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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仿佛压着千斤的担子,再也负荷不了,喃喃地说:“艾,你答应过我要坦诚相见的!”旋即又大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为什么会这样!”委屈失望得像个孩子,对一切无可奈何,只能无力地咆哮。

    我双手捏得死紧,努力压制心头的战栗,平静地说:“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所以不想让你知道。对你我,都没有好处。”还是不知道的好,免得徒惹伤悲,白增痛苦。能够无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是事实,永远比预期的残忍。他吼:“那你呢,你就准备这样一声不响,一走了之,然后——一去不回吗?而我,就这样——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至死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死,也不甘心!”他脸因愤怒绝望涨得通红,声音渐渐低下去,低下去,像游丝,像断线,浑然无力。我微微仰头,抽了下鼻子,看着上方幽幽地说:“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想好。不过,令韦,我答应你,如果我要走,一定会先说一声的——”他气冲冲地打断我:“不要再说了!”不忍再听下去。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眼下这样,似乎已经走到尽头。我转头看他,眸光忧伤,手指在颤抖,唇色苍白,想说什么却始终都没有说出来。

    我瞥开眼,问:“周处找过你?”宋委员以前没告诉他,现在自然也不会告诉他,他自己大概也不愿意再提及。这些事对别人来说,已是陈年往事,没有再说的必要;可是于我和他,却是平地一声惊雷,当头一棒。那么我只能想到周处了,他以前也经常这样帮我出头,可是这次不一样了!总会不一样的,我呜咽地想。两个人是打架了吗?周处呢,有没有受伤?他一定很生气,下手不留余地,宋令韦也是练家子,可是仍然伤得不轻。周处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转念一想,已经不大重要了,我连眼前都顾不了。无边的黑暗,森冷的空气,我红着眼,咽下泪,嘴里又苦又涩,还是看不到一丝的曙光。

    他没出声,算是默认了。我抚着伤处问:“伤得重不重?还疼吗?”他如岩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叹口气,说:“过来,我给你上点药。”再三扯他进来,强按着他坐下,用棉签蘸药水轻轻涂在眼睛周围,说:“闭上眼,注意点,可能会有些麻痛。哎!别闪,小心药水渗进眼睛里”对着眼睛轻轻吹气,心口又酸又疼又胀,滋味难受。他顺势贴在我怀里,闭上眼睛躺下的时候是如此的安静,脆弱,无助。我凄惶地想,不能再待下去!将药放在他手心里,轻声说:“你自己记得擦,别忘了。”推他起来要走。

    他拉住我不放,犹在挽留,喃喃低语:“这些事,不是我们的错,是不是?”我背对着他点头,是的,不是我们的错,可是不见得跟我们无关。“令韦,我先走了,你自己要好好的——”他不等我说完,立即接上去:“那么多年前的事,早已成云烟,所以,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不是?”他走上前进,拿起我放在桌上的钥匙,伸到我面前,脸上虽然看不出过多的表情,可是眼眸深处跳动着隐藏不住的期待,像未燃尽的火花,一闪一闪,发出暗红的光。希望、失望在互相拉扯,彼此交缠。

    我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用力吐了口气,淡淡地说:“当然,隔了这么多年,再想起来,再大的事也没什么要紧的。可是,我们,大家,总需要一点时间整理整理,毕竟事情看起来是这样的复杂,一桩接一桩。”总要想清楚再说,时间是最好的药剂。其实我心里并没有所谓的怨和恨,只是觉得惆怅凄凉,像海岸线一样长长地延伸开来,直没入遥远的天边,仿佛无穷无尽。我站起来,慢慢说:“等我想清楚。令韦,你也一样。”他拉住我的手腕,一直没放。我使力扳开,咬着唇艰难地说:“不用送我,你——好好养伤。”快步离去,到楼下迫不及待跑起来,风呼呼地灌进肺里,呼吸急促。一阵猛咳,好不容易直起腰,我拭去眼角咳出来的泪水,对卖奶茶的大婶笑了下,说:“一杯奶茶,要大的。对,荔枝和菠萝口味的,就坐在这喝。”

    浓浓的奶茶喝下去,胃里暖烘烘的,感觉到流失的力气一点一点恢复,人也跟着精神起来。骄阳在云层后头隐去,只剩下黯淡的光,空气干燥闷热,似乎在酝酿另一场暴风雨的到来。北京这个夏天,雨水泛滥,断断续续的风和雨,淅淅沥沥,季节似乎错乱了。我站在街头,对着橱窗里华美张扬的服装徘徊彷徨,人滑稽戏如织,一个一个的影子在玻璃窗里一闪而逝。是不是人人终将是过客?在他人的生命里短暂停留,随即飘散?可是,仅仅只为了这一刹那,无数的人前仆后继,奋不顾身,即使萎谢亦在所不惜。

    一路上一直在想要不要给周处打电话。手指在黄豆大的键盘上来回游走,说什么好呢?他如此敬重我的父亲,对我一定失望透顶。我移开冷汗涔涔的手,将手机放回去。算了,就这样吧,慢慢地,大家也就忘记了。风起了,开亮了,事情,总会过去的,可是人,人也跟着冷了!我沿着马路晃悠悠地往回走,眼前的一切像在镜头里,如此的陌生惊慌,格格不入,而自己永远都投入不了,无奈,懊恼,悲伤我大概不再适合这个地方。

    我扶着栏杆眺望远处,几乎整个北京城尽收眼底,才发觉天地原来是这样广阔,无边无际,广袤难测。在那遥远的,我不曾到过的地方,是不是另有一番别样的精彩?黄昏的夕阳照旧美得不可方物,天边烧成桃红色的薄云,织成大片的绵缎,云蒸霞蔚。我迎着风吹了下口哨,打着旋飞出去,余音袅袅,久久不散。兴尽之余,悲从中来。天色淡下来,黄昏的风吹得衣衫飘飞,我拢了拢杂乱的长发,心想什么时候剪一剪才好。大热天的汗湿湿地黏在脖子后,实在有些难受。手机响,竟是操曹,我顿了顿,用轻快的语调说:“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有一下没一下无聊地踢着脚下的栏杆。

    操曹隔了会儿才说:“听说,你搬回来住了?”我点头:“嗯,是呀,以前只是暂住宋令韦那儿,去医院比较方便。”他许久没说话,我说:“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问这个呀?没事的话我挂了。”隔着电话不说话,总觉得有点傻,还有——慕名的心慌感慨。他问:“宋家——为难你了吗?”一字一句说得很艰难,又干又涩,仿佛难以启齿。原来他以为我受了羞辱,被赶出来的!他对我仍然这样维护,这番心意,心底实在是感激不尽。我忙澄清:“没有没有,他们——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我对宋家早已无威胁力,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

    他停了下,岔开话题问:“哦,那你现在在哪?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出去。”我仰起头,看着头顶飞过的一只黑鸟说:“没有,我很少出去。”又补充一句:“眼睛还没好。”心情也还没好。看着黑鸟在视线尽头化成一个黑点,然后消失不见,不由得想,如果我背上也有翅膀的话,将要飞向哪里?他支吾着说:“那我现在可不可以上去找你?续艾——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想亲眼看着你,眼睛是不是好一些了,身体怎么样,听赵静说,你这几天不舒服是不是”我立即倾出半个身子往下看,不算高,可是仍旧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从车上下来,分辨不清,不知道是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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