟倒未见识过哩。”
“目下已是申牌时分,该到了。喏!瞧对面奇峰之下那十来间宏伟道院,正是九华观。”
看去极近,可是还有五六里。他们正盘行在古林岭麓间,在暮色苍茫中赶。
蓦地,迎面刮来一阵狂风,枝叶簌籁作响。君珂生长在奇峰峻岭深山大泽,对野兽真是太熟悉了;狂风中,微带着虎腥,他知道,猛虎来了。
但他不愿露出自己是行家,若无其事地说:“立晖兄,怎么有些少腥味?”
黄立晖朦然无知,闻言一怔,掀鼻翼猛嗅,站住了。许久,方变色叫:“狗娘养的!畜生果然在这儿出现了。”他探手入怀。
君珂故作不知,问:“立晖兄,是什么畜生?”
“猛虎,你掩在我身后,小心了。”立晖说。他右手抽出,手中多了三把尺长匕首,银光夺目。接着,他向九华观方向发出一声长啸。
林中奋起一阵腥风,一声震天虎吼,窜出一头吊睛白颜虎,突然凌空纵起,迎面扑来。
“哎呀”君珂惊叫,丢了书箧儿,扭头便跑。
黄立晖果然了得,一声怒吼,闪电似飞出两把匕首,手中留待一把,向分一闪。
猛虎扑人,离地高不过六尺,胸前正好下手,匕首划起两道银虹,不偏不倚贯入猛虎胸颈“砰”一声暴响,掼倒在地,仍在拼命挣扎,要屈后腿坐起。
黄立晖身手不等闲,从斜刺里反扑而上。打死老虎用不着费劲,他飞起一脚,将刚挣起一条腿的老虎踢倒。
九华观中掠出不少人影,向这儿急射。怪!没有锣声;锣是驱虎的家伙,山居的人大多准备着;九华观的人不用锣,却有人奔出,定然是手脚了得的人。君珂为人机警,心中油然生出警惕之心。
黄立晖知道猛虎已死,向暗影中的君珂叫:“林老弟,猛虎已被我击毙,咱们走。”
君珂走出暗影,抹掉额上大汗,摇头苦笑道:“兄台神勇,小弟佩服。天哪!这条路果然有虎豹,太可怕了。”
“深山大泽.猛兽可能会有的,用不着大惊小怪,走吧!”立晖这时不说没有虎豹了,他拖起猛虎的前爪,向九华观走去。
不久,黑影如飞而来,共有十余名之多。立晖大叫道:“是天洪道长么?在下黄立晖,猛虎已死。”
“怎样了?”对面传来了回话。
“到了,好人材。”立晖没头没脑地答。
君珂莫名其妙,心说:“他们是熟人,对答间语焉不详,不知为了何事?”
黑影身法一缓,急步而来。暮色中,仍可看清面目,原来是十余名身穿便服青直裰,头梳道土髻,手持刀剑的老道。领先一人,却穿了大红法服,头戴九梁冠,约有五十左右年纪。他手中的长剑,寒芒夺目。
老道不看立晖,一双寒光炯炯的鹰目,狠狠地向君珂打量,不住点头,突然向君珂说:
“贫道九华观天洪,施主是"
君珂不等立晖开口,长揖笑答:“小生林君珂,要往石埭访友途经贵地,须打扰贵观一宵,尚望道长方便一二。”
天供稽首回了一礼,呵呵大笑道:“施主好说。敝观有施主大驾光临,敝观道侣皆感不胜荣幸。适才无知孽畜惊扰施主大驾,贫道接应来迟,罪甚罪甚。”
立晖突然扔掉猛虎说:“洪道长,你有完没有?走吧!咱们还没用晚膳哩。”
天洪老道呵呵笑,伸手虚弓随:“林施主请,天快黑啦!真该赶两步了。”
“道长先请,小生不敢僭越。”君珂客气地伸手。
“好,贫道领路。”
一行人扑奔九华观,到了观门,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九华观占地甚广,倚山而筑。观前广场下是一条溪流,水声淙淙,水不大却怪石横生,宽约三丈,人必须踏溪中巨石而过,夏间水涨,恐怕难以通行。
整座观共有十余间殿堂庑舍。道侣为数却并不太多,极少看见闲人走动;看情形,这儿交通不便,道路不靖,香火可能不够旺盛,油水不足,只配在这儿苦修。
大殿十分宏丽辉煌,飞檐鸱吻五光十色,二层殿项塑满了蛇神牛鬼,神气极啦!大殿外是院墙,院门有五个漆金大字:敕建九华观。天!大有来头哩!
进了院门,两侧有庑廊,中间是拜天坛,有走道直通殿门。大殿内光线微弱,只有两盏长明灯发出暗红色的光芒,阴森森地鬼气冲天,令人毛发直竖。因为供的是地藏王,其他牛头马面鬼怪妖神四面排列,但觉鬼影憧懂,阴风惨惨。
道观中供地藏王,可能这儿是唯一的一家;因为地藏正确是佛,是如来升天后,弥勒未生前,所产生的一名誓度众生始愿成佛的菩萨。在寺庙里的塑像,该是有佛光,圆顶、手持宝珠和锡杖的法身。不过在这儿,却是戴法华冠披圣袍的怪神,座前有鬼卒和一些不知名的神祗,像煞了阎王爷。
君珂不免俗,先在殿门向里面的神鬼行礼,方由天洪道长陪同,进入西首客室。
君珂一直装傻,他心中却已留意观中光景,疑心渐起,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
天坛左右有鬼,左右的花圃全按五行排列;天坛广场是石砌的,人在中间行走,稍用劲便可发现下面有回音。
大殿更有鬼,虽然光线不佳,但逃不过他的神目。按外表揣测,里面的空间为何如此窄小?唯一的解释是,两侧和后殿定然设有复室夹墙一类玩意。
在这荒山野岭中,竟有如此辉煌的观殿,而香火少,罕闻人声,财源何来?观中的道侣又为何这股少?费解。
客室在外表看不算小,但入到厅中却没有从外看的一半大。他心中懔然,神色却一无异样。
天洪肃客入室,其余众道献茶后皆悄然退去。
“施主请坐,贫道已吩咐厨下为施主准备膳食。客房就在厅后,暂时委屈施主一宵。”
君珂告罪坐下,将书箧儿放在案上,小包裹置在脚旁,泰然地笑道:“多蒙仙长盛意款待,铭感五衷。”
“林施生口操湖广口音,请问仙乡何处,今年贵庚?”
“小生祖籍襄阳,今年虚度二十春,好教仙长见笑。”
天洪道长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又问:“施主大概入学已久,可曾获有功名,抑或在何处得意呢?”
“小生就学八春,尚差两年方可参加大比”
“哦!正好。”天洪老道莫名其妙地插上一句。
君珂又是一怔,怎么这些人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双眉一轩,钉住话尾问:“道长所说正好二字,请问有何用意?”
天洪老道似乎一惊,抢着说:“哦!贫道是说黄施主,说他来得正好。”
黄立晖站起了,整了整衣袂。
“当然好,差点儿做了贵山的老虎点心。老道,咱们累了,吃完饭后要睡觉,明天要赶路呢。”黄立晖撇撇嘴说。
“快了,厨下等会儿送来。贫道告辞。再者,敝观因位于崇山峻岭中,此地蛇虫甚多,晚间施主们幸勿外出,任何响动皆可置之不理,不然如有三长两短,贫道于心难安。”说完,稽首退去。
君珂几次想开口请见观主一尽礼数,但见天洪一再以主人自居,也就算了。
晚膳毕,来了两名中年道入,领两人至后院梳洗,指示了客房,方悄然退去。
君珂的房间与黄立晖的居室毗邻,室中一灯如豆,房门极为沉重,只有一个小窗口,外面安装了铁枝,内面掩上一扇活门。
“乖乖!这儿是虎穴龙潭。”他心中暗叫。
床上无帐,衾枕倒是整洁,一案一凳,简洁俐落。他解剑置于枕畔,四面打量,心说:
“四面是厚实的风火墙,窗口太小,堵住了门,端的插翅难飞。天洪老道目朗鬓丰,分明是修为极深的高手,我倒得哦!我一个初出道的青年人,与人无怨,怕什么?我多心了。”
他解衣就寝,熄了灯坐在床上练气行功,片刻即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当当当!”隐隐的钟声自窗外传入,不久即止,大概是老道们开始做夜课了。
二更将尽,他从物我两忘中醒来,刚往床上一躺,突然又坐起凝神细听。
他耳力通玄,已清晰地听到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距门不远处停下,接着“卡”一声轻响,声音沉寂。
静不了半刻,他又听到一阵重物滑动之声,不久寂然,足音又起,却是徐徐退走的浪音。
他疑云大起,正想下床,突然,隔室传来了轻微的震动。他将耳贴在墙上,惊道:“是墙壁移动的声音,立晖兄可能"
他一跃而起,换了一身灰色夜行衣;四月中,皓月当空.灰色夜行衣方便管用。背上长剑,从包裹中取出一个百宝囊系上,换上薄底子软底短靴,走向房门。
他抽出门闩,逐渐用力将门向内拉。不成!门似乎陷死了。他用了两分劲,仍未拉开。
“我被困在这儿了。”他想。
他转趋窗下,轻轻拉开活窗门。窗仅一尺见方,中间加了两根粗铁枝儿,猫大概可以钻过去,人就不成。
墙厚竟有两尺,全是巨石所砌成,简直比牢狱还坚固,谁也别想逃出。
他伸手分握铁枝,左右一扳,铁枝竟然被扳得向两侧贴拢。接着衣带一松,人变成婴儿,慢慢滑出窗口,飘身落地。
这儿是左偏殿后面最西一栋房屋,屋后是一座梅园,梅子结实累累,阴森森地;梅林之后,便是黑黔黔的山林。他将铁枝扳回原状,人如鬼魅闪入梅林之中。
他一入梅林,突觉脚下一虚,幸而手急眼快,向侧一倾,抓住了一根小枝地,身如鸿毛,飘然上升。
那是一个装了翻板的陷坑,由于他迅速绝伦,反应奇快,翻板已移动两寸,便又恢复原状。
“这些道士不是好人。”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糟!立晖兄可能已糟了毒手。”这是他第二个念头。
交朋友论的热心好义;他与立晖萍水相逢,人家竟热心地带他上路,够朋友,他怎能不管呢?
管,怎样管法?这现中机关密布,步步生险,如何下手?硬闯么?不成!
“抓一个人来问问,最可靠”他拿定主意了。
要抓人,必须先找到有灯光之处,有灯光必定有人,绝不会错。
不远处一个小窗中,就有灯光泄出,恰好在一座桃林之旁,正好下手。他提气轻身,向那摸去。他聪明,利用树根作为落脚处,轻易躲过了重重埋伏,直趋窗下。
咦!妙极,里面竟有人声,且听听再说。
室中语声不大不小,在外面正好听得真切,有两个人在内谈话,一个声音沙哑,一个声音很尖。只听沙哑嗓子说:“二弟,老黄带来的那个书生真能派用场么?”
真巧!他们正谈自己呢。君珂大喜,继续往下听。
“当然有用,咱们准备在五月初五日献血建帮,就少一个外地读书人替咱们管文牍,这人正用得着,老黄替咱们真办了一些事,够朋友,听师叔说,日后要请他任帮中分坛主呢。”
“那书生如果不肯呢?”
“不肯?笑话了。真要不肯,丢入地牢蛇窟,一了百了,再找一个肯的来。”
“五月初五近了,恐怕赶不及”
“别废话,用不着咱们耽心。快准备,来人已被困入地底刀闸,竟用剑掘石顶住了闸口,定然不是等闲人;如果被他们冲出,咱们要出死力了。”
“哈哈!二弟,你真是浪费心思,也不想想进入陷阱地牢的人,曾经有人逃出过么?算啦!咱们到后面找一个女人乐一阵子,有事还来得及。”
“好!想起女人,我就一肚子火。走!”
步履声出室,灯火未灭。君珂毕竟是年轻人,修养不够,一听两人要找女入,又说组帮地牢一类玩意,早已火起,突然响身而起,用缩骨法穿窗而入。
两个道士刚踏出房门,有一个正想回身将门带上,突见灰影一闪,一道淡影射到。
“咦!是”道士还分不清是人是鬼,出声惊叫。
君珂先下手为强,人未到指风先袭,击中了老道的胸前鸠尾穴,人翻身便倒。
第二名老道听到同伴的惊叫声,扭转身一看。糟了,灰影已到,同伴栽倒。他正想出声大叫,灰影突然一掌虚拍。一阵柔和的劲风袭到,胸骨向内急陷,嗯了一声,晕倒了。
君珂迅疾地将人往房内施,掩上门,将一名老道搁在床上,拍开他的穴道,冷冰冰地说:“阁下,如果你想叫唤或逃走,休怪我心狠手辣。”
老道心中一寒,惊饰地说:“你你是练家子?你你怎样进进来的?”
“别管我的事,我问你,不许你问我。”
“公子爷,贫道知无不言。”
“那黄立晖是何来路?”
“贫道不不知。”
“你不说?哼!你是想要在下另找人问么?”他冷森地发话,大手伸出了。
老道往床后退,伸手去床后掏。君河手快,一把扣住他的膝骨向外拉,左手疾逾电闪“啪啪啪啪”给了他四耳光,正反阴阳掌打得老道满天星斗,急叫道:“我说,我说那黄立晖乃是四大魔君之一,独剑擎天冯如虎的门人,不甘寂寞投入本观,做那杀人越货没本钱的买卖,着实替本观办了不少事。”
“要骗在下入观有何毒谋?”
老道脸色铁灰,浑身震颤不敢置答。
君珂厉声道:“你非说不可,在下已经了然于胸,连你们要组甚么鬼帮,在下亦已清楚,就看你是否吐实,值不值得让你活命,这是你唯一表明心迹,重新做人的好机会。
说!”
老道不知君珂在套他,果然上当,哆嗦着说:“公子爷请网开一面,我说,我说。本观观主天玄道长,原是山东京师一带的江洋大盗。”
“往下说。”
“天玄观主在江南各地,布置有许多暗坛,要在下月初五日召集手下。开坛九华立教建帮,预定教名‘天玄’,帮名‘黑龙’,预定初五日敦请天下黑白道英雄前来观礼,请柬已于前日发出。因手下之人皆不识文事,要找一名才华出众的读书人替帮中掌理文牍并策划大计,须有军师之才方能胜任,所以派人各地物色,总算找上了公子爷。”
“哼!你们怎知在下肯是不肯?”
“如果不肯”
“丢入地牢蛇坑,是么?”
“是的,已经死了两个害怕的书生。”
“今晚来了什么人?”
“不知道,只看到一个黑影,大概是前来采探本观底细的人,功力奇高。因观主目下不在家,观务交由天洪道长主持,来人已陷身地牢,用不着费心。现中养有不少掳来的美貌少女,这时大家都在享乐,所以要等明天再说。其实,人掉入地牢,万无生理,真用不着劳师动众。”
君珂一把将他抓起,沉声道:“带我入地牢,饶你不死。”
“这但这”老道惊得颤身发抖,语不成声。
“这什么?”
“地牢中机关埋伏重重,后面又是地底秘室,乃是未来帮中秘坛重地,步步危机。掌理各处机关埋伏的人,各有专责,彼此不相往来,虽观中辈尊位高的亲信,也不知其中底细,贫道如何能进入地牢?”
“带我到刀闸处便可。”
“贫道不敢,委实无路可入。”
“呸!废话,又说不敢,又说无路可入,定然是知道,只是不敢而已,你是想现在死呢,抑或是带我前往冒险?现在死,一切都完了;带我冒险,你还有机会活命。”他的手指,已点上了他的七坎大穴,蓄劲待发。
人毕竟是人,只消有一线希望,也不愿轻易放过,总比马上就死好些、老道一咬牙,说:“公子爷,贫道领路。”
君珂一掌将灯拍熄,一手按在他的背心上,冷冷地说:“道爷,如果想活命,最好干脆些,别心生歹念,多转怪念头。你走你的,别管我,领路。”
老道知道这位青年人不等闲,虽缺乏江湖经验,但心思慎密;这种人最可怕,发起火来常会不顾一切后果,稍一舛错,下手绝不会轻。他乖乖地出了房说:“等会儿请留意贫道脚下”
‘道爷,放心,别管我。”
君珂当然留意,他另一手搭上了老道的左肩,人虚空悬起,轻贴在老道背左。
老道大骇,心说:“这家伙功力之高,骏人听闻,竟然像是凌空凝气罕见绝学哪!天!
他练了几天?”
他不敢再生歹念,乖乖走路。要折服武林朋友,需两手是最好的办法;君珂露了神化的轻功把老道镇住了。
人在黑暗的走道中转折,不久出了房屋,到了殿后山坡间,上坡进入了密林。君珂一面留意老道脚下,一面注意四周景物,-一牢记在心。
三更天,该是皓月当头;但这时恰好飘来一朵浓云,将月亮遮住了,人入林中,大地漆黑。
入林不到三丈余,前面突然传出了低喝声:“谁?站住!”
老道站住了,低声答:“我,天禄。”
“禄道见,来此有何贵干?”
“奉代观主金谕,前来查看下面动静。”
“不打紧,闭死他算了;刀闸无法放下,下面有大石头顶住。”
君珂已看清发话的入,隐伏在树枝上。他摘下老道胸前一颗纽绊儿,突然脱手飞射。
黑暗中,树上的老道做梦也未想到有人向他下手,眉心内陷“噗”一声掉下地来。
“走!开启机关。”君珂在天禄老道耳畔叫。
老道冷汗直流,心惊胆跳。相距两丈外,天色漆黑,小小的纽绊儿竟能一击而中,而且没有声响发出,这份功力委实令人胆寒。他不敢不遵,急步到了大树下,伸手一板树下的一条短木椿。“格格”两声,地下一块翻板自行倾转,现出一个深坑。他说:“由此入坑,开启机关室门的机捩,就在坑旁。”
“下去!”君珂不假思索地轻喝。
老道不敢不下,飘身落下坑中,伸手到坑壁上一阵乱掏,坑壁随之向内徐退,再向右移,现出一座木门。
君珂取出火折子晃燃,发现是向内伸展的地道,看方向,正是通往后殿的,他沉声问。
“为何不从后殿进入?”
“那儿须经过十余重秘室,不易混过;从这儿下去,可以直抵闸刀室。”
“我信任你,希望你自爱些。”
“贫道不敢诓骗公子爷。”老道打着冷战答。
两人向里走,步步下降。不久。转过第四条岔道,已可闻到血腥和令人恶心的臭味。火折子突然熄了,已燃完啦!君珂低声问:“为何有臭味?这是什么所在?”
“处决肉票之所,左壁后有一个尸坑。”
“闸刀室还有多远?”
“在第八条岔道后端。我们已进入地牢范围了,请公子爷小心脚下,以免触动消息;这儿有许多小巧玩意,防范囚人脱逃。”
“我知道,反正我脚不沾地。”
老道向前摸索,心中骇然,能用凌空凝气绝学使用如许之久,这小子还了得?
将走完第七条岔道,老道轻声说:“前面将有灯光,准备制人。”
向左一折,已可看到前面转角处的朦胧黄光。地下是石板,老道脚下发出轻微的足音。
蓦地前面传来一声冷喝,似是发自转角处:“站住!青天。”是在问切口。
“遵命。白日。”老道站住答,并向身后的君珂打手式。
一道黄光从转角处传来,君珂已飞扑而上。
老退回答了切口,对面转角处黄光移动,显然有人向这儿举灯现身,必将原形毕露了。
老道向君珂急打手式,表示请他动手。
君珂究竟缺乏江湖经验,应手式扑出,丝毫未加思索,更末考虑到后果。
灯光乍现,那是一个手执孔明灯的老道,正用手在灯框内将灯向后移,以便将光线缩聚。
君珂到了,快逾电闪。
同一刹那,领路的老道左脚向侧猛踏,突然滚倒,用急促的嗓音大叫道:“硬点子,闭笼!”
地下突出现一个深坑。声未落,老道已滚入坑中去了。
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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