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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做什么。小、师、妹。”
崔败的声音响起时, 庄翼的脸距离鱼初月已不到三寸。
鱼初月感觉到手臂一紧,强势利落的力道自后方袭来, 令她踉踉跄跄退出两步。站稳时, 人已被崔败护在了身后。
也许是脑袋有一点懵的缘故,她抬眼看去,感觉崔败的背影比往日更要挺拔许多, 像一株雪中的玉松。
天塌下来都顶得住的那一种。
“大师兄……”
崔败一手护着鱼初月,另一手斜斜抵住庄翼的胸膛, 轻轻一推, 令他跌退两步。
鱼初月蓦地回神,急急压住即将盛放的梵罗珠,将它扔回了芥子戒中。
崔败来了。她后知后觉地想着。
身体乍然放松下来, 只觉血液阵阵逆流不息,心脏开始‘怦怦’乱跳, 指尖轻颤,目光亦是微微发着抖。
此刻,她站在崔败的侧后方, 可以看见庄翼的模样。
庄翼已被崔败推开,他双颊泛红,瞳仁已缩了起来,但眸中的迷离之色仍未彻底消散,微侧着脸,微启着唇,微躬着身, 任何人看上一眼,都知道他方才正打算亲吻一个姑娘,却被人无情地棒打鸳鸯。
鱼初月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感想。
若崔败不来,这会儿的庄翼已经被梵罗珠的剧毒之雾笼罩,大约会躺在地上滚上那么一时半刻。
极有可能从白玉吊桥边上摔入万丈深渊。
一阵寒意自心底泛起,荡向十指指尖。
就像庄翼被她说动,心中渐渐有了不忍、有了迟疑一样,鱼初月此刻看着面前活生生的元婴修士,心底亦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第一次,为了杀掉一个人,从想法到付诸行动,她一步一步设下陷阱,攻破对方心防,冷酷地主导着局势。
在心理上,她已经完成了杀死庄翼这件事情。
而庄翼却不知道自己在阎罗殿前徘徊了一遭。
他的眼睛里浮起了悔恨。
不该耽搁这么久的,终究还是太心软了一点。
趁着鱼初月还未告状,庄翼顺着崔败一推之势,急急再退两步,御剑离开。
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一条——逃到那个人那里,请那个人出手补救。
鱼初月见庄翼跑了,急道:“大师兄,他要s……”
从崔败出现到此刻,也就过去了一两息的时间。
崔败回身,一根冰冷的手指竖在了鱼初月鲜花般的唇瓣上。
“我问你,你和他,在做什么。”颇有那么一点薄怒的样子。
鱼初月猛地一怔。
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在她唇上碾了两下,仿佛在暗示。
他的眸光略有一点晦暗,居高临下盯着她,十分强势霸道。
鱼初月瞬间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他不是一个人过来的,有别人在看着。
酝酿片刻之后,鱼初月挥开了崔败的手,冲他怒道:“你还有脸问我在做什么?只许你州官放火,就不许我百姓点灯?你能去找别的女人,我就不能和庄师兄多说两句话么!”
崔败眯了下眼睛,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
“你误会了。”他淡声道,“秋然师妹出关,玉华峰的圣人只是让我过去与她切磋几式剑法而已。”
“我不听我不听!”鱼初月闭上眼睛喊道,“我——不——听!我——不——信!”
崔败:“……”
眼角微微一抽,他嘴唇不动,低低的气声从齿缝中飘出来:“过了。”
鱼初月睁开眼睛,狡黠地扔给他一个‘你以为你说停我就停’的眼神,声音再拔高了八度:“你们男人都是骗子!姓崔的!我恨你!”
崔败:“……”
姓崔的。
他守护这一方世界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他早已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柄剑。
姓崔的。真是很有活人气的叫法。
他心中诡异地泛起一丝好笑,薄唇微微一勾,他把她拖进了怀里,垂头就吻了下去。
鱼初月:“???!!!”
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把眼珠子瞪出了眼眶,落在了他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上。
幸好他并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就只是很单纯地把嘴唇停在了距离她的唇不到两三根头发丝那么远的地方,制止她继续作怪。
清冷的眉眼压低少许,眼尾微勾,闪烁着若有若无的坏意。
长臂揽住她的肩背,把她摁成一条连尾巴都甩不动的鱼。
她一个激灵,死死抿住了嘴巴。
二人僵持在毫厘之间。
“大师兄!”鱼初月的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清甜大方,略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别扭。
崔败微眯着眼,懒懒地盯了鱼初月一下,挪开了脸,清冷的嗓音染上一丝哑意:“别闹了,嗯?”
然后松开她,抬头望去。
鱼初月呆了片刻,先是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然后忆起了他的气息。
极为冷冽的竹叶香,靠太近时,隐约还带上一点淡淡的刨开竹筒能闻到的那种清澈柔和的木香。
触感……触感凉凉的,是他的鼻尖碰到了她的脸。
唇倒是自始至终没有触碰到她。
男人的皮肤和轮廓,仿佛天然就要冷硬许多,他就像一块大大的寒冰玉。
唔,做戏做全嘛。
鱼初月回了回神,随他一起望向自己的身后。
白玉桥边上站着一个女子,秀发挽在脑后,不经意地落下一小缕乱发,很随便地飘在脸颊边上,爽朗之中带着一点不自知的娇媚。
秋然。
秋然疾步走上来。
“这位便是新入宗的小师妹吧?哈!他们说得不错!果然生得有些像当初那位三界第一美人瑶月呢,可惜终究还是逊了些。那位是真绝色,世间无人能及。奈何天妒红颜,可惜了!”秋然大大咧咧地说道。
鱼初月:“……”一时没理清楚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不过最后这一句鱼初月会接:“啊,秋师姐不必太难过,你定会福寿绵长。”
这一下轮到秋然分不清鱼初月是夸她还是骂她了。
笑容微微一滞,秋然再度主动出击:“小师妹你可千万不要误会,我虽然十分欣赏大师兄,与他一见如故,但我们真的没有半点男女之情,我与同门师兄弟,向来都是男儿之间的情谊。你方才真是太过了,你不该胡乱猜疑,误会我与大师兄的关系!”
鱼初月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我干嘛要误会?”
秋然无心地说道:“虽说我们单独在我的碧兰坞待了许久,但我与大师兄只是比剑而已——日子久了你便会晓得,我和你们不一样,哪怕真和大师兄躺在一张床榻上,也不过是饮酒谈心罢了!你休要误会。”
“这能有什么误会,他又不喜欢你这样的咯。”鱼初月一本正经地说道,“他不会和你睡的,你不要张嘴就瞎占人家便宜。”
“你!”秋然顿时被打乱了节奏,“你方才不是还大叫大嚷,误会大师兄和别的女人……”
鱼初月好笑地看着她:“你又不像女人。”
秋然难以置信地睁了睁眼,一口气噎在了喉咙里。
她强笑起来:“哈!这说的什么话,大师兄,你也不管管!”
她望向崔败。
却见崔败似笑非笑偏着头,全部视线都落在鱼初月的身上,目光颇有些包容。
便是鱼初月认为的那一种,对傻儿子的宽容。
半晌,秋然尴尬地扯了扯唇角:“那你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和大师兄闹……小师妹,往后不可以这般!”
鱼初月神秘一笑:“对不喜欢的人呢,才会处处看不顺眼,挑什么都是毛病。大师兄喜欢我,那就不一样,他就喜欢我小肚鸡肠,就喜欢我无理取闹,是吧大师兄?”
她没心没肺地笑着,望向崔败。说来也奇怪,她和他仿佛总是有种心有灵犀的默契。她都不用看他表情,便知道他想利用她来打发掉这个秋然,不让她再粘着他。
秋然眸光微闪,也盯住了崔败。她确实对崔败一见倾心,这样的男人,谁会不喜欢呢?
听闻他与一个刚入门的炼气期小修士走得太近,她替他不值,下意识地想要把他从那个女子手中夺过来。今日她超常发挥,将一手飞花剑舞得行云流水一般,她认为自己已经成功让他知道,谁才是配得上他的人。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崔败见过自己风姿,与这小女子扭捏造作的姿态一比,真真是高下立判。
只要崔败对鱼初月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秋然就有把握一步一步让他们两个的感情彻底破裂。
秋然抿着唇,让自己看起来爽朗大方,又带着一丝被委屈的羞恼。
崔败抬起了手。
他宽容宠溺地拍了下鱼初月的头,无奈地说道:“喜欢你可不止这一处两处。走吧。”
鱼初月心说,明白明白,最喜欢的当然是血嘛。
“嗯,我明白的,为了大师兄,我定会好好保重自己……”
“嗯。”
秋然:“……”出师未捷身先死。
见那二人携手要走,她心中涌起不甘,忍不住羞恼地对鱼初月喊道:“日后也不可再误会我与大师兄,若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我定要追究!”
“放心放心。”鱼初月友好地笑了笑,嘀咕道,“这不都见着人了嘛,还能有什么误会。别看大师兄平日清高,其实他就喜欢漂亮又有女人味的,放心,你安全着。”
秋然:“……”胸口又中一箭。
她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再闭一百年死关静一静。
……
鱼初月与崔败行出百丈。
她凑到他耳畔,弯着眉眼道:“大师兄,可以和你说几句悄悄话么?”
“说吧。”
鱼初月瞬间变了脸色,快速小声说道:“庄翼要杀我,他承认受人指使。杀我之后,以‘心绪不宁,失误连连’为借口,再让你‘意外身死’。这都是他方才亲口说出来的。此事事败,他定会请幕后之人出来收场。大师兄,我们两个此刻非常危险!”
“无事。”崔败眯了下狭长的眸,“他没机会回去。”
鱼初月严肃紧张的神情凝固在了脸上,她僵滞地望着崔败:“……什么意思?”
他侧眸,唇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小师妹,若是让你用出了梵罗珠,事后你我可不好交待。”
鱼初月微愕:“所以……”
崔败凉薄一笑。
她想起了他摁在庄翼胸口上的那只手。
看见她拿出梵罗珠想要对庄翼动手,他竟是不假思索就替她解决掉了庄翼?
她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担心自己惹上了更大的麻烦?
“所以今日无事发生。”崔败淡淡地说道。
鱼初月从善如流:“嗯,大师兄,我明白!今日庄翼师兄来找我,就告诉了我你和秋师姐单独相处的事儿,我急急寻到半途,遇上了你,后面的事情秋师姐都看见了。”
他微挑着眉梢,斜过眼珠瞥她一下,唇角勾起了莫名的笑容,“不错。”
“那从此不是坐实了,你我是那样的关系?”鱼初月心力交瘁。
崔败怪异地看了看她:“坐实?还未。你需要?”
鱼初月猛地一噎,捂着胸口呛咳起来。
崔败轻笑出声,负着手,大步走向前方。
“喂,咳,大师兄……我们要不要对对口供什么的啊……喂,我不想叫人家误会我婚前失贞啊大师兄……”鱼初月愁眉苦脸地唤。
崔败根本不理,当她是一尾在池子里自己‘咘噜咘噜’吐泡泡的鱼。
鱼初月气喘吁吁追上去:“大师兄大师兄,有件事情忘了问你——玉华峰的圣人,究竟和你说什么了?她当真要撮合你和秋然么?”
崔败身形一顿,半晌,慢吞吞回过头来。
逆着光,他的神色有些看不清:“你在意我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的他,好像笼罩在一团乌云之中,整个人的气息看起来有些阴郁。
鱼初月赶紧解释道:“不是的,只是庄翼这么说,我有些不敢相信圣人也会拉郎配。”
崔败沉默片刻,道:“我让她休要再提。”
居然是真的。
鱼初月点点头:“我记得展云彩师叔曾说过,玉华峰的圣人容不得妖艳女子。没想到,圣人喜欢的竟是秋然、林怜怜这样的。”
崔败好像从某种沉郁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极轻地笑了一声,道:“玉华子曾有个道侣,被长相妖艳的狐女夺去,自此便生心魔,险些魔劫难渡。”
鱼初月微微张大了眼睛:“后来呢?”
圣人,居然也会有这样的八卦秘闻!需知在世人眼中,圣人已是真正的仙人,仙人,哪里会有什么七情六欲?
“后来,玉华子另辟蹊径,非但不克制心魔,反而将那心魔幻化为妖狐的容貌,连斩九万万心魔,脱凡证道。”崔败语气淡淡。
鱼初月瞳仁微缩。
她这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路不是只有一条。
化神晋阶大乘需渡心魔劫,常人都是压制消泯,从来没听过放任心魔泛滥,然后将其斩尽一说。
崔败点评道:“矫枉过正,从此便添了以貌取人的毛病。见不得容貌艳丽、举止娇媚之人,对面相寡淡清秀或是自诩男儿的女子异常偏袒包容。”
鱼初月点点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决定永远不凑到玉华峰去触圣人霉头。
二人还未回到长生峰,消息便传了过来。
庄翼,死了。
在白玉阶旁坐化了。
元婴寿八百并不是一个准确的数字,寿命这种东西,总是有些人长些,有些人短些,前后误差个几十年也不是很稀奇。
算算时间,庄翼确实也差不多了。他这一死,寿限将至的弟子们不禁有些兔死狐悲,又会扎堆废寑忘食地修炼好一阵子。
庄翼的死,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崔败带着鱼初月,御剑赶到了现场。
只见尸身的位置距离崔败下手处不过百丈,确实如崔败所说,庄翼再没机会向上面的人告密。
鱼初月看着阶边那个全身化成了灰白色粉末的人型物体,心中颇有些感慨。
崔败这个人,心够狠,手够黑。
这样一来,庄翼向她吐露了某些内幕之事,便成了只有她和崔败两个人知晓的秘密。比如,幕后之人用一样可以让人强行提升至化神的机缘,换庄翼违背本心,替他卖命。
这里说不定能牵出一条线索。
鱼初月想着心事,默默跟在众人身后,把庄翼的骨灰送入了天极宗的埋骨之地。
那是一座山中之山,百丈高的小山包,漫山遍野盛开着一种金黄色的大脸花,佝偻着脸盘子,看起来丧丧的,倒是应景。
人群前方站着数位身穿玄色道袍的修士。
他们便是四圣的弟子,鱼初月的师叔伯这一辈,修为最低也在化神后期以上,修为高的已半只脚迈入了大乘。
鱼初月很快就找到了几个熟面孔——展云彩、秦天、还有纯虚峰那位富裕小胖子。
纯虚峰的师叔伯和师兄师姐们,个个看起来都是肥头大耳,油光满面,一眼望去,和其余三峰画风差距实在是很大。
只听展云彩幽幽一叹:“唉,今日还与庄翼说了两句话,不想回身便已隔着阴阳,人生,真是充满意外。”
“嗤,你冲击壁障若是再失败,那下次被送进埋骨之地的人便是你,这件事肯定不会有任何意外!”红脸秦天毫不留情地嘲讽她。
眼看着两个人又要吵起来。
“行了行了,白雾非已下山数日,鬼知道死着活着?下个埋的说不定是他,你们争什么争,有什么好争。”富小胖子打圆场道。
那二人便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长生峰的管事将庄翼的骨灰埋进了泥土里。
修真者的葬礼并不会太复杂。世道残酷,弱肉强食杀人夺宝是常事,再有妖魔二界作乱,死人实在是太寻常了。
像庄翼这般耗尽寿元,还能收尸埋骨地的,已经可以称之为喜丧。
众人在长满了大脸花的小山包下默立了一阵,便陆陆续续地散去了。
鱼初月和崔败沿着蜿蜒白玉阶慢慢走回洞府。
“大师兄,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蚀元珠。”崔败道。
鱼初月:“?”
“能助人强行晋阶化神之物。”崔败道,“神魂与元婴相融,婴体、经脉消失,与神魂圆融合一,方为化神。蚀元珠可强行侵蚀经脉与元婴,令修者进入伪圆融状态,形似化神,却再无提升余地。”
鱼初月恍然:“所以,幕后黑手便是用蚀元珠来收买庄翼。蚀元珠应当是稀罕物吧?”
她从未听说过。
穿越女行走世间毕竟只有短短三百年,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忙着应付各路男人,抢夺骗取修炼资源,并不会去关注冷门知识。
“邪物。”崔败唇角微勾,“使用邪物会被逐出宗门。”
“咦?”鱼初月眯起了眼睛,“那若是查到谁手中持有蚀元珠,且试图用它来收买弟子做事,便可以引起足够的重视,其余的圣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这倒是一条很好的线索。
走出几步,崔败忽然偏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小师妹,被我牵连至此,你没有丝毫怨怼么。”
鱼初月:“呃……毕竟,也是阴差阳错,怎么能怪大师兄呢,呵,呵呵。”
这个事嘛,既然他搞反了因果关系,那就让他误会着吧。
他勾着一边嘴角,轻笑出声:“你真是不怕死啊。”
鱼初月耸耸肩:“怕——怎么不怕。”
那不是没办法嘛。说来说去,也是她亲自挖的坑,怎么办,含着泪也得填上啊。
幸好他自己心里有鬼,以为人家发现了他的‘秘密’才要出手对付他……
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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