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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犹疑不定,直如惊弓之鸟。但齐略除了让我负责他的饮食安全,日常对我却依旧疏离冷淡,没有丝毫不合身份的举动,却又不像真想起了什么来的样子。
他没有异常情况,我却越发不安,总觉得他的目光经常会带着一股恼恨落在我身上,直欲将我除而后快。
其实他现在要调控南北两大战区的大势,处理天下一十七州四百六十个大郡呈报上来的庶务,将长安架空的影响力淡化至无,重建天子的威严,忙得连日常煅练的时间都少,却哪里有精力在私情小事上纠缠?
说到底这些犹疑不安,都是我自觉当年不告而取,将他的记忆窃走,于心有愧,所以总觉得理亏,无法在面对他时坦然自若,不知不觉就矮了他半截。
战战兢兢的过了段日子,四宝堂托期门卫给我送了封信进来,我打开一看,不禁叫苦:原来老师不适应南州的气候,在长安稍安时立即北归,过了益州,听说我被贬的消息,气得他当即写了信来骂我!这信他是寄了驿站的急邮赶送到洛阳的,他的行程要慢一些,以他七旬老人的身体外加带着个奶娃娃赶路的速度来算,估计再过半个月左右他就能到洛阳了!
我这里已经快要得焦虑症了,他还跑来凑这热闹,由不得我头痛呻吟:“完了完了!”
我托老师带的孩子是齐略的嫡皇子,他当初是荆佩送去我那里的,如果想让老师离开是非,就该让荆佩去把孩子接回来。可我进宫以来就没见到荆佩,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估计是被派去了做什么秘密任务,我不清楚她在交待嫡皇子的下落时是怎么说的,可要怎么才能对上她的说词,让老师不涉局中又能将嫡皇子这烫手娃娃还回来呢?
我心神不安的等待中,太后养病的长宁宫传来了喜讯,经过几名从楚国王室“请”来的医生忙碌大半年后,太后所中的楚国王室的秘毒终于完全清除了。只是太后久困病榻,被毒素所侵,内里亏空,一时却起不了身,只得静心安养。
也许太后真的是洪福齐天,非常人可比。她一醒转,廷报里立即喜讯频传,北疆严极与南匈奴结盟共击鲜卑,直捣大鲜卑山,救出受困已达五个多月的前将军宋苑和只剩下四千余人的汉军。左将军谭骧率两万亲信精兵弃国北逃,北疆门户在这半年里虽被楚国用虎符下了几次乱令,屡受重创,但稳守今年,不使胡马南侵,却还是做得到。
同时,朝廷在与楚国的战争,也随着秋冬季水枯,气候变得适应北兵南下的时候,开始由守转攻,楚国连吃败仗,朝廷的战线急速收拢,已经压到了荆襄一带。
齐略在朝政危急的时候,能控制住不现愁色,此时政局好转,母亲转危为安,却终于忍不住浮出了喜色,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却非殿上下人等无不因为龙心大悦而暗自高兴,只我一个却是越来越发愁,急得头发都扯断了许多根——因为照时间算,老师入洛阳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心里有事,睡眠不佳,我做事的时候便有些神思恍惚,晚上替齐略试菜,竟一时忘了身份,夹到一味菜颇合口味,便多吃了两口。突闻身边有人咳嗽,不明所以的抬头,正迎着齐略温和含笑的脸,听到他问:“这鹿炙做得很好?”
我还没从恍惚里清醒过来,浑忘了他的身份和自己此时的处境,点头回答:“是不错。”
“今晚的菜哪几样好吃些?”
“清蒸鲂鱼、溜鸡丁、木棉虾桃、商芝肉还有这鹿炙都不错。”我信口回答,顿了顿又道:“金边菘、芙蓉片、芦菔丝这几样虽然清淡寡味,但冬季少新鲜蔬菜,还要配着吃些,别挑嘴不顾身体健康。”
齐略挥退了内侍,净了手坐到席上,将碗递给我。他的神情自然,举动流畅,做的事却是昔日在南疆同食同宿时常做的,让我本就不甚清醒的大脑更糊涂了几分。一时没察觉出什么不对,顺手接过碗替他舀了碗牛尾汤,又想去拿碗筷接着吃。这一拿,才想起自己本来是在给天子试毒的,怎么竟忘了身份,自个吃起来。
周围一片抽气声,以伍喜为首的一干内侍都瞪着眼看我,一副既惶恐又想笑又惊愕的怪相。我愣了愣,霍地一惊,抬头却见齐略神色不动,目光淡扫了伍喜等人一眼,将他们的怪相以低温寒气冻住了。
我醒过神来,头发一麻,幸好这时伍喜醒神醒得快,踏前一步问道:“大家,是不是让奴婢在侧殿另设一案,让云娘子领赐?”
“还另设什么,麻烦。”齐略哼了一声,平静的看了我一眼,道:“坐下,一起吃。”
“谢陛下。”我虽知不妥,但刚才那番问答举止,已将我心里的警戒心放到了最低,竟真的坐了下来,拿了碗筷接着吃。
我先前试吃就已经吃了不少,再吃片刻肚子就饱了,只剩齐略一个人在吃。我倒了杯茶漱口,一面怔怔地发呆。
齐略慢条斯理的吃饱了,漱过后口后才悠悠然的问:“你有什么事?”
我微有些好奇,笑问:“陛下怎知我有事?”
“你一贯喜欢用膳时多言,不说话便是心里有难决之事。”
我心里微凛,但戒意方生,眼见他一副毫无情绪波动的寡淡表情,便又淡了下去。或许是夜里的灯光太过温暖柔和,照得人心分外柔软;或许是因为我独身太久,太想找一个可以放心依靠的人。在这初冬寒夜,我明知他已经将我遗忘,而即使没有将我遗忘也是必会恨我入骨的人,竟还是从心里生出了一股感觉安全,可以宣泄心中惶惑的情绪,笑道:“我这事有些难办。”
齐略放下茶盏,微笑问道:“再难办的事,难道还难得倒朕?”
正是因为关系到你,所以才难办啊!我暗暗苦叹,但又觉得这其中隐着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机会,让我忍不住一笑:“陛下眼里此事自不难办,可惜陛下却未必肯替臣除此难啊!”齐略抬起头来,嘴角微勾,眉尾舒扬,眼睛映着灯光,琉璃般的透亮以外,却又有一股似能将人心吸入其中的幽深沉黯,而那幽暗里却又星星火花明灭。他的声音也有些暗沉,口气却显得十分轻柔:“你若有事,自有朕替你担待着。”
我微微一笑,正想顺势将烫手娃娃扔回他这里,脑里灵光一闪,突然觉得他这句“替你担待着”实在耳熟。再细一想,一段我不愿深想,但却不经意间记得很牢的话在耳边回响起来。那是他在遣送何娱灵出宫时,对她说他愿以夫婿的身份,担待妻妾妒忌而犯的过错,而不是以天子权威凌压妻妾,一味相责。
他担待他的妻妾,是以夫婿的身份,但我却凭什么让他替我担待?
若我还是他的臣子,在公事上有什么为难的,他说一声替我担待,我会欣喜无限;若我只是一个宫奴,突蒙天子恩宠有加,格外垂青,替我担待难办的事,我自然也会感激不尽;可我现在的身份却是上不成,下也不算,心中又怀着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情怀,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来替我担待什么的。
转瞬之间,心头轻松都褪去,变成了无奈的一笑,说不清是苦中作乐,还是基本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竟笑了笑,轻叹:“陛下,臣建议您日常还是不要对女子太好,比如说这句有事您会担待着,就不能轻易说出口。”
齐略却不见恼怒,反有喜色,笑问:“这是何故?”
我心里酸涩之意上涌,半真半假的笑道:“因为这样的话,很容易让女子死心塌地爱上你。”
齐略一怔,我猛然意识到我这句话里,其实含着相当重的醋意,顿时警醒,连忙将心事压下,低头道:“臣失言无礼,陛下恕罪。”
齐略脸上似笑非笑,摆了摆手,自起身走了,只留我一个人坐在席前,看着残羹剩炙,脸上一阵热似一阵,说不出是自觉羞辱还是惭愧。
也不知呆了多久,我突觉羞愤得无地自容,不觉反手便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叭的一声响,几个来站在旁边等着收拾残席的内侍不约而同的退了两步,用一种既同情怜悯,又惧怕担忧的目光偷看了我一眼,一齐低下头去。
我怔了怔,突然意识到他们眼里的同情怜悯是从何而来——他们将我当成了被天子高看一眼后,立即做起了附龙美梦,但却又遭冷落的宫奴!
我自觉平生行事算得自重自爱,从未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在这件事上,被人同情怜悯!可这一刻,我在他们这样的目光下,直觉的反应却是捂住脸上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地方,狼狈而逃,根本顾不得在人前失了形象!
想不到我这一生,竟会有这样的时刻!
可我心里明白得很,他们的同情怜悯,在某一方面来说并没有表错情!因为我确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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