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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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后的大山日见淡漠了。山里的父亲不知不觉衰老了。

    父亲已明显地怕冷了，冬日的好天气他才肯出来晒晒老阳。而仿佛就是昨天，父亲还曾顶着风雨翻过山岭，甩掉棉衣砍柴伐木，还曾敞着热滚滚的怀，把一只雪后出来觅食的雪兔追过几道洼。那时见我们把着火盆父亲就皱眉，他说越烤身子越不挡寒，男人胸中自有一盆火。

    父亲曾经有一副铁样的身板和一身山一样的力气，做活他从没服过输，有了病痛也不认吃药，他说干活累不坏人，闲着才有工夫长病。常常是头天累得散了架，睡一宿起来又是一条山一样的汉。而如今父亲已力不从心，做活常如负重的老牛般粗重地喘息，夜里常常剧烈地咳嗽，他不得不经常拔拔火罐儿、吃几片镇痛片。

    父亲的腰弯了，背驼了，头发花白了。父亲常常咂着烟袋追忆那过去的岁月，却无力寻回那被岁月掠去的光景。父亲曾把大山踩在脚下，父亲曾把大山抱在怀里，父亲曾经枕着大山梦他心上的女人。如今大山依旧，父亲却只能佝偻着身子蹒跚走在大山脚下。

    父亲越来越沉默了，沉默得如同村头的老树，沉默得如同雪下的大山。听不见了他那震得山摇的号子，听不见了他那吵破天的叫骂，听不见了他那惊走土豹自的山歌小调，父亲只是无言地望着他身边这一溜遭大山，眼光里少了粗野，多了温煦，如母亲抚爱孩子，如儿女依恋母亲。

    娘说半山腰的云里头闻得出爹的旱烟味儿，娘说深谷的山溪里淌着爹的汗珠子。娘说九十九条山道有三十三条是爹踩出的。娘说山里的沟沟岔岔都印在爹的脸上了。娘说山里的春夏秋冬都长在爹的心里了。

    春天又来了。父亲的牛群深情地呼唤着他，父亲的羊群撒着欢儿融进半山的云里头。父亲却爬不动山了。村头老榆树下，顶着满头浓重的霜雪，披一身淡淡的夕阳，父亲使劲地直起腰身，打着眼罩，一双昏花的老眼细细地抚摸那一山春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