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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半个多时辰,有婆子送来了晚饭,跟着也传来了大太太的话,说知道如月醒了,现在莫老爷正病着起不了床,没法儿办喜事,让她暂且歇几天,等到初八看看老爷情况再张罗婚礼。大太太这几天身上也不好,也不来看她了,过会儿二姨太和三姨太会过来坐坐。
莫家老爷这些年一直病着,很少和家人一起吃饭;莫少爷在外面花天酒地得没个正形儿,几乎天天不着家;大太太和两个年轻的姨太互相瞧不顺眼,饭也都是送到各自房里。莫家宅子极大,三位太太各居一处院落,关起门来俨然一个小小世界,虽说住在一个屋檐下,可摆明了老死不相往来,倒和之前如月在顾家的情形十分相似,除了父亲谁也想不到那重檐深处还住着她这么个三小姐,只有当大家开始分家产的时候,才意识到她的存在或不存在并不是没有区别。
晚饭是两菜一汤,麻油小咸鱼,莼菜拌香干和笋汤。如月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吃了一些,很早以前她就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犯不着跟饭过不去,少吃一口委屈的可是自己。她对食物向来没什么挑剔,这顿饭虽然比不上顾家昔日的排场,倒还算有荤有素,她吃得也不是没滋没味,倒是一旁的阿绣又红了眼圈低声抱怨小姐受了委屈。
如月倒是坦然,刚开始心里那点怒意,吃着吃着也渐渐消散了。那白瞎固然可恨,但说到底,愚蠢的还是她自己,如果不是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境遇说了出来,如果不是她毫不怀疑地吃了他给她的东西,如今她也落不到这境地。经过他这一着,她才真正意识到了这世道人心究竟可以有多么险恶,他用他在她身上赚到的二十块钱结结实实地给她上了一课,她甚至觉得,如果他没有把她送回来,她在逃亡的路上还会碰到更可怕的事情,下场说不定会更惨。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或许这都是命吧。
吃了饭没多久,莫家两位姨太如约而至。
如月听白瞎说过,莫家二姨太之前曾经在青楼做过舞女,三姨太则是戏园子里唱花旦的。两人一个身着蜜合色宽袖衫裙,一个穿着玉色宽腰衫裙,滚边上缀着金辫子,耳上挂着金丁香,并肩坐在如月面前,活像是架上一红一绿两只鹦鹉。
两位姨太太过来大概也是受大太太所迫,自己也没什么兴致,三个人聊了一会儿就没什么好聊的,不得不没话找话说,显得气氛十分微妙。两人的出身都算不上好,看着顾如月这大家小姐心里自然而然地就有点酸意;不过一想到这样的小姐如今也沦落到了跟她们的境地,心里又生出几分平衡。尤其是那位三姨太,之前因为来得最晚一直不受待见,现在有了如月来给她垫底儿,那心情显然舒畅得很,说着说着话眉毛就往外飘,却又竭力压着不显出来,皱着眉抱怨老爷的病,那模样儿十分好笑。
她们倒不知道如月曾经逃过一次的事,直说她这大地方的人嫁到这小镇子来真是委屈了,这里也没什么可解闷儿的,又问她会不会打麻将,没事儿可以再拉一个人凑一局。如月哪里会打什么麻将,笑着摇摇头,两人脸上顿时露出失望神色,忽见门外阿绣抱着如月的首饰匣子走过,眼睛顿时就亮了,如月略一点头两人就扑上去,初次见面还算是矜持,一人捡了支碧玉簪子,心满意足地插在头发上,笑眯眯地走了。
“小姐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从这边走了。”阿绣嘟着嘴,颇有点愤愤不平,“那簪子是小姐的,怎么能让她们说拿就拿啊!”
“都是小事,算了吧。”如月倒不很在意,她平常就不爱戴那些东西,送给她们也算物尽其用,她破这点儿财能买个清静,也不觉得很亏。
阿绣犹自撇嘴,见她如此也只能退出房去继续收拾箱笼。如月在床上坐着,忽然房里的灯光暗了一暗,帐外隐约有一道影子一闪,然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嗓音:“哟,顾小姐,气色不错啊~”
如月猛地打个激灵,伸手去把那帐子一掀,就见那外面老式的横梁上不知何时居然倒吊下来个人,黑色对襟长衫,鼻梁上架副黑色墨镜,正笑嘻嘻地和她对望,不是那白瞎,还会是谁?
“你,你你你你你——”她的鼻尖距离他不过半尺,对视的瞬间彼此的呼吸似乎都可闻,她手忙脚乱地向后连缩了几缩,扯住被子挡住脸,“你怎么进来的?!”
“嘿,不瞒你说,这整个银泉,还没有什么地方是我白瞎进不来的。”那男人的脚以一种她无法想象的姿态钩在房梁上,整个人的姿态倒很放松,抱着手肘笑嘻嘻的,神情居然还很怡然自得。
“你——”如月心说他这副邀功请赏般的语气算是怎么回事,“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你啊~”男人的刘海垂下来,随着他摇头的动作摇摇晃晃,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刚刚我可都看见了,小姐这么大方,我也想问小姐讨两支簪子呢!”
他的口气实在太自然,如月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就道:“你要簪子干嘛,你又戴不了。”
白瞎看着她,唇角的笑容就凝了一下,摇了摇头道:“跟你开玩笑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说完他双脚一发力,身体在空中一扭,一个漂亮的空翻稳稳落地。如月缩在被子里,看着他双沾灰带泥的靴子一下踩在暗红压金的地毯上,心就跟着颤了一下,他却毫不在意,且半分没把自己当成客人,在圆桌边捡了张凳子一坐,伸手就拿起茶壶替自己斟起茶来。
白瞎的手指很修长,半透明的透影瓷碗,拈在他手里就更觉得小巧。两人相持了一会儿,如月见他也只是喝茶,并没有什么大不韪的举动,就壮着胆子移到床沿上,问:“你到底是来干嘛的?你害我害得还不够?”
“我害你?”白瞎失笑,放下茶碗,转过头来道,“小姐,你是不是真得找个医生来看看,我可是跟你说过,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在那破庙里我就说过,我可以帮你运作。”白瞎环视四周的陈设,又喝了一口茶,满脸憧憬地道,“到时候这里的任何东西,我都能帮你弄到手里。”
如月怔怔地望着他,心情从一开始的莫名其妙渐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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