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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的阴影。好胜心一起,竟要和光线比快,她在林间穿树拂花,迂回穿插,忽焉在前,忽焉在后,迅疾处只能看见一道淡黄色的影子,轻如柳絮,不带起一片落叶和一丝微尘。
赫连羽双手抱胸,倚在一株大树,含笑追寻着偶然现出天真浪漫一面的人儿,只觉得安乐如是,此生足矣。忽然听到一声清脆悦耳的轻笑,定睛一看,云萧停在一片小空地上,一束阳光倾泻到她张开的手心。她低头专注地看看,侧过头来,向他微笑“我抓到它了。”她说。她的睫毛被阳光染成金黄,轻轻颤动。风吹过,阳光在她掌续舞。
赫连羽一阵恍惚,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刹那间,仿佛已过千年万年,地老天荒。幽深的树林,斑驳的日影,和一个如梦似幻,如仙似灵的女子,构成一幅绝美的图画。不管将来有什么样的结局,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这一刻的悸动已溶入他的生命,也许某天他会忘记情爱忘记云萧,甚至忘记他自己,那么这秋日下午莫名的感动就是一扇门,一扇可以找回记忆的门。当他和云萧都垂垂老矣,白发苍苍,秋日的阳光又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从林中走出,日已西斜。回到河对岸,两人吃了带着的干粮,当是晚餐。
赫连羽仰面躺倒在岸边一个小草坡,看起来很是悠闲,向她招招手,说道:“来歇会儿。”
云萧有些迟疑,初到山谷的兴奋已过,多年的教养又回到心中,世家的规范礼仪,于她已经成为一种本能,随处躺卧已是大失体统,更何况在一男子的身边,即使他是未来的夫君。
“过来。”声音中多了一抹不耐和坚持。还是林中嬉戏的她自然许多。
云萧望进他的黑眸,像幽深的海,看不透平静下的暗潮涌动,但可以肯定绝没有尊礼重教的自觉,或者根本没有礼教的概念。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但是在他身边,她总是不经意间忘记礼仪,放下近乎本能的对人心的猜测,很轻松,也许是很危险。
忽然一笑,走到他身边,把衣裙拉展,缓缓躺下。刚开始有些紧张,身体,但赫连羽并没有什么举动,她也就渐渐放松了身心。
一种前所未有靛验击中了她,让她忍不住溢出叹息。蓝天上,一只苍鹰在盘旋,白云遮蔽了大半阳光,只觉温暖而不觉得刺眼,枫林上空,鸟儿归巢,叽叽喳喳。闭上眼睛,用心去看,看到了更多更美的事物。清风低低地柔柔地拂过面庞,带来淡淡的青草和泥土的香,不知名的小虫在低鸣,小溪丁丁冬冬地呜咽,枫叶随风摆动,沙沙作响。她听到了两人急缓不同的续声,呼吸声,更仿佛听到了云行日移,时光流逝的声音。
赫连羽静静望着她,被她举手投足中的风姿吸引,却隐隐有些苦涩。他得到了她的忠诚,他的话,即使她有犹豫,仍然会顺从,他相信为了赵氏,为了她的誓言,她会站在他身边,做一个各方各面都合格,甚至受人称颂的王妃,她会与他共闯难关,会和他和睦相处,虽不是曲意奉承,也会笑颜相对,但他永远无法确定她心中是否有他。
一刻前的安乐只是假象,破灭后什么都没有。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纵然近在咫尺,纵然可以紧紧相拥,仍然相隔千里。这个从礼仪之邦名门世家走出来的女子,一个率性随意的举动也能做的那样高贵优雅,不食人间烟火。
永远是温宛的笑容,有礼蹈吐,面具之后却是冰冷无情的心,冷静周密的算计和冷漠自持的观望。冷眼看尽世事人心,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基于利益来考虑。她心中没有爱。
他要的不是王妃,不是妻子,而是一个知心知情的爱人,他要她笑或不笑的时候,心中所想没有利害,没有名分和地位,只有他。他要她爱他。
六年来,一直以为她是温暖灿烂的阳光,可以驱散他心中的黑暗与血腥,谁知她竟是比黑暗更深一层的冰寒地狱。偶有真情流露,也混杂在真真假假的微笑中,转瞬即逝。
他可以背叛命运,杀出一条血路,却无法抹去刻骨铭心、深髓入骨的爱恋。从她踏上代国的第一步,她就是他的了,哪怕她不爱他,哪怕两人一起沉沦于血海冰原,他也不会放手。
赫连羽呼地坐起,以平息心中的激荡,扭头却见云萧正睡得香甜,睡得毫无知觉。
她竟然睡着了,在他内心挣扎的时候。赫连羽冷哼一声,该说她信任他还是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然而他的眼神柔和下来,睡着的她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骄傲冷漠、慧黠坚强,只显得安详而纤弱。她眉头微微蹙起,额上几根青丝散乱,眼睫毛长长的,不时轻轻颤动,鼻尖而,嘴唇紧抿,唇角上翘,仿佛在微笑,是做好梦了吗?
她轻轻动了一下,赫连羽猛地收回正触向她睫毛的手,热血刷地涌上脸庞。还好脸色本就是黛黑,就算脸红也看不出。她是他的妻子,他心爱的女人,她的一切都是他的,摸摸她有什么不对。一边为自己打气,一边再次伸出颤颤的手指。
云萧的肌肤偏凉,细腻光滑,却在赫连羽身上燃起足以焚毁理智的冲天大火。不想吵醒她,却久久游移于她的额头和面颊,不忍离开,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子,吻向她的红唇,吻一下,吻一下就好。
她呢喃了些什么,贴近耳边,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毋恤”满腔柔情忽而结冰。赫连羽坐直身子,目光冷冽,握紧双手以克制越烧越旺的怒火。
一切都这么熟悉,梅林,石桌,小桥,流水,又回到飞韵楼了吗?云萧惊讶四顾,拱形小桥上有一个仪态万千的身影。是娘。她微微笑着,神色间的忧郁已然不见,更显得温柔动人,云萧冲上去,想要拥抱她,她却摇摇头,转身走过桥去。
云萧正要追,听到身后有人喊她姐姐,猛回头,灿烂如阳光的笑容,清澈如明镜的眼睛,柔和如春风的脸庞,不是毋恤还有谁?毋恤,毋恤,你还好吗?
毋恤开口,姐姐,你说过要守护我一生,可是你忘了。不不不,云萧连连否认,毋恤,我心里只容得下你,只在乎你,我怎么会忘记,怎么会?忽然耳边有人说:我爱你,我只要你做我的妻子,所以你也要爱我,必须爱我。声音霸道之极,云萧不禁皱眉,却见毋恤冷笑道:姐姐,你已经有了他,哪里还记得我?说完转身就走,云萧连声喊他,也不见回头。云萧提步欲追,腰上一紧,被那个人抱住,只听他大笑道:你跑不掉的,跑不掉的。
一惊一怒间,坐了起来,恍恍惚惚过了半晌,才意识到那只是梦。太阳暖暖照着,微风吹过草地,形成波浪向外播散,没有梅林,没有小桥,没有娘亲,也没有毋恤,梦中那一切只怕此生难以再见。而身后那人呢?那个让毋恤误会、生气,又阻止她去追的人呢?
回过头,看见一双冷厉深沉难掩杀气的黑眸。
赫连羽满心怒意正要发作,忽然见她翻身坐起,俏脸,眼神凄苦,混合着愤怒、哀痛和决绝,不禁一愣,几曾见过这样的云萧?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她一贯是笑着,或云淡风轻,或诡谲妩媚,或三分笑人七分嘲己。但此刻,她摘下笑语盈盈的面具,就这么瞪着他,仿佛他抢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虽然他怀疑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放在心上的。
因为惊诧,因为怜惜,怒意与杀气不知不觉间消解。她手腕上的淤青,出现一次已经让他很是自责。心爱的女子,纵然她伤他一千次一万次,又如何忍心伤她分毫。叹口气,伸手拉她一块儿站起。
云萧毫无征兆地挥掌切向他的咽喉,赫连羽猝然格挡,大惊道:“云萧。”
云萧也不搭话,掌影变幻万端,袭向赫连羽各处要害。掌势轻柔,似是毫不着力,实则真气十足,招招致命,竟是毫不留情。赫连羽措手不及,又不知云萧用意,心情浮动,开场便处下风,左支右绌,连连遇险。
但他毕竟久经战场,出生入死惯了,一旦判断出非分出胜负不能停手,就把闲杂念头驱出脑外,专一见招拆招,防守反击,立刻扭转战局,堪堪打个平手。两人的武功高低和各自地色至此才完全显现出来。
云萧身法灵动,掌法变幻莫测,专门袭人要,赫连羽身稳气沉,没有花俏,以不变应万变,平平一掌推出,云萧就得变招自保。赫连羽如果出全力,云萧千变万化的掌法就无用武之地,但眼见她身形如穿花蝴蝶,忽前忽后,衣裙飘飘,乌黑长发在空中划出一个个美丽的弧形,眉宇间的杀气煞气,让清丽容颜更多一分动人心思处,赫连羽如何下得了重手。
转眼已过二百招,赫连羽渐渐没了耐心,手上力道加到五成,想一举把她制住,问个明白。两人对掌,云萧身子微晃,后退几步,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一纹血丝从嘴角溢出。赫连羽大骇,只觉肝胆俱裂,**掉下万丈悬崖,忙闪身过去扶她。
云萧闪电般出手,一掌击在他的胸口,另一手顺势封了他几处道。赫连羽腾空向后飞去,落在地上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