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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光容易将人抛,红了樱桃绿芭蕉。

    大明弘治二年(公元1489年)。乾清宫。

    自那日悦容把自己送到乾清宫后,从此就在那里安营扎寨,天长日久只把坤宁宫变成了冷宫。而经过数月励精图治的整顿,前朝政务已步入正轨,佑樘也便得以忙里偷闲,在每日早朝、晚朝和平台召见等或正式或随意的四次议政之余,日日便是和皇后谈古论今,诗酒唱和,听琴观舞,沐风赏月,双栖双飞,朝夕与共。

    这日午后,悦容正慵懒地靠在榻上,呵欠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心里叹道:画幅画儿要这么长时间,早知道打死都不上当。看来模特儿不光得相貌出众,还得身体强健,要不天天这么端着还不很快翘辫子?正坐得浑身不自在想要发作几句,只见对面的佑樘已站起来,伸一下懒腰笑道:“画好了,可把我累坏了!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没坐上一个时辰倒有多少借口,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出恭,害得我多费多少工夫!过来看看,看在夫君的眼里容儿是个什么样子!”献宝似地双手奉上。

    悦容只巴不得听他说声“好了”听的此言马上和解了紧箍咒的猴儿一样一跳老高,冲过来装模作样、冒充内行地细细赏玩。只见画绢上用细匀的淡墨线绘成仕女,画面清雅、秀润,运笔细劲古拙,流动多姿,画中人衣裳简劲,风格典雅。悦容不通丹青,不知佑樘画风全仿唐代周晦叔手法,造型上注重写实求真,只觉得画中的自己身材婀娜匀称,面容端庄清丽,身着贴体紧身的明服,更增强她体姿的修长与典雅的风致,不禁啧啧称道:“不错不错,虽然还没画出本娘娘的三分神韵,也已经够难为你了,毕竟‘意态生来画不成’啊!”佑樘看她装模做样,并不戳穿,知道她是这样惯了的,只笑道:“皇后娘娘仙人之姿,我等凡俗丹青自然只能描画一二皮毛。不知娘娘哪日闲了可否祭神来之笔为你家夫君绘一副形神俱备的佳作,让我等凡夫俗子也开开眼界?”

    悦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道:“拣日不如撞日,不必改天,就是今日今时,娘娘我不惯久欠人情。”嘴里一边说,一边从笔架上挑一只合用的细笔,就着一张写废了的纸,刷刷几下就画完了。自己拿起来端详半日,笑得合不拢嘴。佑樘看她忍俊不禁,知道定不是什么好定西,奈何好奇心盛,一把夺过来看,见是一只身着奇装异服的小猪跃然纸上,虽看不出师从何门何派,却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肥肥壮壮,憨态可掬,旁边还留了款曰“给我最爱的猪猪侠” 。

    佑樘不禁又气又笑,顺手揪过悦容就要拧她的脸。悦容边笑边躲边告饶:“万岁爷,绕了臣妾吧,下次不敢了!”佑樘哪肯轻易放过她,只说:“不行,还得说得好听些!”“夫君”“还想我饶你”“佑樘”“看来真是皮紧了”“好哥哥”“这还差不多,算你有眼色。东西没收了,记着没有下次。”

    两人正笑闹,殿门打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今儿似乎日头打西边出来了。臣弟一向只听说皇后娘娘专门欺负万岁爷,可今儿怎么风向变了,东风反倒压了西风?敢是臣弟老眼昏花了?或是出门撞鬼了?也未可知!”

    悦容一见佑楠就要斗嘴,伸手把稍有散乱的鬓发随意抿抿,接口笑道:“你何止今天才撞鬼!就因为你天天四处游荡,阴曹地府的鬼卒都被你撞死的八九不离十了,当心阎王老爷捉你去做白无常!”

    佑楠笑道:“皇嫂好生怠慢!臣弟今日特来为皇嫂贺寿,酒没喝着,倒先挨顿骂!万岁爷,你可不能偏心,一定得为臣弟做主!”

    佑樘这才想起约佑楠前来的缘故,刚才一顿混闹把正事都忘了。亏他提醒,赶紧拿自己刚做的仕女图给他赏鉴,道:“此乃是贺寿之礼。不知六弟送她什么?”

    佑楠看过笑道:“万岁爷确是国手,臣弟却不能。臣弟想皇后娘娘眼高于顶,轻易不为外物所动,还是不讨那个麻烦。将来有一天一定送皇后娘娘一份无人可及的大礼,今儿就把自己送来陪皇兄皇嫂饮个一醉方休,不知可否?”

    悦容这才想起今天乃是她在这一世的生日,难怪傲霜一早就说家中遣人送来一百寿桃,自己当时还犯迷糊不知何故。但她绝不肯承认自己竟会忘了生日,偏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道:“ 万岁爷如此勤俭持国,身为国母自然应该带头拥护,摈弃奢靡,小小生日不过也罢!”

    佑楠看她嘴上装蒜,笑道:“明君贤后,夫唱妇随,真是羡煞臣弟了!臣弟的那些个姬妾美人就没一个有这样的心胸,到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境界确实高不可攀?”

    彼此嘲笑一番,三人便到早已安排好的湖心亭吃酒谈天。凌寒这几日又闹失踪,不提也罢。

    饮到妙处,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其中两人就开始随意议论些朝堂国政,听得悦容昏昏欲睡,兴味索然。她原本不碰杯中物,顶不住佑楠劝酒,无奈尝了两口,便有些神思恍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夜幕降临时,悦容肠胃翻滚,难以睡稳,靠在佑樘怀里,不由又想起远隔时空的父母,心里难过莫名,眼泪汪汪道:“生日有什么过头?没良心的人才会在母难日大肆庆祝、逍遥快活呢!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你说,这是不是天下最撕心裂肺的痛苦?我好想再看看我的父母啊!真的好想好想”

    佑樘听她醉中呓语,从未听过,细品其味,不由五内俱焚,痛彻心扉:难道不是吗?母亲的灾难可不就是从有了自己的那天起开始的吗?如今自己虽贵为天子,难道不是一样没有双亲可以奉养了吗?确是世人无论何出身,千古伤心一般同啊!

    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第二日早朝时,佑樘亲御奉天门,大臣们言事,都从左右廊庑入门内面君而奏。御史言官周渤因路湿地滑,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个仰面朝天,半天爬不起来。朝臣们见他君前失仪,狼狈不堪,想笑又不敢,不胜惶恐,都偷眼看正襟危坐的天子脸色如何。佑樘本也忍不住要笑,想起昨夜之心痛,所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不忍问罪,反而温言宽慰,令其不必惊慌,叫内侍速速扶起,所幸并无大碍。谁知周渤好了伤疤马上忘了疼,一马当先要求上疏,却是劝说天子不要耽于声乐,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修养身心之上。只因在士大夫们看来,皇帝喜欢乐曲,爱好绘画与琴道,恐怕将来会滑入贪图享受的深渊中。只因悦容自己是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没想到自己的夫君竟能如此“色艺双绝”天天美得冒鼻涕泡儿,虽然嘴上不敢说,心里巴不得他把上朝当做副业,能日日在自己的陪伴下专攻这些风流雅事。所以自然而然地,悦容在此事的看法上跟佑樘少有的夫唱妇随,常常替他打抱不平道:“弹琴与政务又有什么冲突呢?要他们多嘴,真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平时该干的正经事儿都推给你一个人,逼着你一天到晚批那么多没要紧的折子。你这样大包大揽把活儿都干了,把他们当老爷子供着,还成天听他们唠叨个没完,真是花钱买罪受。亏你好性子,不欺负你欺负谁?你这样的人到底会不会当老板哪?”佑樘虽然听得似懂非懂,不过自己的皇后娘娘虽然常出惊人之语,对自己确是真心实意地心疼,得此娇妻,夫复何求?那些朝堂上的聒噪只当是蚊子哼哼算了!那周渤的劝谏自己早已听得耳朵起茧,奈何周渤是个死心眼,得理不饶人,一而再、再而三不屈不挠地上疏。佑樘虽不以为然,却也不以为忤,毕竟言官就是专门负责纠察朝政的,提点君主失德之事乃是他们的分内之事,反正你且说,我且听,最后都是不了了之,浪费他点唾沫,究竟害不到自己什么。

    晚朝散归后,天色已黑,当日四方灾情、各边报警颇多,佑樘又忙至深夜,那个日日纺要陪他“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瞌睡虫早就缩进暖床冬眠去了。批了几份奏章,觉得天气更加寒冷起来,佑樘突然想起什么,便问侍立在旁的怀恩道:“这个时辰可还有大臣入宫办事正在回家路途上的吗?”怀恩想了一下回答说:“想是还有。”佑樘急道: “如此凛冽且昏黑,如果是清贫之吏,回家路上没有灯火照明,要是不慎摔倒,那可怎么办?”遂立传圣旨,命令从今往后如果有在京官员深夜归家,不论职位高低,一律由铺军执灯传送,不得迟误。完了以后,佑樘才心下稍安,继续埋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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