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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要离开省城回银海的前一天晚上,杜雨萌与江天在自己的家中见面了。
杜雨萌走进自己家客厅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江天。她知道此刻他是会在家里的,因为她已经接到他在省城打给她的电话,知道他已经从银海回到了省城。
杜雨萌走进卧室,发现江天正躺在床上。她感觉有几分不对,便走上前去问道:"你怎么又在床上躺着?是不是病了?"
"没有。有些累了,躺一会儿。"
"开车开的?"杜雨萌问道。
"也许吧,路途太远。"
"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早晨从那里往回走,下午到的。"
"起来,起来,到厅里坐坐。"杜雨萌一边拉着江天的手一边说道。
江天跟着杜雨萌走进客厅。
杜雨萌问道:"你去银海有什么急事?去之前,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害得我们两个人总是错位。"
江天停顿了一下,才说道:"我是去会了一个朋友。"
"一个什么样的朋友?值得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会他?"
江天起身去了餐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到跟前。
杜雨萌走进卧室,把外衣脱掉,又走了出来,继续问道:"你去银海会什么朋友?"
"去随便会了一个朋友。"
听到这里,杜雨萌马上问道:"去随便会了一个朋友?江天,这不对呀,你怎么可能去那么远的地方随便会了一个什么朋友呢?我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你在银海有那么好的朋友啊。"
听到杜雨萌这样说,江天没有马上再说什么,他的心里是矛盾的。他怎么在杜雨萌面前启齿呢?这可是积聚在内心世界里三十年的话题呀,这可是埋藏在心底几乎是大半生的秘密呀。
在银海见到汤招娣,又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以后,他的心里就乱了套。尤其是知道唐大朋已经涉嫌毒品犯罪后,他的那份情感就更加复杂了。这让他怎么办呢?汤招娣找到他的最终目的,并不是想告诉他,他还有一个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更不是需要他偿还这些年来她为他儿子的付出。他已经弄懂了汤招娣的用意,她是在最无能为力的情况下,找到了他,就是想通过他,能够让唐大朋活下来。这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她想让唐大朋活下来的最后一丝希望。她同样是不得已而为之的。
江天已经明白了汤招娣的良苦用心。可江天又将如何去用心完成汤招娣的这份拜托呢?
就在这几十个小时里,江天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理煎熬。
汤招娣跪在自己面前痛哭的情景,不时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由此让他想到了那个自己根本就不曾谋过面,而在她面前长大的儿子。他同样不时地在头脑中浮现出他的情景,尽管他想象不出来,他想象不出他度过的是怎样的童年和青年时代,他甚至想象不出他是怎样一个形象。可就是因为他的造血干细胞挽救了他的生命这一事实,就让他感觉到了他与他的血脉相通
那天晚上,在银海市的一家宾馆里,江天几乎是彻夜难眠,直到天快亮的时候,他才慢慢地睡着了。他很快就被恶梦惊醒,他梦到长得特别像他自己童年形象的儿子,被押上了刑场,就在枪响的那一刻,他一下子惊醒了。他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把被子抓到了胸前,平静下来之后,他才明白这是一场恶梦。他下了床,坐在茶几前的椅子上,点着一支烟,拼命地抽起来
三十年前发生的这一切,又一次悄然而至。尽管自己并不知道出现了这种让自己从来就未曾想到的结果,可眼下摆在自己面前的问题,是自己必须面对的事实,是自己必须面对的人生,是自己必须面对的灵与肉、情与法的最隆重的挑战。
在从银海返回省城的路上,他不时地一边开着车一边流着眼泪,这对江天来说,是不曾有过的事情。在他的一生当中,他曾经不断告诫过自己:自己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应该让自己身边的同事们,在没有主意的情况下,感觉到可以依赖的男人;是一个应该让与自己携手终身的女人依靠的男人;是一个应该在国家与民族的利益遭遇挑战之时,敢于担当的男人。
正是这种人生观,早就在血液里铸就了他的那份坚强,在他享受快乐与遭遇不幸的时候,他都能够泰然处之。他更不曾流过泪,那是因为他始终坚信男儿有泪不轻弹
那天在车上,他真的流泪了,那眼泪不时地模糊着他的双眼,模糊了他记忆的年轮,甚至是模糊了他的思维。他不时地用手抹去脸上挂着的泪水,可他没有办法抹去汤招娣和唐大朋对他的那份企盼
或许,他并没有玷污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条本属于男人们的古训,而那一刻,只是真的到了伤心处。
坐在杜雨萌的对面,他仿佛一下子觉得与她的距离是那么遥远,仿佛觉得她是那样地陌生,仿佛感觉到她已经不是与他朝夕相处,晨昏相对了二十几年的夫妻。那不是因为此刻的杜雨萌有了什么惊人的变化,而是他自己心理的变化已经形同化学反应的催化剂
如果不说,自己的心灵将会受到一生的折磨;如果说出来,或许会改变自己后半生的生活,甚至是会改变自己人生的走向。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最大的作用就是会对自己的心灵产生一种安慰,而这种安慰的获得将会是以牺牲自己的家庭,牺牲自己后半生生活为代价的。可眼下,已经不能回避这一切了,也已经无法回避了
此刻,坐在客厅里的江天,面对杜雨萌并没有什么特别用意的发问,心里是紧张的,他知道自己必须面对她的发问。可究竟从哪里说起呢?怎么才能把问题说得清楚呢?说出来之后,她还能接受自己?还能够设身处地地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一下我江天此时此刻的感受吗?
杜雨萌又一次说道:"今天怎么这么不痛快,就这么一句话我都问过几遍了,也没有回答我。你匆匆忙忙去银海,到底是去干什么?你像是有什么心思?"
江天抬起头来,慢慢地说道:"我去银海确实是去会了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什么音讯了。那天我在省城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我看了看那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接通后,我才知道那个人是谁。"说到这里,江天停了下来,杜雨萌有些着急,马上问道:"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你肯定认识。"
"我会认识?怎么可能呢?"杜雨萌有些吃惊。
"你真的认识。那个人是银海市副市长汤招娣。"
听到这里,杜雨萌简直就惊呆了,她下意识地问道:"你和她认识?"
"我和她认识。"江天还是觉得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你是什么时候与她认识的?我怎么从来就没有听你说过?"
"我们下乡的时候就认识了,她是我下乡时一个青年点里的知青。"
"这不都三十多年了吗?"杜雨萌问道。
"从认识到现在已经超过三十年了。"
"可你为什么从来就没有和我说过这件事呢?"
"我之所以没有和你说过,是因为我与她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了。我说她干什么呢?"
"她为什么突然找到了你?还这么急着让你去银海?不会是知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吧?"杜雨萌敏锐地问道。
"是知道我与你是什么关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把我找了去。"
杜雨萌已经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的平静似乎是被什么搅动了起来,浑身觉得有些发热的感觉。她起身走到阳台上,把窗子打开,又回到沙发上坐下来,这才又一次说道:"江天,你倒是挺够义气的呀,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来往了,她一个电话就能把你从几百公里以外的省城调到银海,不仅仅因为她是副市长吧?"
"你说哪去了?她做她的副市长,与我有什么相干?"
"江天,我现在马上想知道,就算是办理这个案子的人是你老婆,就算是你们之间早就认识,就算是她可以找到你,可你怎么可能在她打给你一个电话的情况下,就跑到了几百公里之外?当然肯定不会是因为她是副市长,这一点我明白,可总得有一点儿理由吧?这让我感觉到有点蹊跷?"杜雨萌说道。
"其实,在我去银海之前,我只知道你去银海办案子,可究竟涉及到谁?涉及到什么问题?你没有和我说过,我也没有问过。当我到了银海时,才知道"
"才知道什么?"杜雨萌以为江天会说才知道与汤招娣有牵连,才这样问道。
"才知道你办的这个案子,可能牵扯到她的儿子?"
"她把你找去,就是为了让你说服我,让我手下留情?"杜雨萌说道。
"是这样,是想让我说服你,对她儿子手下留情。"
"那她告没告诉你,她儿子犯的是什么罪?"杜雨萌多出了几分严肃。
"涉嫌毒品犯罪。"
"作为一个副市长,她应该明白,毒品犯罪是一种什么性质的犯罪。她还让你说服我,就算是你能说服了我,就算是我也想帮帮他们,你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杜雨萌坦诚地说道。
"我也知道我是不应该对你说这些话的。我也明白汤招娣向我提出的这种要求,近乎于无稽之谈,可我还是不得不向你提起这件事,我不得不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可我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我也知道我把真相都说给你听,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可已经到了这个分上,我只好这样做了"
杜雨萌紧张起来,她没有等江天把话说完,便说道:"还有真相?什么真相?"
"你还记得上次你从银海回到省城,我正在家休息时的情景吧?"
"记得,那天不是给什么人输过血吗?"杜雨萌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实,那是我为一个白血病人捐献了造血干细胞。"
杜雨萌异常地敏感,她突然浑身冷了起来,她的身体往一起聚集着,她抖动着身子,问道:"江天,你怎么突然间说到了那天的事?你是不是捐献了造血干细胞?你不是想告诉我,你是为汤招娣的儿子捐献了造血干细胞吧?"
江天半天没有回答。
杜雨萌挺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江天,江天还是没有回答。
杜雨萌又一次问道:"你真的是为汤招娣的儿子捐献了造血干细胞?"
江天终于点了点头。
杜雨萌身体一下子向沙发的后背无力地靠去,她完全瘫软在了那里,她的脸上大滴大滴的眼泪迅速地流了下来,她开始呜咽着,渐渐地哭出声来
江天看到这种情景,已经手足无措,他仍然坐在那里,不时地叫道:"雨萌,雨萌"
几分钟后,杜雨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平静下来许多,这才问道:"这么说,唐大朋也是你的儿子?"
杜雨萌根本就没有等江天回答什么,就又一次失声哭了起来。
江天还是没有说什么。他坐在那里尴尬极了。杜雨萌仍然在那里哭着。
几分钟后,江天站了起来,走到杜雨萌跟前,站在她的侧面,他把自己的双手放在杜雨萌的肩上,又不停地在她的肩头拍着。他一边拍着杜雨萌一边安慰道:"别哭了,别哭了,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杜雨萌像火山爆发那般,一下子把江天的双手甩在了一边,声音高亢地说道:"什么对不起?你现在还说什么对不起?你足足瞒了我二十多年。你现在还和我说什么对不起?江天,在你的眼里,我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和你生活在一起足足二十多年的女人?"
杜雨萌又一次放声哭了起来。那声音在整个客厅里弥漫着。
江天坐到沙发上,把电视机打开,随便调到了一个频道,锁定下来。
几分钟后,江天又一次站起来,走到杜雨萌跟前,说道:"雨萌,不管你今后会如何看我,不管我们今后的命运会怎样发展,我都需要把话和你说清楚"
"你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才想到要和我把话说清楚。江天,这是二十多年,足足二十多年了啊。这么长的时间里,有什么话不能说,有什么样的秘密你不能告诉我?可你却足足瞒了我二十多年,这是今天一个-对不起-就能了结的吗?江天"杜雨萌一边哭一边说道。
"雨萌,我并不是有意识地要瞒着你。"江天小心翼翼地说道。
"你并不是有意识地在瞒着我?那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想起来要告诉我这些?如果今天不是为了让我帮你们那个儿子的忙,你会告诉我这些真相吗?"杜雨萌坐直身子,一边说一边从茶几上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雨萌,如果不遇到今天这种事,我也不知道我还另外有一个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
杜雨萌冷笑了一下,说道:"江天,如果要演戏的话,你决不是一个出色的演员,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在我面前演过戏。你这样做太难为自己了,演什么戏呀?还你也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会不知道吗?你怎么可能什么也不知道,就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呢?"
江天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慢慢地说道:"雨萌,我真的对不起你,你不要再哭了。你能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把这些事情都如实地说给你听听吗?我说完之后,你如果能够原谅我,我们还是夫妻,如果不能原谅我,那我们"
"那怎么样?"杜雨萌打断了他的话。
"那我也不能一辈子都生活在你对我人格的蔑视里。"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能想到破镜重圆?"
听到这里,江天马上哭着吼了一声:"杜雨萌,你太过分了!"
杜雨萌突然把头抬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江天,她不再呜咽了。
江天哭了,他一边哭着一边说道:"雨萌,我没有诚心想骗你。二十多年了,我确实没有和你提起过这件事,那是我不想提起,也是我觉得根本就没有必要提起,那毕竟已经过去了。而且距离我现在的生活越来越遥远。如果没有今天我说到的唐大朋涉嫌毒品犯罪这件事,我照样还不会向你提起这件事。因为我满意与你的婚姻,因为我早就淡忘了我的初恋。我是真的就是那天在银海见到了汤招娣的时候,才知道我还有另外一个儿子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真的,我真是那天才知道的,请你相信我。"
"那天才知道的?那你为什么会在几个月前就为唐大朋捐献了造血干细胞?你怎么解释?"杜雨萌说道。
"上次你回到省城的时候,我已经捐完了造血干细胞。当时,我只是告诉你我是献了血,那就是为了不让你担心。在这之前,是汤招娣想办法找到了我,可她并没有直接找我,而是以患者家属的身份,通过医院找到了我。她还告诉医院说家属提出接受捐助者要求保密。我也就没有在意这些,因为我知道白血病患者能够找到造血干细胞配型,就已经很不容易,我根本就没有关心造血干细胞捐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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