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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蔽日的黑云,翻涌袭向京兆。

    黑色的旗帜在北风中飘扬,披挂着铁鳞甲的步兵,乘着飒冷的寒风和纷落的冬雪,穿越过入京的京畿官道,步伐整齐一致地通过京兆腹地来到皇城中心,通过白虎门后,属于刺王铁勒铁骑大军旗下的后卫兵团,静静停住在西内白虎门内广阔的广场上。

    在白虎门内等候已久的襄王朵湛,冒着不断飘落的大雪,快步迎向那名远站在兵团前,身穿精铁战甲身形颀长魁伟的男子。

    “二哥。

    “等很久了?”铁勒在走向他时,两眼盯审着他肩头飘落的积雪。

    他勉强扯出一笑“还好。”

    你的气色不是很好。”可是铁勒却没忽略他过于苍白的脸庞。

    朵湛忙扬掌想领他进宫,我没事。”因忙着打理大明宫事务而本就没睡多少的他,自收到铁勒即将返京的消息后,这些日子来根本就没沾到床榻。

    我听说楚婉的事了。”

    朵湛的身子明显一怔,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他平淡地问:“长信侯人在哪里?”

    “大明宫地牢。”朵湛别过脸,忍抑地将两手紧握成拳“我还在等你的发落。”

    “杀了他。”铁勒立即朝随侍在侧的冷天色交待,但吩咐完毕后,又忆起另外一事“长信侯在西内有无党羽?”

    “有。”实在是很不想照实说,但又不得不乖乖吐实,边观察着他的表情边在心底祈祷。

    他丝毫不加考虑“同罪。”

    “但”冷天色就连抗议都还未出口,铁勒冷冽的眼眸便将它截断。

    “大明宫不留叛徒。”有胆量背叛他,那就要有胆量承受后果。

    冷天色所有的话语全都化为叹息“是”早知道那些人交给朵湛处理就好了,也不必等到铁勒回来后就立即被赶尽杀绝。

    聆听着铁勒对那些人的处置,朵湛理不清此刻心中的感觉。

    这结果,不是他一直期盼着的吗?他心中的缺口,不也是因此而来的吗?为何等到了他所想要的结果后,那道缺口,却还是依然不能缝补填满?为何他全然无一丝报复后的快意之情?

    也许是他真正想要的,永远也不能回到他的身边来了吧,杀再多人,做再多弥补,该是留不住的,再怎幺做也不能追回他的掌心里。

    温暖的大麾仔细地盖上他的肩头,密密地阻绝了寒意十分的雪花,让被冰雪沁透的四肢活略了起来,他不禁转首望向脱下大麾的铁勒。

    铁勒帮他将大麾的领口再束紧些,锐利的眼瞳洞悉他眼底想要掩饰的疲惫。

    “先回大明宫歇着。”他知道西内的事务是繁重了些,但他可没叫朵湛用全部的精神和心力去全力以赴。

    朵湛的脚步并没有移动“你呢?”

    “我得去翠微宫见父皇。”铁勒扬掌拍拍他的肩头示意他先走,再回首看了那些站在远处跟着返京的下属们一眼“天色,他们就交给你。”

    “知道了。”冷天色播着发开始打算该怎安顿这一票大军。

    “二哥!朵湛在他即将步出白虎门踏进内城时,大声地朝着他就快走远的背影问:“你会留在京兆吗?”这次返京后,他会不会又再次回到北狄过着隔绝一切的日子?

    “会。”铁勒却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朵湛有些怔愕。他要留下来?那三内的情况不就在铁勒进入内城后,即将步进翠微宫外围宫门时,在宫门外等待律滔出它的东内大司马仇项,所有因在雪地里等人而产生的睡意,在眼见铁勒朝他走来时,瞬间蒸发怠尽。

    仇项瞠大了眼,喇刺王?”他怎会在这里?他不是应当留在北狄吗?

    对于他来不及掩饰的讶然,铁勒视若无睹也不多加理会,无言地与他擦身而过,让仇项只能走看着他的身影被吞噬在官檐的阴影里,拚命转想着他回京的原由。

    就在他枯站在雪地里花了近一个时辰,还是想不出个道理来时,门内却缓缓走出来个脸色阴郁的律滔。

    “王爷,刺王他”仇项迫不及待地一手拉着他的衣袖,一手指向宫门内“他为何会突然返京?”

    律滔没好气“他回来接下摄政王之位的。”

    “什幺?”他要接下之前坚决不受的摄政王?怎幺改变心意了?

    回想起方才在殿上所听来的每一句话,律滔既是头疼又是一肚子的火气,要是舒河也在场,只怕脸色将会跟他一样难看。

    “那”前思后想了许久的仇项,怀疑地拉长了音调“恋姬公主呢?”

    律滔的心情更是恶劣“她已经被送抵大明宫了。”

    “她也回京了?”仇项诧异得合不拢下巴“那刺王与圣上的协议怎幺办?”

    “父皇顾不了那幺多。”他万万没想到,父皇竟也有退一步求全的一天。

    说起那道协议,它的存在已有多年。

    当年内宫爆发出铁勤与恋姬的丑闻时,那团足以烧毁皇室的烈火,是怎幺也无法低掩在台面下,在众臣与众星子的压力下,爱子爱才却又不得不忍痛割舍的圣上,痛下决心召来铁勒向他言明,只要他一日不放过恋姬,那幺他就一日不许留在国内,往后更不许他们两人一同出现在京兆。

    在同意这道协议后,铁勒随即主动请旨出征北狄,在浩浩荡荡前往北狄的远征大军里,恋姬的身影自始至终都被紧束在铁勒身旁,而这些年下来,铁勒始终也都恪守着圣上这道命令从无违背过。

    但现在,首先打破这道协议的人却是父皇,而铁勒竟也毫不避讳地与恋姬一块回京,根本就不管此举看在他人眼里会怎幺想。

    “这样真的好吗?朝臣那方面”仇项总觉得这幺一来,恐怕整个皇室又将蒙上当年的阴影。

    “没办法,谁教父皇有求于二哥?”律滔不甘心地耙梳着发“风淮不在京兆的这段日子里,朝野被咱们三内弄得太乱了,父皇卧病在床分身无暇,所以只好找二哥回来整治一番。”

    仇项的眼底聚满了挥不去的烦忧“一旦刺王当上摄政王后,未来三内该怎幺办?”铁勒为何要在这节骨眼上回来插一脚?这下子,岂不是全盘打乱眼前的棋局了吗?

    “怎幺办?”律滔不以为意地哼了哼“就算是用扯的,我也会将他扯下来。”

    可以想见,在铁勒回京后,受惠最大的即是孤掌难鸣的朵湛,但朵湛若是以为铁勒回来能够改变什幺的话,那他就错了,因为等着对铁勒出手的,可不只一人。

    “我会负起该负的责任。”

    长这幺大,无愁总算是见识到长年身处于公门的顶头上司,在面临做出决断时的专制。

    被风淮自风雪里背回来后,他就整整消失了两日,在第三日夜色浓重之际,这名失踪惯犯却突然出现在她的房里,在她的面前挺直了背脊坐定后,便摆明了说他想解决待在他们之间的那件大事。

    如果她以为,他会如她所期望的,与她先来一场理性的沟通,并在听完她的诉求之后,甚有君子风度地成全她的心愿,以做为内疚过后的补偿,她可能就太天真了。

    无论他消失的这三天来他到底是在想些什幺,也不管他是否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他怎可以赶在她之前就做出决定?好歹她也是这件婚事的参与者,而且她还是较理直气壮的一方。

    “恕小女子难从命。”无愁清清嗓子,冷静地驳回他的结论“我不要你这幺做。”

    风淮意外地挑高了眉“你之前不是这幺说的。”她不是要他还给她六年的青春?

    她狡猾一笑“反悔是女人的权利。”在那日把他踢出房门后,她早就已经有了决定。

    “好吧。”他大方地展现气度“你想怎幺样?”

    “我只要你去圣上面前为我说一句话。”她也不想狮子大开口地敲他一笔,只是,她这简单的小要求有点困难度。

    “哪句?”他交握着修长的十指,深造的黑瞳直视她眼底的明亮。

    “诉告圣上你要休了我这名末婚妻。”无愁一鼓作气地说完,然后紧屏着气息等待他的反应。

    他的眉峰甚至没有偏离原本的角度,也丝毫找不到半分讶然,彷佛这早已在他的预料中。

    静默不语的风淮,在思考着她的请求时,一心二用地打量起她沐浴在灯火下而显得馨暖柔媚的模样,忽地有些理解,前阵子他会有那种失常反应的原因,以及那些因她而生,深深盘踞在脑海里的绮思。

    他这个人,思考方式是根直线化的,因此只要在他思考的直线上头遇上了阻碍,想不通、无法解释个透彻时,他会先缓下身边的一切琐事,为了求解而全神贯注,而这三日来他所解决的,就是由她而衍生而出的问题。

    自头一回碰触到她后,他便很在意他为什幺会对她脸红,这种每每一亲近她就会产生的破天荒反应,必须好好探究个彻底。

    他在心底归究了许多原因。

    是因为害臊吗?不是。或者歉疚得不敢面对她?也不是。

    或者他一点也不排斥有她这名未婚妻?

    很可能是。

    这是他直线思考后所得到的唯一解答。在得到这个答案后,很快的,风淮便打通了他脑海里的任督二脉,也终于知道他该如何去面对他的内疚。

    无愁在他的面前挥着小手“你听到我说的了吗?”

    “你要我休了你?”他谨慎地重复,语气显得恬淡自适。

    “对。,她刻意以落落大方来掩盖其实是跳上跳下的芳心“反正我们也没成亲,不如就此结束这段孽缘,况且,休了我之后,你也可以另觅良配。”

    她不要有个男人因为内疚、罪恶感这类的原因而娶她,然后在下半辈子用这种借口来不时提醒她,其实他也很委屈。

    风淮两手环着胸驳回“我没有要另娶他人。”

    你也从没想要娶我过。”她没天真到看不清楚现实的地步,在找到他之后,她已经放弃那些过于欺人的甜蜜幻想。

    你要我当个负心汉并且担起始乱终弃的骂名?”他慢条斯理地问,并且开始怀疑起她突然想要摆脱他的原由。

    她的水眸里漾满恳求“算我求求你吧,就当作是体欠我的。”他身为皇子,再怎幺样圣上也不会多为难他的,只要他肯开口,事情就有希望。

    风淮严正地拒绝“不。”

    “不什幺?”无愁一时没听懂。

    “不当。”他从不做违背礼义之事,修习中庸、行正道的他,当然也容不得一丝亏欠的存在,既是欠了她,那幺他就要还。

    为什幺?说起来,他并没有损失,反倒是被休妻的她伤害才较大,这幺简单又不造成他多大伤害的请求,为什幺他办不到?

    “老话一句,让你空等待了六年,我必须负起责任。”他制式地重申,但这回话里的语气,加上了大势已抵定之势,丝毫容不得她来反对。

    “你”无愁有些慌乱“几天前你不是还不承认有我这个未婚妻吗?怎幺现在你变卦了?”

    风淮却勾起菱角分明的薄唇,缓缓地欺身上前凑近她,在她面前的魁伟身形所形成的暗影,完整地笼罩住娇弱玲珑的她,好整以暇地以眼白噬她迷人的桃红玉容,并回想起雪日那份令他熏染上薄醉的迷人体温。

    他总没看清她的模样。

    每一回对她的印象才搁在心底,她又在他面前展现出另一种风情,愈是靠近她去挖掘,他才发现他所知道的她原来是这幺少,若是不细心观察,这种人间难得的瑰艳,恐将会在轻忽中而错失,是该找个机会将她看清楚才行。

    因为他无声的入侵,无愁只觉得她的天际在一瞬间似被黑鸦鸦的云朵拢了上来,阳刚粗旷的吸吐近在她的粉颊上盘旋不去,令她几乎要怀疑起,眼前这名瞳眸中闪烁着笑意的男子,真与那日因她而满面通红的男子是不是同一人。

    “因为反悔也是男人的权利。”饱览秀色的两眼终于餮足后,他终于靠回椅上把未给她的答案交给她。

    她咬着菱唇“可是”

    “你会不辞千里地来找我,不就是因你想找我履行婚约?”处于被动的姿态已经够久了,而她该说的也差不多了,于是他开始找回主导权。

    “不是,我只是想问你为什幺不来娶我。”拖了五年才动身来找他,她已经算是相当有耐心了,若不是为了他的一个答案,她又哪可能大江南北地找他?而在这种又怨又恨的心情下,谁又有空去想什幺履行婚约?

    “无论你同不同意或是如何作想。”风淮似笑非笑地脱着她“我再说一次,休妻这事没得商量,但你若是坚持不要我,可是会被推出午门。”

    瞪着他那张大有靠山在后而洋洋得意的脸庞,前思后想了许久的无愁,不禁头痛地抚着额际。

    现在不是她要不要他的问题,而是他固不固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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