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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依旧在淅淅沥沥地下,透过半敞的阳台,冷风一直从青天之下吹入这间暖棕色调的小客厅里,然后裴霞接过热茶,缓缓地喝下一口。
“秣秣……”人到中年的裴霞眼角鱼尾纹已经很明显了,她的皮肤像许多普通的东方妇女一样,暗黄长斑,深刻着岁月的痕迹。但仔细去看,还是能发现她的五官非常秀丽,那双眼皮、长睫毛,以及挺翘的鼻子,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她青春时候的美丽。
时间,果然才是人类最大的敌人。
人们不能战胜时间,于是就要学会珍惜。
“妈,我昨天算了一卦。”秦秣坐回另一边的沙发,然后微侧头,一双黑如墨玉的眸子来回在秦沛祥和裴霞之间流转。
秦沛祥长长舒气,终于大大地喝下一口茶,沉声问:“你会算卦?”
裴霞也皱眉:“你小小年纪的怎么去玩那种东西?现在读书才是正理,你居然跟江湖骗子去学算卦?”
秦秣掩嘴轻笑,微微拉长声音,仿佛是在撒娇:“爸,你说说,《易经》是江湖骗子吗?”
秦沛祥脸色稍缓,秦秣这是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痴嗔的小女儿态,一时间让他神思微微恍惚,心中也更生起几分柔软的慈爱。他勉强露出一丝微笑道:“《易经》是群经之首,传世经典,当然不是江湖骗子的东西。不过……”他少顿,又问:“你能看懂《易经》?”
秦秣拈指掐诀,摇头晃脑,微阖双目,像模像样地道:“九往居四,六来居三。天地不交,否(pi)!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大人否,亨,不乱群也,位不当也。渐、比、归妹,六往居四,就来居三,《否》卦同。小往大来,吉亨,否极泰来,大利!”
她蓦然睁开双眼,眼睛明亮得好似灯光下的黑宝石。
秦沛祥和裴霞已经被她这一通神神道道的卦辞弄得莫名所以,这下见她流利地说完,也禁不住惊叹和好奇,连忙问:“什么意思?”
同样的四个字同时从夫妻两个嘴里吐出,让他们又是同时一愣。秦沛祥悄悄地伸出手,握住妻子的手,裴霞转过头来,两人相视一笑,才蓦有所觉,原来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在独行奋斗。夫妻夫妻,不正是要共同进退,不离不弃吗?
不论有多大的困难,肩上的重负都有另一个人共同分担,那么,他们又有什么好沮丧惧怕的?
秦秣将这些微妙的变化收入眼底,心中也泛起了淡而不褪的暖意。
“否卦是坤下乾上,而泰卦是乾下坤上,否泰本是一体,翻覆之间,一线之隔。”秦秣脸带微笑,侃侃而谈,一副淡然若定,智珠在握的样子,“爸,否卦有卦辞曰:君子以俭德辟难,不可荣以禄。又曰:不乱群也,位不当也。
也就是说,到了你这一步,不论内因外因,发展出这样的结果都是必然。因为有小人乱事,你又处在不当的位置,况且在应该避走的时候你没有回避,反而被升位与厚禄迷惑,所以命运交否,该当有这一遭。”
秦沛祥被秦秣一番话说得心中赧然,正觉得过不去,忽又感觉自己的手被裴霞反握,他惊喜地转头看去,却见妻子脸带鼓励,正是笑容灿烂,一如当年。
她有多少年没有这样笑过了?
秦沛祥胸中微酸,却又另有舒畅之感。从这次的事情明朗以来,裴霞就没少念叨和指责他,两人一起疲惫,又互相吵架,就在秦秣开门进屋前,他们其实还在冷战。但在这一刻,有了这个笑容,秦沛祥忽然就觉得,这些摸爬滚打所受到的苦全都不值一提了。
很多年以前,他曾经用最真诚的心意写下过最朴实的誓言,他说:“我要你这辈子,不管什么时候看到我,都可以像花儿一样笑。”
然而繁花终有凋零之时,岁月不止可以磨老人生,还可以让人将麻木当成理所当然。
最抓不住的是时间,而最容易挥霍掉的,正是热情。
秦沛祥转头,怔怔地望着秦秣,百感交集。
为了这个孩子,他们放弃过多少,为了这个孩子,裴霞又受过多少委屈?
但在他们这个家庭再次遭遇几近灭顶打击的时候,居然是这个孩子走到近前,用她独特而有效的方式安慰得他们无可反驳。
秦沛祥无法不感叹,这孩子已经长大了。就在他们稍一恍神的时候,她已经为自己打开了一面他们所无法理解的世界。
“爸,命运交否没有关系,小往大来,即为泰。”秦秣笑容不变,坐姿又更闲适了些,一股难言的自信在她身上闪耀,“所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则无咎。是故上位而不骄,下位而不优。否极泰来,其实也只在一念之间。只要你当前保持冷静,此后保持警惕,自然能够小蓄大吉。
上九,亢龙有悔。所以挫折并非就是坏事,须知亢龙有悔之后,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你们离开那个几近崩坏的工厂,不正好是从此天高海阔吗?爸爸你也常常教导我要勤恳,那如果你跟妈妈拿点本钱去做个小生意,带着勤恳和诚信,你们觉得会挑不起这个家吗?”
一番话说完,秦秣便带笑望着惊呆住的父母二人。她的眼睛在浅淡的光线下显得灵动晶莹,仿佛能直指人心。
窗外的雨声似乎渐渐远了,更远处公路上的喧嚣若有似无的飘荡过来,却越发衬出这个小居室的安静,以及秦秣眼神的通透。
好半晌过去,裴霞的眼眶才微微泛红,她忽然用双手捧住脸颊,头一低,竟然止也止不住地呜咽哭泣起来。
秦沛祥一手半抬,满脸无措,不知道要做什么好。
秦秣却蓦地起身,然后丢下一句:“小志还没回来,我带伞出去看看!”说话间她已经快速拿起伞,几步小跑着出了房门。
门被轻轻关上,秦秣在屋外附耳微笑,只听得里面的哭声似乎渐渐小了,她也就放心地下楼离去。就算不一定能接到秦云志,外出走走也是好的。其实她的内心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镇定从容,她还没有养家糊口的能力,她无法想象秦爸秦妈如果真的倒下,那这个家庭会变成什么样。
千年之前的秦侯府大厦倾倒之时,秦秣错失了挽救的机会。或许她从来就不具备撑起大厦的能力,但在面对这个小家庭的危机时,她还是自信,他们能走出去!她慌了一瞬间,但她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夕惕若厉,寻求无咎。
大笔纵横,挥斥方遒,至老不休!
雨势又渐渐大了些,这将近入夜时分,因为下雨,街道上行人很少。路旁飘起的枯叶便仿佛是四季最凌乱的符号,悠闲者看着悠闲,烦闷者自然就看着凄凉了。
秦秣往秦云志学校的方向走去,那里离市三中并不远,同样可以从求学路经过。走到求学路街口的时候,秦秣脚步稍顿。雨又变小了,有点细雨丝丝的感觉,她干脆收起伞,任那些沁凉落到自己身上,然后蹲下身去捡拾地上一片梧桐树的落叶。
梧桐枯叶色深如泥,细雨之下更是叫人陡然惆怅。秦秣曾经有一把名为“萧山”的七弦琴,那琴便是梧桐所制。相传凤凰非梧桐不栖,秦穆公之女弄玉在梧桐树边盖砌闺阁,夜间萧史乘龙而来,与她琴箫相和,引来凤凰。于是萧史乘龙,弄玉跨凤,二人结为夫妻,双双升仙而去。
秦秣的“萧山琴”正是得名于此,今日秋雨梧桐,睹物思人,她再一回想,想的竟然是咏霜。
自从琴技大成之后,秦陌就很少弹琴,偶然兴起,他才会抚上一曲。那个时候,必然有咏霜吹箫,而还没有变成胖子的少年苏轼则会舞剑踏歌。
少年指点江山,老大徒说风月。秦秣拈起地上的枯叶,心中终是叹息:“咏霜,原来我不过是个负心人……”
细细绵绵的雨丝忽然就消失了,秦秣感觉到细雨被什么遮住,然后身边一片阴影。她侧身抬头,先是看到一双穿着泛白牛仔裤的长腿,然后才看到灰色的毛衣、白色的褂子,以及方澈神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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