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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馆里了。”
我细看两枚大印上我做的暗记还在,没有被调包,这才将它们重新包好。荆佩有些不解的问我:“两枚大印都在你这里,你怎么早不拿出来给陛下用?”
“这个原因再简单不过了!”旁边的文奇终于恢复了正常,看着我说:“在陛下没有掌握全局,身体康复以前,这两枚印玺能起的作用不大。拿出来可能让别人起异心,危害陛下。反而是在没有玺的情况下,陛下本身就是国之大宝,全军上下必须誓死保护。”
荆佩恍然大悟,看我有意让陶实和岑默去献国玺,赶紧阻止:“云郎中,你若让你的学生去替你献玺,你让他们怎么解释得宝的原因?”
我知荆佩所言有理,想到有意的躲避齐略,连他昏睡都不敢去看,终究还是不免要直接面对他,不禁心间酸甜苦辣涩五味齐出,一时人都木了。
洛阳是在西周或周城和西汉雒阳城的基础上扩建起来的,作为前汉便有的陪都,其建筑规模虽然不如长安,但所定的规格却是都城的。在承汉朝的历史里,天子移驾洛阳就食不算少见,因此洛阳除去具备军事功能以外,还具有储备关东财赋的功能,财力足以支持行朝所需。
齐略到洛阳后,先去拜见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太后,然后驾临北宫却非殿,以却非殿为起居朝议之所。
却非殿没有长安未央宫的几大殿那么宽阔宏伟,且因为其建筑起因是为君王就食游乐,沉肃之气便淡了几分,里面的布置偏于纤巧华丽,连悬垂的幔布都是色泽明亮的蝉纱薄绢。
天子在却非殿缺少亲信贴身的内侍,我献玺又不能让无关人等知道,因此齐略召见我时,殿中除了一个陛下听宣的文侍以外,连传物的阿监都没有。
我的目光落在自己足前尺许方圆的地方,托着装着两枚国玺的银盆,静静的向丹陛的台阶走去。心跳似乎凝滞了,带得连手指都仿佛僵硬不听使唤,在将国玺奉上案几后,用尽全力的力量克制,才压住想抬头看他的冲动:“这便是陈常侍交托予臣的国宝,请陛下查察验收。”
一双纤瘦见骨的手伸过来,将两枚印玺拿了过去。我等了许久,才听到他淡漠平静的声音问道:“除了国宝,你可有其它应缴之物?”
我早有准备,伏首道:“臣自陈常侍处得到国宝之后,曾经四次盗用陛下的大宝,用于救驾。虽是事急从权,但盗用国宝,罪在不赦,臣有奏疏请罪。”
盗用国玺,矫诏调兵,这罪名如果放在太平时期,足以株连五族。我这么慷慨的认罪,却是认准了眼前大局未定,需要安稳局势,且我行事是放在救驾这一背景下,料想不会有太多的责罚。所以我虽然递上请罪的奏疏,但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恐慌。
只是我没想到,我将奏疏呈上后,过不多时便听到一声拍案的大响。我心一惊,眼前黑影一闪,刚刚递上去的竹简竟已被他当头掷在我前面。他那一掷的力量好大,竟生生的将串简的绵线都绷断,竹片四散飞溅,有两片射到我怀里。
我心一突,脱口道:“陛下息怒”
“息怒?你居然有胆叫我息怒?”空气中却陡然多了一股凝重凛冽氛围,那是极力克制,却依然洋溢四散的暴怒戾气,他的声音在我头顶咆哮:“你这混帐东西,配在我面前这样说话么?你配么!”
他因为久病而中气不足,咆哮到后来声音便有些尖利,熊熊的怒火带着森然的寒气直刺人心。我被他异乎寻常的狂怒一激,脑海里如有一道惊雷劈过,猛地抬头,想看清他怒骂时的表情。
但这时他却已经因为刚才那急促高亢的怒骂而低头剧咳,面色涨得青紫一片,喘不过气来。我心一慌,无暇思索,扑过去扶住他的肩膀,指掌撒开,按住他肺腑的穴道,用力推压。
好一会儿,他缓过气来,哑声道:“你退下!”
我微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情急出手,竟忘了身份差异与情感控制,在给他推拿透气的时候,两手一扶一抚,若再环过去些,宛然便是正面拥抱着他。
刹那间我有些忘了时空差异,怔然抬头,向他望去——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用这样的姿态拥抱他,当时他回抚着我的肩膀,眼里满是浓情的含笑望着我。
那个很久很久以前,是我刻意深藏的时光,在我意识海里,我将它看成了一世完满的轮回,想将它造成一个遥远的时空片断。但在这一刻里,那遥远的时空片断,却倏然回掠,逼到我眼前,鲜活的与此时的情景交错。
有所不同的,是那时的他对我凝睇而视。此时的他,却是双目紧闭,满面铁青冷硬之色。
他说的不是情侣的蜜语,而是一句斥责:“你退下。”
我应声放手,退了开去,轻声道:“陛下身体尚未大安,最好尽量避免大喜大怒,静心安养。”
他喉中传出几声急促的低笑,冷然喝道:“你用什么身份来管我?”
我心头大震,刚才的惊骇再次浮现,忍不住再次抬头看他。可这时他却已经站了起来,袍袖展开,正将我的视线遮住。我心头一阵惊,一阵疑,细想他刚才的话语,那却不是帝王对臣属该用的口吻,更像是人一种对亲近者直觉反应的怒恨!
难道我给他的记忆封印没有生效?难道他记得以前的事?
不,不可能!
我在南疆这几年,也有不少人请我让他们忘记一些不愿想起的事,面对以后的生活。在我医过的两百多个病例里,从来没有谁能自行摆脱催眠暗示,将已被封锁的记忆回想起来。齐略的意志再坚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我催眠,下了几重心理暗示,他也不可能仅凭意志力就真的冲破链锁,将记忆找回来。
我眼前一阵恍惚,耳朵却听到他森然道:“朕一时不察,竟使国器被女流宵小窃用,矫诏调兵,若不严惩,便是自毁纲纪,他日难免流毒之祸”
我诧然,我虽然勉强算是调了严极和铁三郎为用,但那种情况下盗用国玺,怎么算也是反经行权,过错有,功劳也有,功过相抵,轮不到严惩的处罚后果,怎么他这时的话意,却大有绝不宽贷,追究到底的意思?
说到窃取国器,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算也该先打击了越氏和楚国,然后才能算到我头上吧?
又或者,他这是因为一时想不出对长安的越氏做出最合宜的处置,心理不平衡,所以将我当成出气筒?
齐略的袍袖移开,我终于看到了他的脸,他面上的红潮还未褪尽,看着我的眼里却是冰冷的憎恶。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里的冷冽,让我如被雪水淋头一浇——他的眼里,没有我!
那冰冷,是对陌生人的;那憎恶,也是对陌生人的;
我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不熟悉的臣子,但却因为盗用了国玺,让他有名正言顺的罪名,重惩于我,将权柄为人所窃的恶气发泄出来的途径。
他不顾身份的暴怒,并不是想起了我,而是由于我盗用国玺,让他想起了越氏的叛乱。
我在他冰冷如雪的目光里低头,轻喃:“臣知罪。”
他忘了我,本是我一手造成的局面。可我没想到,当我面对他,正视他已经将我遗忘,不复记忆的时候,心会这么的痛。
本就是我让他将我遗忘,早已预料今日将有的伤痛,何必再作这般小儿女情态?
本就是我封印了他的记忆,取走了他对我的所有情感,却有哪般资格心里暗生怨怼?
只是这预料中的疼痛啊,为何逼上身时,竟是如此的剧烈,比我想象的更难受?
“你既知罪,那便说说盗用国玺,矫诏调兵应处何刑?”
他冰冷的声音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恍惚的回答:“主犯者处枭首之刑,株连五族”
一句话说完,我不自禁的笑了笑,喑声道:“只是臣一身孤孑,并无直系血亲,陛下降罪,臣只有一身相承,却无五族之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