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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津住过十余年,当过驻华武官,能通华语,为美军将星中罕见的“中国通”遂被选中。不过,史迪威不仅仅是蒋的参谋长,而且还是美军司令、美国总统的军事代表、美国对华租借物资的调配人等等。但是任务仍是一个,就是帮助中国对日作战。
六十年代之末,蒋介石开放大溪档案给梁敬钅享撰写史迪威事件一书,特别强调史迪威的诸多职务,造成纠纷与麻烦。言下之意,蒋只需一个听命于他的参谋长,并怪罪宋子文一开始就没有把史迪威职务的定位搞清楚。梁敬钅享像蒋介石一样不知人家老美就是要这样做,人家为什么要派一个惟命是从的参谋长给你?岂非多此一举?人家对你的军事才能有疑问,才派史来影响你,帮你整顿。问题出在蒋根本不能也不会整顿,因为如照老美的法子整顿,连老本都会被整掉,如军队中个人效忠的封建关系便会被整掉,史迪威就想要从蒋之军令系统入手,甚至要改造国防部(参阅romanusandsunderland,stilwell’smandproblems,p。427),蒋介石能吃得消吗?
最使蒋介石难堪的是,史迪威还有调配“租借物资”(lendlease)之权,美国国会通过此一法案来援助盟邦,其他盟邦如英国与苏联,分别由二国元首丘吉尔、斯大林来调配,惟中国由史迪威调配,而史又不惟蒋命是从。蒋虽屡请由他自己调配,未被允准。可见罗斯福硬是信不过蒋介石,怪宋子文有什么用?我们从唐纵的日记可知,蒋向宋部长大发脾气“摔破饭碗”唐起先不知何故,过了半个多月,才晓得为了史迪威。(见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三八六、三八七、三八九)至此,蒋介石应知史迪威要比鲍罗廷难缠得多,资本主义的罗斯福要比共产主义的斯大林精明得多?选
史迪威个性的确粗率,绝非搞外交的材料,他竟想以强渡关山的方式来逼蒋就范。他又怎能把伟大的蒋委员长,看作一颗“花生米”(peanut)呢?在他的日记里,花生米几成为蒋之代号?选但梁敬钅享也承认史迪威执行的政策,不是他自己的政策“皆马歇尔之政策也”(见史迪威事件,页十二)梁氏应知美国的外交政策是总统定的,马歇尔岂能妄定政策,是亦“皆罗斯福之政策也”梁氏在其书中指出,蒋曾三度要更换史迪威,皆因故搁置。薛光前在梁书英文版序言中,竟谓蒋之搁置,乃基于“中国哲学中的道德劝导以及善待部下”(见liang,generalstilwellinchina,p.xiv)。薛氏已故,否则可翻阅一下新近“出土”的唐纵日记,便知蒋介石心情不好的时候“常批枪毙”蒋何爱于史迪威?一再搁置还不是投鼠忌器,怕得罪罗斯福嘛?选如一九四二年八月七日自记曰:“若始终强硬,则对罗斯福总统辅助中国为四强之一政策有所背弃,是于吾为最不利。”见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第五卷页二一五可为确证。
史迪威所犯大忌中的大忌,乃是建议武装陕北共军来打日本人。梁敬钅享顺蒋之意,向史迪威头上套红帽子,把史之总部与中共挂钩,忘了当时的任务是抗日而非剿共。当时的苏联更是共产大国,美国人能够一面共同打德国,一面攻苏吗?蒋介石于抗战期间封锁共区,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唐纵在日记里也有所透露,蒋于封锁问题“初不肯承认”(见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四一五)为什么不肯承认,说不过去也。蒋介石不喜欢美国人去延安,结果也阻挡不了,亦因此故。史迪威既不是共产党也不是亲共派,只是逼蒋积极作战、促蒋与中共合作、迫蒋实行改革,以增强抗日实力。(参阅徐鲁航史迪威与一九四二——一九四四年的国共关系,页一二九)他要装备中共部队,以使其出兵山西、河南,牵制日军,减轻平汉铁路的压力(stilwell’sssionp.368—369)其用心实在无可厚非。
蒋介石依赖美国的大力支援,蒋美之间仍有极不愉快的摩擦。蒋与英国之间,虽亦同为盟邦,关系更坏。一方面,蒋在广东当赤军将领时就颇仇英、反英;另一方面,也许更加重要的是势利眼,觉得他并无求于英。于是除了在美国人面前与英国人争美援外,还想给英帝看点眼色。蒋介石、宋美龄夫妇于一九四二年二月五日至二十一日的印度之行,就是一种“下马威”表示同情印度独立,向大英帝国挑战。重庆有关印度的报道,尤其表现出一种反英的姿态。蒋廷黻曾提醒蒋介石:“我们实际能够做到的,才是真正能够帮助印度的。”(蒋廷黻回忆录,页二二四)言下之意,没有必要得罪英国。然而蒋介石不仅亲访印度,而且不顾英政府的反对,坚持会晤甘地,当然更加使英国人“感冒”不已。
当时亚洲盟军对日作战共分四个战区,即尼米兹(nimitz)海军元帅的中太平洋战区、麦帅的西南太平洋战区、蒙巴顿(lordmountbatten)的东南亚战区,以及蒋介石的中国战区。从地缘来说,蒙巴顿与蒋介石的盟邦并肩作战关系最为密切,但因中英关系不洽,根本谈不上密切的合作,反而争论颇多。蒙巴顿对蒋介石的印象尤其恶劣,认为蒋委员长永远是一个问题:“他不会说英语,他不重视英国的作战能力,他对军事后勤没有概念。他真正要我们做的,只是帮他守住运输通道,以便将美援物资,源源送到中国。而此主要是一个政治问题。这可能是我主持东南亚战区所遇到的最头痛的问题。”(thelifeandtimesoflordmountbatten,p.135)史迪威对蒋印象恶劣,岂偶然哉?
至一九四四年,日军发动“一号作战”欲打通自东北到越南的交通,做全线进击,夺取长沙、衡阳,窥及桂林、柳州,中国战场出现崩溃的危机,深恐日军深入,造成结束战争之困难。罗斯福遂于七月六日发电,请蒋介石委任史迪威统率中国国共军队,以挽危局,有谓:“予觉中国已濒危地,如不能立施激烈敏捷之补救,则吾人之共同目的,势将受到挫折之危险。”(大溪资料,引自梁敬钅享史迪威事件,页三八)蒋介石不敢一口拒绝,回电表示“原则赞成”但谓中国情况复杂,需要准备时间,另希望派一政治代表来“调整予与史迪威间之关系”婉转道出与史迪威之间的矛盾。罗斯福当天径复,促蒋“将史迪威统率华军案迅付实施”并认为史所统中国军队不应排除共军,说是“拒绝支援任何杀日本人者,是不恰当的”蒋介石表面上“原则赞成”私下十分“苦闷”认为是“最难堪最难处之问题”也。(见唐纵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四四七)
六月底,罗斯福曾派副总统华莱士(henrywallace)至渝,蒋即抱怨史迪威之“不合作态度”以及不信任史之判断。华莱士随即向罗斯福报告。然而到九月六日,罗斯福派赫尔利(patrickhurley)为私人代表抵渝,仍要求“史迪威在中国战场如艾森豪威尔之在欧洲”蒋初不同意“但终非同意不可”(参阅lohbeck,patrickj.hurley,p.269—286)在蒋介石身边的唐纵于七月八至九日认为“史迪威为中国战场总司令,这已成为无可避免之事实”他忧虑“史迪威有权指挥中共部队,也有权接济中共部队械弹药品”担心可能因此更壮大了中共的力量。唐纵还透露,蒋对美国人的压迫“极为焦急”向陈布雷说:“美国是否有意迫本人下台?”又愤然说:“我何爱乎四强?”(见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四五八、四五九)气得连“四强”的头衔都不在乎了。
蒋介石虽然“非同意不可”但仍想讨价还价,诸如限制共军、掌握租借物资,以及以陈纳德接替史迪威等等,均未得逞,难怪他懊丧之极。而九月间日军一号作战已进入第二阶段,以夺取美国在桂林、柳州的空军基地为目标,同时向怒江方面增强压力。在此紧急情况下,蒋仍不肯调动围堵共区的胡宗南精锐之师南下赴援,反欲将云南远征军自缅调滇。罗斯福得报后,发了一封极为侮慢的电报给蒋,形同最后通牒:
予详细阅读关于中国局势之最近报告后,曾与各高级参谋交换意见,深恐在最近之将来,阁下将面临一非常危急之局面。阁下统率之远征军勇越怒江,对于缅北战事裨益甚大,但予相信该军队如不得补充与援助,直接协助滇缅公路之开放,则其以绝大牺牲而换得之胜利,将必归于乌有。
更有进者,如该处部队于渡过怒江后按兵不动,或竟提议撤回,则将适中日军以诡计,日军佯在中国东部加紧攻势,诱取阁下发生迟疑。日军又深知,如果阁下继续进攻,并与蒙巴顿将军最近即将发动之攻势互相呼应,则接济中国之陆上路线,可望于一九四五年初开放。中国抗战之继续,与阁下之控制权,均可更得确定;反之,如阁下不立即补充缅北部队,或不派生力军援助怒江方面之华军,则吾人将完全消失开放接济中国陆路路线之机会,直接危害现下之空运途径,如果至此,则阁下必须准备接受必然之结果,担负全部之责任。
数月以前,予曾迭次请求阁下采取断然步骤,以消除对于阁下个人与对于中国渐渐发展之危局。兹因阁下延搁委派史迪威将军指挥中国全部军队,致中国东部之重要土地为之损失,影响之大,殊非吾人所能臆测。日军陷桂后,吾人之昆明空军站,将受直接威胁,而中印之空运吨数,亦将不免因而锐减。
在世界各前线之盟军,虽已每战必克,但对中国之直接影响,尚需时日始能实现。盟军在太平洋上之跃进,诚属迅速;但除非阁下立采积极行动,则太平洋之迅速跃进,对于中国战局亦将不生影响。阁下必须立采行动,方能保存阁下数年来英勇抗战所得之果实,与吾人援助中国之效果,否则政治上军事上种种策划,皆将因军事之崩溃完全消失。
予与丘吉尔首相在魁北克会议中,因深信阁下必能在怒江方面推进,故决定加紧作战,以开放对华接济之路线,予深信惟一破坏日军对华计划之方法,即系阁下立刻补充怒江方面之部队,并饬加紧推进,同时必须立即委任史迪威将军,授以全权,指挥中国全部军队。此步骤之实现,将更增美国援华之决心。目前吾人虽在欧洲及太平洋两面同时作战,然对援助中国,犹当刻进行。余深信阁下之卓见,亦必认予所请求之行动,乃立应采取之步骤。予与此间各高级人员,均认为阁下及吾人对于援助中国所有之计划,如再延搁或犹豫,便将完全消失,故坦率立上闻,诸希亮。
一九四四年九月十八日罗斯福
(引自梁敬钅享史迪威事件,页三二四至三二六)
语气之侮慢,词露意显。而罗斯福之电文经史迪威转手,恰给史以公报私怨的机会,无异侮上加辱。塔奇曼女士也认为此电不能掩藏白人的优越感,她怀疑罗斯福会以这种语气对待欧洲国家元首。(见tuchman,stilwellandtheamericanexperienceinchina,p.629)史迪威十九日前往蒋氏黄山寓所,赫尔利亦在,劝史仅述大意即可,但史正欲出气,哪肯罢休。蒋介石受辱后一声不响,只在当天的日记中记道:“此实为余平生最大之耻辱也。”(总统蒋公大事长编初稿,第五卷(下),页二四四一)史迪威对蒋之无声反应感到出乎意料之外,不过仍感兴奋“过江时,喜见重庆灯火辉煌”(tuchman,stilwellandtheamericanexperienceinchina,p.631)
不过,此一“侮慢事件”给蒋以借口来反悔授史中国战区及中美联军统帅之任,坚决要罗斯福另派高明,请赫尔利转达。然而蒋介石于九月二十五日要求撤换史迪威后,一直没有消息,使“委座为史迪威事大伤脑筋”蒋又在中常会上表示:“如罗斯福不赞成,即决裂亦所不惜。”但无回音,仍使“委座近来甚为苦闷”终于在十月十九日得到罗斯福的复电,同意调回史迪威“中美严重之局面算已解除”(见唐纵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四六二、四六四、四六五、四六六)
在渝都与华府之间紧张的二十几天里,双方管道还是畅通的。罗斯福初不愿再派别人,因为他认为史迪威搞不好,别人也不可能搞好。然经蒋一再恳请,最后派来魏德迈(albertc.wedemeyer),但不再认领统率中国军队的责任。中国战场的情况继续恶化,罗斯福由轻视更转为鄙视。在一九四五年二月里,罗丘二人在雅尔塔秘密允诺斯大林旅大权益,恢复俄国在东北的铁路权益、南萨卡琳与库页岛归还给俄国等等。为什么?为了请求斯大林于德国战败后二至三个月内,出兵远东。为什么?因为对中国战力的失望与鄙视。如果珍珠港事变之后,中国军队再能像八一三、台儿庄那样打几仗,国共若能真正合作,扩大像平型关那样的战果,则中国战后地位必将大大地不同。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我们常说雅尔塔密约出卖了我们,但我们已先出卖了自己。孰令致之?孰令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