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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风阁里,客人刚刚离去,原本正经端坐,一副贤淑矜持模样的女子顿时累趴在沉香木打造的贵妃椅上,任由紫绸裙如水一般滑到地上。女子脸上上着浓浓的妆,看起来二十余岁,不过相貌极美,一颦一笑韵味十足,现在却收起了笑颜,看起来有些落寞惹人怜。
身后珠帘轻响,只听一声猫叫,白色的调皮鬼从男人怀里跳到女子身旁。
“啊呀,找了你好久,怎么现在才出来?”易莲若伸指点点白猫的鼻子,爱偷懒的坏家伙,害她刚刚一个人跟那些无趣的贵公子周旋,真要把她累死了。
“你又不是不知牠的脾气,叫陌生人去找,牠怎么会回来?”男人俯身按住她纤瘦的肩膀,眼里神色十分柔软。
易莲若尚未回头就知道身后人是谁。“怎么,你这个名门神捕今天不去追缉罪犯吗?”她语调清淡,话里却有着难以忽视的讽刺意味。
“这两日没什么事。”顾维京紧偎着她坐下,手指轻柔地敛起她的头发,将之放在她另一边的肩上“改日把你那个新来小丫鬟放到外厅做事吧。”
“哎,别挤。你说得容易,哪次来不把我几个丫鬟赶出去,你是不是就不安心?”易莲若神色不耐,改趴为躺,仰头看他。
她过于苍白的脸色让顾维京眉头皱得更紧了,伸手摸了下她的脸,但见指腹残留一抹白痕。“不是我赶,是飞雪不喜欢她。你这是把整袋面粉砸到脸上了吗?”
“少转移话题,别什么都拿飞雪说事。”易莲若恨恨地看着他“谁不知道飞雪除了认我就只肯亲近你,难不成你要我把整个水一方的丫鬟全赶走,就只有你一个人在便好了?”
彼维京对她的气话不以为意“那样也不错。”他又伸手去摸她脸颊,反被她抓住,下一刻指尖便教人狠狠地咬住了。他身体一颤,眸中颜色渐浓“莲若”
“叫姊姊!你这个目无尊长的混小子!”放开他的手,她气呼呼地说。
“哼,就你这副形容,要我叫姨都没问题。”他的语气很是不屑,眼神却停驻在她涂抹得过于嫣红的唇上。
“滚开啦,好歹我也是水一方的老板,化妆也是为了表现得庄重些。”她存心狡辩,腿还不客气地踹过去“不要老跟我挤在一把椅子上,去坐那边!”
“你就在魏二公子面前这么表现?”顾维京轻描淡写的一句,顿时让她收起嚣张的气焰,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他以为的慌张和无措,反而像是提醒了她什么,让她收起跟他玩闹的心情。
易莲若只是懒懒地靠在贵妃椅的椅背上,侧头看她丰神俊朗的弟弟,柔唇一撇,露出诡异的笑容“怎么,怕我给你丢人?放心,在未来亲家面前,我表现得可是很体面的。”
“什么亲家,我”顾维京还没说完,涂着艳红蔻丹的纤指轻挑起他的下巴,让他呼吸一紧,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你以为你能瞒多久?魏家小姐可不是什么小家碧玉,全城的男人都盯着她呢。下次搞女人的时候,最好找个低调点儿的,嗯?”易莲若指尖摩挲着他的下巴,微刺的胡碴意外地有着不错的手感。她的弟弟原来还这么生涩,不过是轻轻触碰,他已经面颊紧绷,眼神慌乱了。
他伸手拉下她白嫩细软,偏又调皮的手,眼中氤氲着浓色,启唇正要说什么,却被她另一只手挡住“不要在姊姊面前撒谎哦!”城里任谁都知道,顾维京这顶捕头的帽子是因着魏小姐的爱慕得来的,虽然他在府衙的表现无可挑剔,但单就被女人带进府衙这点,就够他在城里被人说闲话的了。
昨日又有传闻,说魏小姐公然对顾维京逼亲,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一定会应下魏小姐这个城中身价最高的官府小姐之时,反听到顾维京断然拒绝。
是以,现在城里的人都说他玩弄魏小姐的感情,这话自然也传到了易莲若的耳朵里。
瞧他又急又气的样子,易莲若突然感到兴趣索然,她收回手,将一旁的飞雪抱到怀里,动作轻盈地跳下贵妃椅。不理会身后人错愕的表情,径直走到珠帘前“顺便说一声,你的婚事我已经应下了,正好趁现在衙门无事,就办了吧。”
她刚掀起珠帘,右肩就被人狠狠抓住,只听身后人声音阴冷:“你什么意思?又要把我甩了?”
飞雪感应到一些不安,喵的叫了一声,从易莲若的肩头看向顾维京。易莲若反倒一副泰然的样子,纤指安抚着飞雪。“你说得太简单了吧?甩不甩姑且不论,是谁对衙门的人说我不过是个外人的?”她拂开他的手“也对,本就不是一家人,我也不指望你能待我如何。婚事你要不愿意,自个儿去退,从今而后我们也不用假惺惺地以姊弟相称,你这样有着官家头衔的捕头大人,小女子可受不起。”
想到今天听到“水一方”的客人说的那些话,她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求婚被拒后,魏小姐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定要将顾维京的理由问个通透才行。于是,口不择言的她便问是不是身为他姊姊的易莲若从中作梗的缘故。
哪料这次顾维京否认得更彻底了,只不知他原话是怎样,那位客人酒醉后向旁人转述的话是:“他竟毫不顾忌魏小姐的心思,说易莲若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是个外人,教魏小姐少去招惹她。话是这么说,谁听不出来那里面的亲密劲儿,我早就猜他们之间有什么”客人话没说完,便被易莲若命人“请”出了乐坊。
听她这般说,顾维京更不肯甘休“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魏家小姐的事都是嘴碎之人乱说的,这种话你何时也信了?”
笑靥一闪而逝,易莲若终于转身面对他,那可怜的人正紧张兮兮地看她,无论他变得多么成熟稳重,她总是有办法打破他严肃的外表,让他变回曾经那个一见到她就惊惶无措的小男孩。
她表情依旧冷淡,只是声音放柔,显出几分无可奈何“话都是你在说,具体要怎样,我也管不到你。”接着,她叹了口气“我乏了,你刚从衙门回来,也早点洗漱休息吧。今后无论你怎么想,水一方到底也是你一个家”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人却猛地松开她,径直从窗户“飞”了出去。
有必要这么急吗?易莲若瞥了眼半敞的窗户,逗着飞雪。“他真是个笨蛋,对不对?”
“喵!”飞雪舒服地眯起眼睛,蜷缩在女主人的怀里。
她不该低估顾维京的办事效率的。第二天,魏家小姐魏芙蓉就纡尊降贵,大驾光临小小的“水一方”乐坊了。
倒真是个美人,比她家乐坊最卖座的舞娘也不差。
易莲若怀抱尚在打呵欠的飞雪,坐在珠帘之后观察着那位小姐。可惜就是长得有些尖利了,小京断不会看上这样福薄的女子。
“易老板,顾捕头虽与你姊弟相称,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不过是顾捕头重情重义,不肯弃你罢了。但是你身为他名义上的姊姊,怎可仗着他对你的关心和容忍,擅自干涉他的私事?”见珠帘后的人不语,魏芙蓉放低声调,语带怜悯“身为弟弟,先行操办婚事多少有些于礼不合,但是就让他跟你一样蹉跎年华,你忍心吗?”
果然是个尖利的人儿,易莲若挑起眉,手有一拍没一拍地抚摸着飞雪。她这是在讽刺她老姑娘嫁不出去吗?
“魏小姐有心了,舍弟的婚事,我妄自应下已经遭到他的责难。你若是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去找他,我是不管的。”
“你”魏芙蓉还要说什么,就见易莲若抱着白猫从珠帘后缓缓走出。她抬头要看清易莲若的长相,却直直愣在当场,那缓步过来的女子端的是肤若凝脂,眉若青黛,一双星眸竟似要将人的魂魄吸去,而她额头上的三瓣莲花更是为她平添了几分妩媚。
二哥骗她!这易莲若哪里像是二十几岁的人,此番看起来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且论姿色比她也不遑多让。
魏芙蓉一直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负,现在看见易莲若的样子,竟有些自乱阵脚。“你是易莲若?”
“魏小姐,你与我已经相谈一段时间了,怎么还问这种问题?”易莲若语气轻柔,却让魏芙蓉的脸色越加难看。
“怎么可能!彼郎已经十八,你是他姊姊看起来却比他还小?”可能是太过震惊,魏芙蓉也顾不上维持淑女形象,声音一下提高了不少。
飞雪被吵醒,琥珀色的猫眼冷冷地瞪着魏芙蓉。
易莲若微笑“魏小姐谬赞了。”
“你肯定不是易莲若!”魏芙蓉相信二哥不会看走眼的,纵然易莲若一直在“水一方”的幕后,极少出来见人,但坊间都说她是年龄已逾二十的老姑娘,断不会长得像个妙龄少女。真当她魏芙蓉是好骗的吗?
“快把你家主子叫出来,你们这些青楼、乐坊的女子就是再爱慕虚荣也不会连点待客之道也不懂吧?”魏芙蓉自认高贵,把乐坊和青楼的人认作一群身分低贱的贱民,说起话来毫不顾忌,纵然“水一方”只是给人听曲跳舞的地方,她也一并认为里面的女子跟青楼一样不清白。
易莲若真是好气又好笑,单手扶额,正要说话,不防怀里的飞雪突然跳了出去,直直钻到屏风之后。她挑眉,不意外地看见顾维京走进来。
瞧他一脸的疲惫,约莫是昨晚为了跟魏家说清楚而没有好好休息吧。易莲若瞥了一眼身旁的魏芙蓉,不说话,施施然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顾郎”魏芙蓉掩住嘴,发现他没有看自己,心下冷然,知道刚刚那些失礼的话定是被他听了去。
“尽让牠瞎跑,小心一会儿你又找不到了。”顾维京抱着雪白一团,有些无奈地说。
易莲若冷笑一声“丢了牠也不过是在哪里贪玩,哪像你将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丢出来,还要旁人平白遭受埋怨。”
见她丝毫没有将飞雪接过去的意思,顾维京叹口气把飞雪放下,任由牠跑出去。转身正视屋里的另一个女子,顾维京的声音陡然变冷“魏小姐,昨日我已将事情与魏大人说清楚了,你若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向我来,这些跟莲若没有任何关系。”
此时魏芙蓉一颗芳心已然零落,明眸含雾,悲戚地看着冷情的男人“顾郎,你不能这样对我难道我不比她好吗?只要你娶了我,我爹定会提拔你,不让你只当捕头,委屈你的才华”
“魏小姐,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还请你自重。”
听他说得决绝,魏芙蓉呜咽一声,推开顾维京跑出去,隐约还能听到楼梯间的青瓷花盆被她踢倒滚落的声音。
“不知道是第几回了,你总是招惹这些小姑娘跑来我面前撒泼,真该让你娶她,省了我好多麻烦。”易莲若幽幽地说了一句,语气里含嗔含怨听不出的酸涩滋味。
彼维京相貌俊朗,只要走出去就会惹上几朵桃花,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为了引得他注意,常常会来讨好身为他姊姊的易莲若,而一旦她们发现易莲若和顾维京没有血缘关系,他待她的举止又暧昧得紧后,便转而对易莲若冷嘲热讽。就算次数多了已经有些习惯,但易莲若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是以,平日里她不愿以真面目示人,脸上总是上着犹如面具一般的浓厚妆扮,让人猜不透她的年纪,只当她年老色衰,才故意为之。
“莲若”顾维京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我的什么心思,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她拂开他的手“我当然知道。”就是太清楚了,所以才会心冷,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女子的痴情成为了顾维京完成野心的助力,就像魏家小姐这样。
她知道他对她有很深的眷恋,但她也知道他有很大的野心,因此不清楚那份眷恋于他是否有他的野心重要。如果有一天,他真的为出人头地弃她而去,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何不如现在装傻,也省得自己走娘亲为情所困的老路。
“那”
“你忙了那么久,还是赶紧去休息吧,待会儿我让丫鬟把饭菜送到你房里。”说完,她不再听他的话,快步出去。
彼维京看着她的背影,薄唇轻轻抿起,英挺的眉毛微皱,她总是这样,嘴里说着都懂都明白,但其实她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现实。他低头看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该强迫她正视自己吗?当然,前提是他必须舍得,而事实上,他舍不得伤她分毫,哪怕只让她痛一下,就能缓解他长久的痛苦。
飞雪在院子里找到了一个宝贝,此时牠正在满院子地追着那个不知谁家小孩丢弃的破皮球跑,雪白的毛沾上尘土,但牠玩得不亦乐乎。
易莲若看着那只她宠爱的猫,眼神飘忽,不知怎的就想起当初顾维京将飞雪抱给她的样子来。她一向讨厌麻烦,而养一只听不懂人话的动物,显然是一件无比麻烦的事,依着她的性子,当时就该拒绝的,可是为什么她还笑着把飞雪收下了,并且认真地养了起来?
说起来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给自己找麻烦了
当年为了躲避战祸,年幼的易莲若跟随乐坊出身的母亲栖身于北境一座尼庵里。那时战火频传,被弃或者走失的孩子随处可见,即便是这座尼庵里面也收容了不少孤儿。
因为有温柔母亲的悉心照顾,易莲若比别的孩子不知道幸福多少,也因此她在庵里并不受那些同龄孩子的喜爱,甚至有些孩子对她还怀有很深的嫉恨,不过易莲若从小就心高气傲,对其他人的敌意完全不予理会。
庵里认字的人少,像易夫人这样不但识字,还会一手好琴艺的人更是难得,所以慧心师太便拜托易夫人帮忙教导孩子们读书弹琴,易夫人从中挑选几个有天分的孩子跟易莲若一起学琴,偶尔也会教他们读书。
这减轻了不少慧心师太和小尼姑的负担,也因此易夫人受到了庵里的尊敬,她的事师太很少会干预,甚至还会在日常多关照她们母女。
“莲若,慧心师太今儿个有些不舒服,你替她到西门旁的鸽舍喂食吧。”易夫人正在缝补衣裳,见女儿回来,拿出一件棉袄“披上这个,入了冬,可不能让自己冻着。”
“是,娘亲。”易莲若乖乖地穿上母亲的旧棉袄,一双大眼睛直看她“娘亲,我听紫薇说,她也想认您当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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