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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怔忡,那老丈却也不多加解释,只是说道:
“老夫闻得先贤有言,‘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小哥这几日的作为,正是那天大的‘无心为善’之举!”听得此言,绑架过上官,一直心怀鬼胎的少年却是心中一跳,正待说话,却见那老丈已是兴致勃勃地接着说道,“惩强扶弱,不求己报,正是我辈大好男儿所为!痛快!可浮一大白!”说罢,老丈一仰脖,咕嘟几声一杯烈酒就到了肚里。咂了咂嘴,他又说道,“一想昨日之事,便是痛快!老汉还想不到小哥作得一手好诗,想那句‘醉倚周郎台上月,清笛声送洞龙眠’,妙!畅快!真个是淋漓尽致,又可浮一大白!”话音未落,这矍铄老丈接连仰脖,又是两杯烈酒下肚。不知是否酒喝多,这老丈现在话也有些多了起来:“两位却不知,老夫向来都是疾恶如仇,最看不得好人遭罪、恶人逍遥!唔……好一个‘清笛声送洞龙眠’!便看在此诗分儿上,老夫今日也要给小哥送上一份小礼!”说到这里,这位意兴豪侠的老头儿显已有七八分醉意,满脸通红,端的是憨态可掬。也不待醒言父子搭话,他便起身,口齿含糊地说道:“等一等,待我看看这袖中带了什么物事。”可能这老丈出来时颇为仓促,这会儿在宽大袍袖中一阵掏摸,却是半晌无功,当下那张醉脸便更加赤红。见此情形醒言便说道:
“其实老人家也不必客气,小子这正是无功不受禄!说实话我也不知这……”正待谦让,却见那老头儿一摆手,喷着酒气红着面孔截住话头叫道:“我云中君说话焉有不作数之礼。小哥却不必着忙,待我再慢慢找找!”于是醒言父子二人便见这位褐衣醉老头,闭上双目,口中不住嗫嚅,倒好像往日见到的神汉那样叨叨念着咒语。“哈哈!有了!”
正当父子二人疑惑这老头是不是醉得神志恍惚时,那“云中君”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显是得意非常,自夸道:
“哈哈!看来老夫记性还不差,临走时也没忘记带上一两件拿得出手的礼物——这真是个好习惯啊!喏,这管石笛便即赠予小哥,正应那‘清笛声送洞龙眠’!哈哈!妙哉!”
这老头儿自说自赞间,已从袍袖里掏出一管玉笛来,不由分说就胡乱塞了过来。醒
言见他已经半醉,怕和他推让间把这玉笛摔碎,也只好顺着老丈的意思把那玉笛接过来紧握手中。
见醒言收下,那老头儿甚是高兴,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道:
“好!正……我辈男……儿,正不应效那小女子惺惺作态!”闻听这话,醒言本已到了嘴边的推辞话儿只好又缩了回去,只顾在那儿瞧着笛子傻笑。他手中现在拿的这管玉笛,由玲珑玉石制成,婉转圆润,仿佛天然形成;笛身淡碧,内中隐有雪色纹翳,恰如那春山翠谷中浮动着几缕乳色云霓。在笛末的校音孔洞中,系着一绺梅花璎络,丝色嫣红,随风飘逸,与那晶润淡然的管身互为映衬,正显得相得益彰。
而在玉笛吹孔的上方,又用古朴的文鼎大篆镂着两个字:
神雪
这俩古篆遒劲幽雅,正似那画龙点睛之笔,顿时便让这玉笛古意蕴藉。正当醒言痴瞧手中玉笛之时,那半醉的老头儿却突然一拍脑袋,叫道:“瞧我这脑子,真有些糊涂了!恐怕我真是有那么一二分醉了……今天我送笛,算是赠人以鱼,但却为何不索性授人以渔?光有笛,没谱儿哪行!等等,那谱儿……”一口气说到这儿,醉醺醺的老汉舌头又打了结:“那谱儿,我、我应该也带了吧?小哥且稍等,待我慢慢取来!”于是醒言又见那老头儿瞑目一阵嗫嚅,然后又神情得意地从袖口中掏出一物。等他掏出,醒言定睛一瞧,见那物正是一本古丝绢书。这书深水蓝色的封皮,衬着海草龙纹底子,封面雪白的题额上,赫然写着三个黑色篆书大字:
水龙吟
现在掏出这书,那老者又是一顿胡塞乱送。醒言怕这好端端的绢面上沾着油水,只好又乖乖收下。见他爽快,那老丈也十分高兴,举杯大笑道:
“哈哈!痛快!这两天老夫目睹小哥惩恶扶弱的壮举,又蒙小哥宣扬事迹、题诗赠赋之惠,老夫前日便助小哥一睹那人真颜,今天又能赠君以谱以笛,也算了却了老夫这桩心事。”
“呃!这酒是不能再喝了,若是再喝,我便要醉了!”“二位,老朽这便告辞!”连珠般说完这通话,这位已经十分沉醉的老头便晃悠悠站起身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唉,任他什么英雄……好汉,千载之下……又复有、几人识得!……”
“伙计!快来结账!”
说着,这老头儿便招手指点,叫左近那位“伙计”过来结账。而那位被老头点到,却已经换了一身光鲜袍服的刘掌柜,不信这怪老头儿这回还是在叫自己,便兀自在那儿东张西望。正摇头晃脑时,却冷不防那醉老头儿又高声怪叫一声:“左右瞧什么瞧?就是你了!快来结账!”一听确认,这刘掌柜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心中直道“晦气”,却又不好发作,只得赔着笑脸,挨挨擦擦地走过来,告诉老头儿这顿酒菜一共多少文钱。听他报完酒菜钱,这红光满面的老丈便喷着酒气招呼一声:
“喏!这锭银子给你,接着!余下的,就找还给这位小哥吧。”说着话,这醉酣的老头便歪歪斜斜地递给刘“伙计”一锭马蹄银,接着又咕哝了一句:“你这老跑堂、穿得花里胡哨,却硬是没开始那个伙计机灵!”说罢,他便左摇右晃地朝楼梯口走去。“老人家!小心脚下!且等一等我来扶你。”醒言见那老头已有八九分醉,脚下正是踉跄不稳,怕他摔跌,便高声阻拦让他慢走。听他提醒,那老丈回头龇牙一笑,道:“不妨事!我又不是那愚鲁的醉汉!”
说着,那老头又继续往前晃去。见他这样,醒言便要上前扶持,正在这时,却被刘掌柜给拦住:
“我说臭小子,要你乱操啥心?那老头鬼着哪,哪这么容易摔倒!喏,这是刚刚这顿酒菜找下的钱。唉,真是浑人有浑福,也不知道你这浑小子今天走啥浑人运,居然混上这么一个冤大头——”
刘掌柜这一番嘲讽责骂,说到这儿却戛然止住,抬起头,与面前这位前伙计骇然相视——原来他点数给醒言的找剩银钱,却分厘不差,正好符合他先前克扣下少年的工钱!
“……”正当二人骇然相视、有些愣神之时,却忽听得“扑通”一下,然后一阵“叽里咕噜”的滚动声。醒言闻声回头惊看,却原来是那个醉老头,果然脚下不稳,一个不察竟就此滚下楼去!
听得这碌碌滚动声,醒言心下暗暗叫苦,顾不上和这刘掌柜磨叽,赶紧和爹爹老张头一起急急赶下楼去。
只是,等到了楼下大厅,直出了酒楼正门,却发现那大街之上,行人熙来攘往、络绎不绝,只是那赠笛赠书的醉老头儿,却早已是踪迹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