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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不是没有,她也曾想不开过,但是日子久了,总会过去,她不想要像她的傻儿子,执着到最后,换来两手空。
“那冯思尧呢?”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盈袖没告诉你吗?他死了,在那场病之后。”
没有,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努力以行动来弥补他六年的等待岁月,不为自己找任何脱罪的籍口。
他忽然有些懂了,懂她面对冯思尧母亲的愧,懂她为何无法挽着他的手站在这个妇人面前要换作是他,也难心安理得。
“我以为您应该很恨我。”
“是不喜欢。”如果不是这个人,儿子和盈袖或许没有爱情,但也必能安然共度今生,或许这么说牵强了些,但儿子这一生的悲剧,他得负间接责任。
她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由衷接纳他和盈袖在一起,那只是拿盈袖的生命为代价,不得不为之的妥协。
“那我恐怕得抱歉了。”
她将会不喜欢到地老天荒。听他这么一说,对方似是不爽、又似是有些心安地冷瞟他一眼,转身走人。
他轻吁了口气,掏出手机,按下几个键——“喂?小靓,在忙吗?有事找你谈谈,两个小时以后去你那里”
币了电话,他转身回教室接续未完的课程,步伐不自觉轻快了些,久违的笑意重新挂回嘴角。
午后,母亲在房里小睡,电锅正炖着鱼汤,她趴卧在窗台,懒懒地什么都不想做。
如果,这时候能和季楚牵着手,逛逛商圈该有多好就算什么都没买,走得脚好酸,也是一种幸福。
电锅里的食物,每天都不一样,母亲很费心想帮她补得圆润健康,她实在没那么好的胃口,母亲还是笑笑地说:“没关系,总会有想吃的时候。”
不愿拂逆母亲的好意,她便什么也不再说了,煮了,她就吃,入口食物的味道,尝不尝得出来其实已经不重要。
门口对讲机忽然响起,怕惊醒午憩的母亲,她快步上前接听。
是大楼管理室打上来的,通知她有人寄放了物品在那里,要她下来领取。
会是谁?她回台湾时日不长,知道她住在这里的人也是屈指可数她心房一跳,明知那样的机率微乎其微,还是慌乱地狂奔下楼,几度险些被自己凌乱的步伐绊倒。
避理员交给她的,是一只紧掩的纸盒,约一张a4纸大小,附上一封信笺,打开来,只有简短几行字。用我一个秘密,换你一分心事,这交易划不划算?若是成交,就出来吧。小心慢慢走,不用急,我会等你。真的是季楚!她认得他的字迹。
怀抱纸盒,她快步冲出管理室,但太过心急,下阶梯时又险些摔跤。
“不是要你慢慢走吗?”伸来的臂膀及时扶住她肩磅,稳住倾跌的身形。
她仰头,怔然瞧他,发不出声音。
“来——”待她站稳,他松开手,往下握住泛凉的纤指,带着她往停在不远处的车内,隐私空间好方便与她长谈。
冉盈袖一脸迷惑。
他不是——决绝得想与她老死不相往来了吗?可眼前的他,眉目温和,浅笑依旧,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
“我这两天,想了一些事情,突然觉得,我们似乎不曾敞开心胸好好谈过,所以花了点时间,整理出几样比较具有代表意义的物品,想不想看?”
她催眠似地被他浅浅的温存笑意牵着走,什么也不能想,顺势点头。
“来。”取饼她怀中紧抱着的纸盒,打开,取出第一样。
一张陈旧的入场券票根。
“那是我初恋情人的人生第一场舞台,我排开所有的事情,专程飞去,见证属于她的掌声与喝采,只可惜那时不能亲口对她说——盈袖,我以你为傲。”
泪雾漫上眼眶,她翻过背面,看见淡淡的铅笔字痕,标记五年前的日期与场次,还有他想对她说的那句话。
“想赖皮吗?我都说完了,你要拿什么跟我换?”毫不拖泥带水,直接索取回报。
“我人生中的每一场演出,十三号的座位永远是空出来的,西方国家迷信地猜测,是因为不吉利,其实,不是的,因为我答应过初恋情人,会永远为他留一个位子,等待他的到来不多不少,是他名字的笔画数。”
楚
他一直不曾出现,于是,那位子就一直空着,不曾有谁取代过。
他似乎对这样的交换颇满意,又取出一本厚厚的剪贴本。
“他不曾忘记你,分开的这几年,他一直都在看着你,你的每一场演出、每一个报导,他都留心关切。”
那不是嘴上说说,泛黄陈旧的报导,不是一朝一夕能剪辑得来。
本子的首页,同样有他随笔刻划的心情纪录——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
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短短几行字,直接杀掉她以往翻尽诗词,写下的诸多热烈情诗,也成功引出她悬在眼眶的泪水,一颗颗收不住地滴落,晕开字痕。
“你不在的那些年,我是用这样的心情,不预设任何立场地等待。你还爱不爱我、等不等得到你,都已经不是最重要,就只是等而已,等待你的归来,或者,等待情淡。”
他的情,不若她那般澎湃激荡,宛似一江古井水,深沉而温润。
于是,她忍不住也告诉他——
“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那句行销骨立、相思磨人,不是在开玩笑。原本我不打算说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再回头来抱怨离开你我吃了多少苦,未免太卑都,你并不欠我什么”
他不作任何评论,只是静静地听。
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思尧怪我,为什么就是忘不掉,他做尽了一切,为什么我还是记着远隔在千山万水之外的人,看不见守在身边的他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那个时候病得迷迷物栩,其实已经有一点什么都无所谓了的心态,所以他帮我套上戒指时,我没有拒绝,我不是存心要背叛我们的感情”
“后来后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连呼吸都觉得好沉重昏昏沉沉中,听见他哭着说:你现在是拿命在威胁我吗?好,我认输了行不行?我去找他,你给我好好的,等着他来可是他没有回来,在去机场的途中,发生暴动,他被意外波及,死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执着害死了他?我没有办法在一条人命消逝后,还能于心无愧地回去找你”她抚着指间的银戒。
这里牢牢圈锁住的,不是婚姻的承诺,是愧悔、是一条人命的罪罚,将自己放逐在异乡,时时提醒自己,不可以忘记他既然这是他生前唯一的坚持,那么她至少能为他做到,永远不取下它。
“我倒不这么认为。困住一个女人的肉体,只是求之而不可得的消极杭争,如果可以,谁都希望牢牢占据女人的心灵,否则从以前到现在,我为什么会那么被冯思尧怨恨又羡慕?”他执起她的手,不理会她轻微的抗拒,硬是取下她指间的戒指,以银链串起,挂回她颈问,平贴心口。
“这里,是属于爱情的承诺,如果明明没有那样的心意,却硬要占据它,对往生者又何尝不是一种欺骗与侮辱?我相信他会情愿你将他记在心里,也不要名不副实的假象,那是他生前一直无法办到的。”
“你——”她疑惑地仰眸。他不介意吗?怎能说得如此平心静气?
杨季楚轻笑。“你尽管想他,我不介意。”因为他知道,那不是爱情。
人都不在了,再斤斤计较,未免有失厚道。
“既然你都诚意十足了,那我也来回报你一个戒指的秘密。”取出盒内的第三样物品,她眸光黯了黯,偏开头不去看那与他指间相映成对的银戒。
“我唬你的,这不是婚戒,是定情戒。”将他的第三个秘密,套进那空下来的右手无名指。“六年前就买了,那个没心肝的初恋情人一再逃避,送不出手,只好退而求其次,拿来气气她。”
“你——没有要结婚?”
“原本有,不过谈清楚了,幸好还没告知双方家长,若是我们能求个圆满的结果,她也会替我开心看什么?我都诚实招认完,又轮到你了。”
她垂眸,抚着指间的银戒。没有太花哨的点缀装饰,淡淡的雕缕刻痕,素净而清雅。“我、我不确定”
真的可以吗?她总是在伤害他,她对自己没把握。
“思尧刚死的那一年,妈妈很不谅解我”她挨过巴掌,受过诅咒谩骂,连他都被拖下水怨恨。在妈妈眼里,是他们一同害死了冯思尧,她真的不敢想像,她若和他一同出现,会是什么样的混乱场面。
这些年,好不容易妈妈的情绪平复了许多,能够好好地跟她说说话,让她代替思尧孝顺、陪伴她,她不想再挑起过往伤痛,也没有勇气再面对一次那种相互怨恨的折磨,他那么骄傲的人,也不该陪她承担那样的难堪折辱。
“我不是不想坦然牵着你的手,让全世界知道我们的关系,但是她我真的很怕”
“你想太多了。天底下,会有什么过不去的怨恨?时间久了,伤痕总会淡去,何况是自己的女儿。你以为我此刻为什么会在这里?”别忘了,不只冯思尧是儿子,她好歹也是被看着、养着长大的女儿,没了儿子,会更加珍惜唯一仅有的。
“你是说——”可能吗?是她想得太悲观了,妈妈其实——有谅解的可能?
他笑了笑。“你别真呆得跑去问她。”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说破就没意思了,那面皮薄的老太太恐怕也会抵死不认。
毕竞那是丧子之痛,要一笑泯恩仇,正面承认他们也真是强人所难了。
他懂,也能谅解,严格来说,他终究脱不了责任。
反正他是有心理准备了,老太太这辈子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了,那么上有政策,他们只能下找对策。
“大不了就是当一辈子奸夫,三天两头衣衫不整被你赶出门而已,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我才不会!”
他皮笑肉不笑地回瞥她。“最好你不会。”
“”为什么原本气得要死的事,现在看他说来反而云淡风轻,不以为意?
“真的没关系吗?”她以为,他自尊心那么强的人,决计受不了的。
“记得帮我保密就好。”那么糗的事,传出去怎么做人?他探掌怜惜地抚了抚苍白面容。
“你啊,有没有乖乖吃饭,好好睡觉?”都已经够瘦了,脸色还那么差。
这一提,她还当真努力思考上一餐是什么时候。
“啊,对了,电锅有鱼汤,我们上去喝——”
她拉了他就要下车,他大笑,拉回她抱了满怀。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老太太还在扎管驻守呢,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是存心找死吗?“去我那里吧!”
“那我去把那锅汤偷渡出来?”
“我的女人记得也顺便偷渡出来。”他附在她耳畔,温声低喃。“到我身边来,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吃不下、睡不好。”
“嗯。”她动容,将脸埋进他怀中,攀上肩颈的掌心,感觉到喉间轻微的震动,却听不清楚发音。
“你说什么?”仰首,想辨读唇形。
“没。”张臂,密密收拢娇躯。
对不起,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我的盈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