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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大爷的表情,低声道:“徐大哥,丹桂,你们忙,我该走了。”
“留下来吃顿饭。”丹桂留着她。
“不了,我屋里还煨着剩饭。而且我得趁天全黑之前赶路回去。”
丹桂知道无法动摇她的心意,只得关照道:“一路上当心了。”
徐玉泉招呼楚镜平看字画,却发现客人的注意力只放在挽翠身上。
挽翠牵过大宝,不再抬头,在楚镜平的灼灼目光下无言离去。
风声呜咽,寒气逼人,城外道路一片黑暗,只赖星光引路。
大宝伸出小拳头揉眼睛,整个小身子倚到娘亲脚边,含糊黏腻地喊着:“娘娘”
“大宝想睡觉了吗?”挽翠听到这样的声音,就知道大宝走累了;她蹲下身抱起儿子,轻轻拍了他的背。
大宝枕着娘亲的肩头,吸闻熟悉的气味,很快地便在温暖安全的怀抱中熟睡。
大宝是累坏了,挽翠略感愧疚,每日她总要带大宝来回城里一趟,天寒路远,她是大人都觉得辛苦,更何况是一个小小孩童?
可是为了生计,她必须每天收衣送衣,为了远离城里的是非,她宁可住在僻静的小山边;而为了抚养大宝长大,再苦她都要承受。
身后马蹄急奔,她本能地闪在路边,等待人马过去。
然而马匹却在她身边停下,她不知来人的意图,抱紧大宝,又急急往前走。
“你”楚镜平没想到吓着她了,忙放柔声音:“我送你和大宝回去。”
挽翠回过头,诧异地对上他深邃的眸子。这人姓楚吧?“楚大爷,多谢您,我和大宝慢慢走就行。”
她不让他有机会回话,说完就迈出脚步。
楚镜平跃下马匹,牵马跟在她身后,陪她缓行。
“楚大爷,天暗路难走,您还是尽早回城休息。”挽翠一颗心猛跳不已,怕他欺他们只是一对弱母子,想来非礼她。
看见她慌乱细碎的脚步,楚镜平明白她的惊慌。“我没有其它意思。你脚步慢,风又大,大概要走上一个时辰,我有马匹,可以送你早点回家。”
挽翠回头看到马匹,也不过一匹马,怎么送人呀!
楚镜平知她心意动摇,笑道:“我是该叫胆儿拉马车出来,可是套车麻烦,又怕找不到你,只好急忙骑马出城。你放心,我的马儿可以载得动我们。”
我们?挽翠抿紧唇,不知道马匹要怎么载动三个人。她不再说话,仍然继续赶路。
“大宝睡着了吧?今晚风大,你这样抱着他吹风,小孩子的身体挡不住的。”楚镜平攻心为上。
挽翠不自觉地搂紧大宝,感觉背上的大包袱更加沉重,脚步也颠踬了。
“你还没吃饭吧?你当娘亲的也不能太操劳,万一病倒了,谁来照顾大宝?如果病得不能洗衣,又要怎么赚钱维生?”
挽翠轻咬唇瓣,突然觉得肚腹空虚难耐,而回家的路好远、好远
“你怕人家说闲话吗?天黑了,谁也看不到什么”
“你到底要怎样!”她忽地转身,朝他大喊。
楚镜平一愣,随即笑道:“我只是要送你们母子回去。”
“我自己可以走!”挽翠越走越快,就是不想承受他的好意。
好倔强的挽翠!他已经知道她叫挽翠。是在深秋落叶时节,试图挽回一山青翠呢?抑或她就是忍冻耐霜的晚翠松柏?
什么翠都好!她是一件难得的好货,他是要定她了。
“你别跟来呀!”她又嚷道。
“我保护你们。”
挽翠恼得迎风奔跑,却被大包袱压得往下仆倒。
“大宝!”她护住了心爱的儿子,准备接受那跌倒的疼痛。
没有任何疼痛。她跌到一双臂弯里,还有温煦柔和的男人声音:“小心。”
没有男人会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刹那之间,她的心猛跳了一下。
谁知他又凉凉地道:“你跌伤了没关系,可大宝是个小孩子,如果不小心把他摔坏了,或是跌破脸皮,你当娘亲的可要痛心一辈子了。”
“你”挽翠用力推开他,大宝明明就在她的怀中,但他就是爱拿大宝来威胁她,而她竟也受不了他的威胁。
“别逞强了,还是让我送你。”楚镜平凝视星光下的一对怒眸。
他一笑,这个愤怒表情让她有了人味,不再是那副无视世事的漠然神情。
他又伸出手臂到她胸前。“把包袱给我。”
“你做什么?”她左手抱紧大宝,空出右手,用力拍打下去。
“我帮你解开包袱,啧!你打了一个死结,真难解开”
他被她打了一下,好像蚊子叮了一口,无关痛痒,灵活的手指仍然忙碌地在她胸前游走。
“放手啊!”她赶紧移过大宝当挡箭牌,不让他碰她的包袱。
大宝蠕动着,茫然抬起小脸,又枕到娘亲的肩窝。
他笑道:“你吵醒大宝了,小孩睡眠不足,就不容易长大,而且你在这儿磨蹭,又吹了不少风”他伸手一碰“哎呀!大宝的脸蛋冷冰冰的。”
可恶的男人!他知道她只在意大宝,就猛拿这个弱点来恐吓她!
挽翠咬紧牙,僵直着身子,不再挪动大宝,任他规规矩矩地解开包袱结,拿开那个沉重的负担。
楚镜平好不容易解开打得死紧的包袱,再反手一背,扎到他的背部,笑道:“好了,你上马吧。”
“我不会骑马。”
“我扶你,你抱紧大宝了。”
他不是扶她,而是出其不意地腾空抱起她,高高举起,让她侧坐在马鞍上。
“救命啊!”挽翠吓得大叫,气得乱喊:“坏蛋!色鬼!登徒子”
“别叫了,你又要吵醒大宝吗?”
“好高”他搂紧大宝,簌簌发抖,虚软地闭上眼睛。“我我会摔下去”
“我护着你,你不会掉下去。”坚定沉稳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健壮的手臂圈紧她和大宝,也顺势把她拉到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
怎么他也爬上马匹了?挽翠脑中一团混乱,她是不让男人碰她的啊!
“放开我啊!”她泛起一阵痉挛,拼命推他。
“你骑马难下,我如果放开你,你和大宝就摔死了。”楚镜平左手仍抱得死紧,右手一拉马缰,喝斥一声:“驾!”
马匹一得指令,马上四蹄奔腾,飞跃在无边夜色之中。
“吓!”挽翠受到的惊吓更大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骑过马,突然之间,风驰电掣,疾风扑面,摇摆如浪,她忙护住怀里的大宝,整个人瑟缩到另一个更坚强的怀抱中。
忘了他是一个男人,她以手指紧抓他的衣襟,牢牢地不敢松手。
呼呼风声响过耳际,她紧闭眼,不让风沙吹进乾涩的眼睛,脸颊不由自主地贴上他温热的胸膛,也闻到他暖和乾净的味道。
一时之间,她以为自己身处在一间舒适的屋子里。
遮风挡雨避寒长久以来,她却一直找不到安栖身心之地。
她微微挣扎身子,推离了他的胸口。或许这男人是好心送他们母子回家,但他是行旅匆匆的商客,绝非永久庇荫她的大屋。
楚镜平察觉她的扭动,双臂仍紧紧地扣住她纤细的身子,附在她耳边道:“抱好大宝,别怕,很快就到了。”
“你到底有什么意图?”她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我今晚闲得无聊,出来跑跑马,可以吗?”
“轻浮!”
“你对我的敌意很深喔!”楚镜平的笑意也深,越是难买的好货,他越是要想尽办法得手。
“你胡乱抓人上马,我去县衙告你强盗绑人。”
“我抢了你什么东西?我还没跟你收载客费呢。”
“你!”还胆敢跟她收钱!?她气得就要跳下马。
“不要乱动,瞧!大宝被你吵醒了。”他一双铁臂仍把她箍得死紧。
也许是跑马颠簸,也许是两个大人的讲话声太大,总之,大宝是清醒了。
“娘”他怎么夹在娘和另一个人中间?
“大宝,骑马喽。”楚镜平温言哄着。
“马马!飞飞!”大宝听到熟悉的声音,感觉到奔腾的快感,马上高兴地攀上楚镜平的脖子。
“大宝,回来。”挽翠扯回儿子。娘不如马?真是气死她了!
大宝缩回小胖手,继续腻在两个大人的怀抱中,小头颅一下子歪到娘亲那儿,一下子歪到楚镜平那儿,小嘴憨憨地笑着。
也难怪大宝笑了,马匹奔跑虽快,但是摇摆规律,就像躺在温柔晃荡的摇篮里;而楚镜平的怀抱温暖,连挽翠也忍不住随大宝又陷了进去。
“大宝,你现在作梦喔!梦到你骑马了,大宝乖乖地睡,睡得饱,长得好,以后长大了,当一个骑马的大将军”
楚镜平插嘴道:“当商人也可以骑马。”
“我哄儿子睡觉,请你安静。”这个口气很凶。
楚镜平闭了嘴,微笑听她如梦似幻的语气,像是唱歌,又像是吟哦,声调温柔,温馨缠绵,彷佛有着催眠的魔力,慢慢地引导大宝放松了手脚。
“大宝好乖,当个乖宝宝,就会作好梦,梦到大宝当将军,骑白马,带小兵,把随便抓人的强盗杀死”
“你的杀戮气息太重,对小孩不好。”
“不用你管!”她对他的语气、永远不温柔。
好凶的婆娘!楚镜平淡然一笑,原来她不像外表那般淡漠,也不是没有情绪,他正在一步步揭开她内心的喜怒哀乐。
如果她太凶了,呃他是不是该考虑放弃这一大一小的好货色?
夜风吹乱她的发,柔细发丝飘到他的鼻翼之间,他不自觉地低下头,深深吸闻她身上的清香气味,还有呵!大宝的胖奶味!
她就像那荒芜山边的一丛青草,芳香清新、翠绿宜人。即使环境恶劣,她依然努力地生存下去,以她柔韧的身躯护卫自己和儿子。
很特别的一个女人!娶妻娶德,只要是好货,他不介意她的过去。
心头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情愫,他若有似无地亲吻了她的发。
“你做什么?”正在哄大宝的挽翠抬起头。
“啊?做什么?”楚镜平一脸无辜“你哄孩子的本领太厉害了,你哄着哄着,我也跟着打瞌睡,刚刚不知怎么,头就歪下来了。”
“是这样吗?”挽翠瞪他一眼,又被他的盈盈笑意逼得低下头。
明明感觉他的嘴脸都埋入她的发际,还想骗谁啊?
“到了!”楚镜平大喊一声。
“别嚷嚷,你吵醒大宝了。”她再瞪他一眼。咦?骑马倒挺快的。
楚镜平先跳下马匹。“我扶你下来。”
“别抱”她还没说完,就已经让楚镜平抱到地面站稳。
她抱好大宝,发现自己两腿抖动不已,好像仍在马背上奔腾一样,加上紧张,不习惯骑马,双腿都麻痹了。
“休息一下。”楚镜平双手扶住她,耐心等到她恢复正常。
“我进屋去了。”挽翠拖着脚步,并不打算向他道谢,开了门锁就进去。
楚镜平站在门口,看她在黑暗中点起油灯,把熟睡的大宝放到房里唯一的一张床上,神情慈祥地拉起棉被盖在大宝身上。
“你还不走?”挽翠站起来,又换了一副冷淡的面容,眼睛瞄向门后的大门闩,准备他胆敢进门,她就一棒敲晕他。
他一眼看完这间简陋的小屋,摇头叹了一口气。“风都从砖缝钻进来了,怎么住人啊?”
“我住得很好,多谢大爷关心。”她走向前准备掩起房门。
“你不是要洗衣服吗?”他笑着解下包袱。
“快还我!”
“说请。”
“请你出去!”她抢过大包袱,顺手拿起大门闩。
“你拿这根烂木棒做什么?”他看到她眼里的杀意,哑然失笑。
呵呵,今天彼此了解得够多了,就此打住吧。
又是这对深邃专注的眼睛,挽翠心头一跳,忽然慌了手脚“我我我关门啦!”
“那么晚安喽。”
碰地一声,挽翠急急关起木门,再把大门闩架在墙上勾槽,又不放心地推推脆弱的木门。
门外马蹄声响起,伴随门缝中的呼呼风声,在黑夜里渐去渐远,终至无声。
挽翠抚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好像她的魂魄都随马儿去了。
她是怎么了?他只不过是一个穷极无聊的路过商人,明天他就走了,就当作是相逢偶遇,一场春梦吧。
她的弃妇际遇,还奢望作什么美梦?只要守着大宝长大,她就满足了。
她微笑拿出袋中烧饼,配着冷水,慢慢啃着。今晚她就不吃饭了,留着那些白米饭,明天帮大宝熬碗鸡蛋肉片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