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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苏泽锦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
同样听见了录音的沈淮一走到苏泽锦身旁,将电脑的音量调大了一些,属于蒋军国的、癫狂的声音再一次清晰地在工作室内响起。
苏泽锦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转移到沈淮一的脸上。
沈淮一并不急着说话,而是仔细地又听了一遍,接着才对苏泽锦说:“这个录音听上去并没有结束。你猜得出是谁寄来的吗?”
苏泽锦恍惚了一下。他说:“嗯……抱歉,我失态了。”
两遍的重复已经足够苏泽锦将这个短短的录音听得一清二楚,他先将播放暂停,接着慢慢放松肩膀,靠在椅子的靠背上……等到他再和沈淮一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找回了平常的轻松:“差不多能猜出来吧。我想不出除了林美君之外,还有谁会给我寄这种意味不明的东西。”
沈淮一“嗯”了一声:“你觉得她为什么将这个寄给你?”
这并不像是单纯的疑问,苏泽锦看了沈淮一一眼:“你的意思是?”
“她明显有求于你。”沈淮一说。
苏泽锦笑了:“你是想说那笔股份?”
沈淮一坐到了苏泽锦旁边的沙发上,他双腿交叠,斜靠在扶手上,是一个很轻松的姿势:“我见过林美君一两次,那并不是一个很难分析的人。”
苏泽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沈淮一说:“过度的注意仪态证明她的不自信;频繁参加交际说明她迫切想要证明自己、或者享受被众人环绕的感觉;而从她与自己丈夫和儿子的关系上看――”
“你连这个都看出来了?”苏泽锦忍不住打断沈淮一的话。
沈淮一笑了笑,补完自己没说完的话:“――他们并不亲密。”
“所以?”苏泽锦问。
“所以这是一个享受注目、不自信、有疑心病、或者有掌控欲的女人。”沈淮一说,“如果你要和对方打交道,你的诚实并不能保证对方的诚实。”他对苏泽锦微微笑道,“这就是我的建议。”
“非常感谢。”苏泽锦给了沈淮一一个拥抱,在两人分开的时候他带着歉意说,“不过我现在得回家里去了,我得整理一下自己的事情。”他将u盘从电脑上拔了下来。
“当然。”沈淮一站起来将苏泽锦送到门口。
“下次再见,”在门口的时候,苏泽锦对沈淮一说,“希望下次我不会带来这么扫兴的东西。”
门廊的光线从背后勾勒出沈淮一的身影。
他的面孔与表情在逆光的情况下,都不能清楚地显露出来,但这反而叫人感觉到不同寻常的宁静感。
苏泽锦听见对方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很乐意给你做一些分析。这都不是什么太复杂的事情。”
“再见。”苏泽锦回给了对方一个微笑就开车离开。他现在需要去做两件事,一件事是找陈简让对方分析这个录音是否有任何人工合成的痕迹,另一个,是回到自己的家里,去翻出他妈妈的那些老照片……也许还有,跟自己的外公聊一聊……
苏泽锦其实并不太能准确地将苏夏熙描述出来。
并不是长相的问题。
就算过了二十一年,苏泽锦还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妈妈的长相,他能说出自己妈妈脸上的每一个细节,更只要一闭眼,就清楚地勾勒出妈妈的样子。
他是有些……遗忘了那些和自己妈妈相处的细节。
他记得他和妈妈去过公园,却忘记了他们在公园里做过什么。
他记得妈妈把他抱在膝盖上,却忘记了自己在追逐着妈妈卷曲发尾时候,对方又说了些什么。
他现在回想起来,翻阅着照片,那个穿着长裙慵懒靠在贵妃椅上,那张带着淡淡笑意的面孔,就如同他的同龄人一样的年轻美艳。
他长大了,而她并未老去。
时光在此停滞。
苏泽锦将手中的相册合起来。
这个老旧的相册曾经塞满了一家三口的照片,但现在,全都只剩下苏夏熙与他的了。
并不是苏泽锦做的。
那个时候他是三岁还是四岁?他的妈妈在知道蒋军国出轨之后,总是压低了声音在卧室里和蒋军国争吵,他们瞒着家里的其他每一个人,他的外公忙着公司的事物,家里的佣人也不敢违背男女主人的命令,只有小孩子,大人往往低估他们的智商与活力。
苏泽锦有好几次都趴在门板上听自己妈妈与蒋军国的争吵。
甚至后来外公之所以去调查蒋军国,也是因为他在外公面前说漏了嘴。
他甚至还在某一天的晚上看见自己妈妈枯坐在相册前,然后冷笑着、扭曲着面孔,将相册里所有包含有蒋军国的那一部分撕下来,在火焰上点燃,烧成焦黑的灰烬。
脸盆中的火焰在这一刻似乎跳跃到了他妈妈的脸上。
这种阴暗的光亮在他妈妈的脸上旋转着、肆虐着,一直到他不慎发出响动,呆坐在椅子上的妈妈忽然转头看见他为止。
那张熟悉的面孔饱含着极强烈的恶意,冷笑全化成狰狞,将漂亮的脸变得丑恶。
苏泽锦还记得,那是他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用手牢牢地抓住胳膊,尖锐的指甲都陷入肉里。
疼痛与害怕让他哇一下哭了出来。
再后来,他妈妈仿佛一下清醒过来了,连忙将他抱进怀里轻拍安慰,拍着拍着,她的脑袋就垂到了他肩膀上。
现在回想过去,苏泽锦觉得那个时候自己妈妈大概迫切地需要宣泄。
不管是发怒打砸,还是大哭大叫,或者向她的爸爸倾述痛苦再被对方安慰。
但是并没有。
她没有对自己的孩子说什么,也没有对自己的爸爸说什么,她没有哭没有叫,而是收拾了脸上的表情,笑容满面地牵着他的手走到楼下的厨房,亲手做了一个蛋糕给他吃,再看着他吃出一圈大大的白胡子。
再然后,一下子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苏泽锦环视着这件保留了许多年的卧室,他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也正是这样的难受,让他打消了和外公交谈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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