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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边所有的东西统统被毒物污染了。水、空气、牛奶、饭、糕点、水果、蔬菜,一切的一切都被毒素渗透了。但我又不得不吃这些东西。不吃不喝,也是死路一条,所以只有尽量少吃点了。可是长期下去,又会营养不良,恐怕不能发育成大人了。
今天,我让香织妈妈把那本叫青苹果的漫画拿过来。书中的字我都已学会,所以能通读全书了。香织妈妈说:“你就把在书上读过的内容写下来,当做你的功课吧。”于是我便记下来:“有一颗青苹果掉落在干燥的荒地上。黑熊先生摇摇摆摆地走过来,拾起苹果,放进嘴里啃了一口。可是苹果太酸了,黑熊先生马上把苹果吐了出来。接着狐狸先生过来了,它同样咬了一口苹果,也因为太酸赶紧将苹果吐出来。松鼠先生带着一家大小过来了。松鼠先生把苹果放在每个家族成员面前,让它们各咬一口,可是苹果太酸,每个成员都很快地吐出苹果,小松鼠还哇哇哭个不停。小松鼠是非常爱哭的家伙。”
因为我是小孩,手太短,所以写字有困难,等以后变成大人,写字就比较方便了。话虽如此,但现在写起字来还真是费劲。没办法,只能勉为其难地写道:“在松鼠先生之后,山羊先生也来了。山羊先生好东西吃多了,对苹果这类东西没兴趣,于是伸出前脚,踩踏被大家啃过的那部分。结果,苹果渗出看起来很酸的黄色汁液,被焦渴的白色土地所吸收。不久,又有三只猴子先生过来了。猴子先生们看到苹果喜出望外,争相朝苹果奔去。第一只猴子先生率先抓住苹果,第二只猴子先生从后面霍地冲到前面把苹果抢过去,第三只猴子先生见状,也从旁边蹿过来抢夺苹果。三只猴子先生为争夺苹果扭打成一团,打得难分难解。
“苹果滚落到旁边的地上。其中一只猴子先生杀出重围,拾起地上的苹果就往嘴里塞,但只啃了一口就哇地惊叫起来。那苹果实在太酸了,猴子先生赶紧吐出苹果。另一只猴子先生见苹果吐在地上,于是停止争吵,从地上拾起苹果来吃。但也因为苹果太酸,猴子先生皱起眉头,马上吐出苹果。最后一只猴子先生也不肯放弃机会,接住第二只猴子先生吐出的苹果,放进自己的嘴里品尝,但也很快面露苦色,把苹果吐到地上。三只猴子都吃足了苦头,他们掉头就往回跑,身后扬起一片灰尘。
“就这样,这只被许多动物啃得只剩下果核的青苹果,骨碌骨碌地在干涸的土地上滚动。不久,从很高很高的天上飞下来一只乌鸦,叼住青苹果核又飞到天上去了。它飞过广阔的荒漠,回到山谷深处的窝。在那里,小乌鸦们一起啄食这只果核。不一会儿,果核中的种子迸裂四散,从乌鸦巢落到地上。乌鸦的巢不是建在荒地,它位于半山腰,四周长满青草,附近小溪潺潺、泉水喷涌。第二年的春天一到,苹果的种子就发芽了。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苹果苗茁壮成长,变成小树,然后继续长大,最后成为三棵大果树。”
多么有趣的故事啊!
香织妈妈每天让我看三小时的电视节目。因为这也是学习的一部分,所以只能看nhk注的教育节目。今天我看了飞行探险队、来哟!一起玩、神风君向前冲三部片子,既刺激又好看。后来大青蛙姐姐出场了,她教我们将细棒子插在盖子和厚纸板上,这样就能做出各式各样有趣的陀螺。我也想做,但我是小孩子,手太短了,所以没办法。再说我的房间里也没有那么多的盖子,别说是棒子,甚至筷子也都没有。可是香织妈妈给我做了一个陀螺!我睡在家中那张箱子一样的床里,香织妈妈把盆子放在我的腿上,然后让陀螺在盆子里啪啦啪啦地旋转,看得我心花怒放。
注日本广播协会。
实在太有趣了!我希望自己快点长大,以后也可以自己做陀螺、飞机、鸟儿之类有趣的玩意儿。我更加盼望我的双手快快变长、快快变大!
现在,我十岁了。香织妈妈教导我,学习日本的文字不只要学平假名,还必须了解许多汉字,特别难的汉字暂时不会没有关系,但简单的汉字一定要懂。为此,我努力阅读各式各样的书籍,不知不觉已经认识了许多汉字。我写汉字给香织妈妈看,她很惊讶,还称赞我这么快就学会了汉字。
香织妈妈还夸奖我文章写得好。我写文章进步很快,连很难的句型也能灵活运用了。得到妈妈的称赞,我很开心。从此我爱上了写文章,觉得写文章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我希望自己长大之后能够写一部伟大的小说,把许多有趣的事情写进书里,让读者看得愉快、读得开心,而且在思想上有所收益,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事啊!我一定会这样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努力学习,开动脑筋,思考各种问题,让自己成为受大家尊重的聪明人,也成为足以让香织妈妈感到骄傲的好孩子。
今天,我读了一本很恐怖的书。其实我很早就想读这本书了,只是书中充满了难懂的汉字,无法阅读。可现在我十岁了,已经能看懂这本书了。这是一本推理小说,香织妈妈很早就对我说过,这本书虽然恐怖,可是很好看。
这是作家石冈和己所写的一本名叫占星术杀人魔法的书,故事情节非常离奇恐怖。小说一开头是脑子有毛病的梅泽平吉所写的冗长的笔记,想不到我很轻易就看懂了。笔记的内容实在太恐怖了,这个梅泽平吉准备杀死六名少女,然后将她们肢解,从每个少女身上取出一部分肉体,拼接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女人。我看得心惊肉跳,一边读一边瑟瑟发抖。
不过,因为六名少女已经被杀,就算从她们身上取出一部分肉体拼接出新的女人,仍然只是一具不会动的死尸而已。但对发疯的梅泽平吉来说,他可能不明白这点。为此,他读遍国外的巫术书籍,终于找到了能让死者复活的可怕咒语,他熟读这些咒语,并牢记心中。在杀死这些少女后用锯肢解,然后将各部分拼接成完整的身体,只要对着身体念这些咒语,女尸就会复活了。虽然看这种书会令人恐惧得颤抖,但我还是喜欢读这类书。说实话,我最爱听离奇的故事。这本书讲述的事件发生于昭和十一年,书中非常真实地反映出日本战前的气氛。
根据梅泽的说法,不同的星座可以特别强化人体的不同部分,所以切下该星座能强化的人体部位,再将这些部位拼接起来,就能创造出一个完美的女人。战前,日本还处于黑暗时代,我相信的确有人敢做这种恐怖的事情。具体的做法是:把牡羊座的头颅、天秤座的腰、射手座的大腿、水瓶座的小腿等人体部位拼接成一个女人的身体。此时,为了让死人复活,就需要对着死人念咒语。这咒语很难读,我让香织妈妈教我汉字的读法,练习了很久才会读。为了随时能念诵,我反复背诵着这段咒语:“来吧!来自地狱、地上,以及天上来的邪魔,还有街道、四方的女神啊!带走光明、徘徊于午夜,成为光之敌、夜之友的你啊!听到犬吠及见到流血就兴奋莫名的你啊!徘徊于坟场、与鬼魂为伴的你啊!嗜饮人血、为人间带来恐怖的你啊!戈噜戈、摩路诺,千变万化的月神啊!请你用仁慈的眼睛,来为我献上的祭品作见证吧!”
真是段晦涩难记的咒文!
让死人复活当然是件很恐怖的事,但我倒很想试试。如果能拼接死人身体,我就可以念这段咒语,看看死人能否真的复活。我总觉得死人是能够复活的。我问香织妈妈她是属于哪个星座,妈妈回答说她生于三月三十日,应该属于牡羊座。啊!我说这不是可以成为阿索德的头颅嘛!香织妈妈问阿索德是什么,我说那是石冈和己的占星术杀人魔法中由六名少女的肉体拼合而成的女人的名字呀!她应道:“嗯,原来是这样!”
看来,妈妈是一个健忘的人。她又说:“将来我死了,你也可以用我的头颅制造像占星术杀人魔法中那样的女人。”
我回答说:“那太好啦,我一定也会拼接出一个人来。”
话一出口,我变得神志恍惚,心脏怦怦地剧烈跳动。因为我非常喜爱香织妈妈,不仅是她的性格和容貌,也喜欢她苗条的身材。所以一想到要肢解妈妈的身体,然后与其他人身体拼接,我的心就开始激动不已了。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做那样的事虽然称不上快乐,但能完成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我的心里却会产生快感。脱去已死的妈妈身上的衣服,用锯肢解她的身体,那是何等恐怖的事啊!如果真的这样做,我会感到多么的悲伤呢?想到这里,我不禁浑身发抖。啊!原来我是一个如此残忍的孩子!
托占星术杀人魔法这本难读的书之福,一般的日文书我都能顺利阅读了。我已经知道大部分的汉字,香织妈妈对我在日文学习上的突飞猛进感到惊讶,夸我是个聪明的孩子。
说真的,我自己也感到惊讶,看来,我一定有学习日文的天赋。
现在,即使充满难懂汉字的书也难不倒我了。我非常喜欢读书,房间的书架上也堆满了我想读的书。
我会把从书上记下来的文字牢牢记住,即学即用,马上拿来写文章。我爱读书,又爱写文章,相信将来我一定会成为小说家,写出比石冈和己更加精彩、更加恐怖的小说。最后,我将成为名作家,被广大的读者敬仰。
我已经十八岁了。今天香织妈妈告诉我:“你已经变成大人了。”
目前,我阅读的兴趣集中于环境污染、药物学、农业农药一类的书籍。我一边读一边学习。
自来水管的水是很恐怖的,在美军驻日的时候,美国人说日本的自来水不干净,于是把消毒用的氯灌入自来水管道中。但是当自来水从水龙头进入人的嘴巴时,消毒用的氯也会一起进入人体,如果残留太多的氯,将对人体造成损害。至于如何控制氯的添加量,则极为困难,尤其是近年来污染日趋严重,氯的添加量不得不进一步增加。
更加糟糕的是,氯与水中的污染物结合,会形成叫做三卤甲烷的致癌物质。这种三卤甲烷也与氯一起大量进入我们的体内。所以,近年来得癌症的人越来越多。
我对水特别感兴趣。每当用完抽水马桶后冲水,或者洗完澡拔掉浴缸的塞子时,我都会一直盯着水流出排水孔时形成的左旋旋涡,感觉真是太有趣了。
我在镰仓出生长大,是著名影星旭屋架十郎的独生子。在父亲的呵护下,我自由自在地成长,到今天已经二十一岁了。父亲不但是个大明星,还是一位企业家,他拥有出租公寓、出租商业大楼以及餐厅的产业。国道一侧面向大海的稻村崎公寓大楼就是父亲名下的产业之一。位于该建筑四楼的一间两室一厅面海公寓是父亲送给我住的房子。
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镰仓的海,右手边是江之岛和耸立在岛中央的铁塔。
因为父亲的住处离我的房子仅十分钟左右的车程,所以香织小姐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看我。父亲则因为工作忙碌,平常很不容易见到,但他经常会打电话给我。父亲看起来很严肃,不过我想要什么,他就替我买什么,确确实实是个好父亲。香织小姐也是个大好人。她待人亲切,而且烧得一手好菜,对我的照顾体贴入微。甚至可以说,香织小姐对我的照顾太周到了。过分的幸福反而使我担心起来。我总是想,这可能是某种悲剧发生的前兆吧。
父亲把稻村崎公寓四楼这间十分舒适的房子送给我时,我便经常在公寓周围散步。
搭电梯下到一楼,出了电梯就是大厅,有尊石雕像矗立在大厅中央。雕像前面是一扇玻璃大门,门口是上下车的地方,两旁则是停车场,父亲送我的本田喜美轿车也停在那里。停车场前就是国道,路上车子平时不是堵车,就是以高速行驶。穿过国道,是柏油路和低矮的水泥堤防,堤防前方就是大海,之间还夹着一片沙滩。即使是冬天,也有不少青年在海中冲浪;到了夏天,沙滩上就全是人了。在游泳者时浮时沉的右前方海面上,可以见到江之岛和耸立在岛上的铁塔。听父亲说,这座铁塔战时在上野,是军方的跳伞练习塔。
父亲生于昭和七年。战争期间他住在二子玉川,所以多次见到在铁塔上进行跳伞训练的士兵和多摩川河堤上排列成行、隆隆行驶的坦克车。当父亲搬来此地时,那座塔也被迁移到江之岛上。父亲多次对我和香织小姐说,他命中注定离不开那座铁塔。
从我的公寓阳台上可以看到江之岛和铁塔,在停车场也可以看到。当然,从海滨的柏油路和下面的海滩上可以看得更清楚。走出我公寓的房门,走廊尽头有扇小窗,从小窗望出去一样可以看到。总之,从任何地方都能看到铁塔和江之岛。
走出大楼后门,登上稍斜的小路,前面就是江之电铁路的过道口。虽然在江之电铁路行驶的电车不多,但只要站在这里稍等片刻,弯弯的电车就会从眼前缓缓驶过。穿过铁路,再走一段仅容一辆汽车通行的小路,就来到商业街。商业街很短,两旁只有冲浪板店、一家名叫“海滩”的咖啡馆和一间急救医院而已。走过这条短街就进入树林了。此外,还有顶端挂着吊钟的小型火警瞭望塔、地藏菩萨、消防队等。到了夏天,一片蝉鸣,聒噪不已。
父亲为我安排这样的居住环境,真的再合适不过了。这里有海有山,有江之电铁路,有岛有塔,是一个可以吟诗作画的好地方。而且香织小姐和蔼可亲,再加上大楼两边又有美味的烤肉餐厅和海鲜餐厅——虽然我从未去过,但也算方便。这一切对我来说确实是过分的幸福。
在我身边,所有东西都被毒物污染了。我拿在手里或放入口中的任何食物,还有饮用水,统统添加了防腐剂、杀菌剂与合成色素。
现在日本人吃的食物几乎都是从国外进口。原本唯一能自给自足的稻米,最近也大量从韩国进口了。
很早以前,人类的食物都是就地取材,这是符合自然法则的。但到了现代社会,我们吃的东西往往从地球的另一端跨越海洋而来,运输时间长达几个月之久。在这跨越赤道的漫长旅途中,食物一定会发霉腐烂。如果食物里有蛀虫,在运输途中就会毫不客气地吞噬食物。
如何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呢?只能在运输前用药物浸泡食物了。也就是必须先在食物中加入足够的有机磷系、有机氯系或者氨基甲酸盐系的杀虫剂注后,才运送到日本。这样是否就没问题了?不,到达日本港口后,香蕉、柠檬、凤梨、柳橙等类水果还需要用氰酸气体熏蒸。所谓熏蒸处理,就是用毒瓦斯又熏又蒸。这种氰酸气体,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大量屠杀犹太人所用的氰化氢。在美国,氰化氢被认为是致癌物质,已被禁用。但在日本,除了进口水果,大量输入的谷物也用这种有毒瓦斯气体来杀菌。
注有机磷系杀虫剂毒性较强,但在环境中容易分解,不易造成环境蓄积。有机氯系杀虫剂毒性较弱,但其半衰期长,在环境中不易分解,容易造成环境蓄积,现已全部禁用。氨基甲酸盐类杀虫剂毒性中等,残效较长。
食物从出口时就已加入许多杀菌剂,上岸后,又如此这般消毒一番。而在栽培时呢?显然也施了许多农药。植物从根部充分吸收这些农药,然后渗入供我们食用的果肉内部。稻米也是如此。日本采用溴甲烷注熏蒸陈米,韩国输出稻米前,也用溴甲烷对稻米进行熏蒸。
注溴甲烷在农林业-粮食储藏和运输业中应用广泛,但它会破坏臭氧层。根据保护臭氧层的国际条约蒙特利尔议定书,发达国家自二〇〇五年起停止使用大部分的溴甲烷,发展中国家的使用量也有所削减。
近年来,在日本有不少驯养的猴子生下畸形的幼猴,有的没有手脚,有的则极度畸形。人工驯养的猴子主要喂食从美国进口的小麦、大豆和花生一类的食物。这些谷类食物,正如上面所述,附着了大量的后收获农药——即收获后再喷洒的农药。人类通常将这些食物去皮食用,但猴子是连皮带肉一股脑儿吞下肚,于是才会产下许多畸形幼猴。
一些伟大的学者否认这种事,诡辩说自然界从远古时代就存在畸形现象。这些大人物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因为他们有着崇高的社会地位,所以竭力否认这个社会存在严重的缺陷,力图把它粉饰得尽善尽美。若不如此,他们的地位就不保了。
虽然自然界的确存在畸形现象,但那是很罕见的情况。根据某书介绍,自然界出现畸形猴的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但日本现在的情况又如何呢?根据最新的统计,在日本列岛的各个猴子栖息地,产生畸形幼猴的比例接近百分之二十,如果说这不是因为吃下污染食物所致,又有谁会相信这种鬼话呢?
某位伟大的学者又声称,既然畸形猴是因为输入谷物的残留农药所致,那为什么不见畸形人的出现呢?
我绝不认同这位伟大学者的说法。以我为例,我生来就具有被世人称做畸形的身体。但我不介意这种体形,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也不怕背后有人指指点点。不过,在现实生活中,像畸形猴那样没有手掌,就不能抓握物体;没有脚,没人帮忙就不能移动,会为生活带来许多不便。我们这个社会的设施基本上是为四肢健全的人所设计的,那些开关都装在手臂可及的高度,字写在眼睛看得到的高度,夹杂大量汉字的日文似乎也是为右撇子而造的。所以,那位学者指出人类没有畸形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最近我读了很多书,里面就能找到许多驳斥那位学者的例子。
事实上,人类也产下过许多畸形儿。不,这样的说法不够学术,请允许我换个说法:现代人产生畸形胚胎的比例较过去增加了许多。这其中,不适合生存的畸形胚胎自然就流产了。即使是没有自然流产的畸形胚胎,也能利用先进的断层摄影技术及时发现。当妊娠达到五个月时,就能清楚地判断像无脑婴儿这样外表畸形的胎儿,妇产科医生就会为孕妇做堕胎手术。这么一来,人类产下畸形儿的情况似乎就比较少见了。但是在没办法做断层摄影的东南亚贫困地区,近年来就出现了许多畸形儿。上面那位伟大学者对于这种情况又作何解释呢?所以,伟人们说的话往往总是自以为是,他们根本不想探究真相,为了自己的地位,只想维持现状。
首先,这位学者对猴子因进口谷物而引起的畸形视而不见,然后又指出人与猴子的体质不同,即使发生在猴子身上出现畸形的形象,也不可能在人类身上再现。大学者的这种说法,很难令人信服。试问,既然体质不同,那科学家为什么还要做动物实验呢?为什么要让猴子全身烧伤?把螺丝钉入猫脑?粉碎狗的脚骨?剜去刚出世的幼猴的眼珠,在圆柱装上橡胶乳头引诱幼猴?这些是以救人为使命的医生该做的事吗?
有一位美国科学家大胆预言,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日本人中将有百分之二十是畸形儿。看来,我们即将置身在一个恐怖的世界中了。
还不止这些呢!比如我今天的晚餐,主食是被溴甲烷熏蒸过的米饭,菜肴是小牛排和烧鱼。牛肉用的是进口货,而问题就在这儿!由于经过长时间的船舶运输,大量的病原性大肠菌可能附着在牛肉上,因此这种牛肉不能生吃,在食用前必须以沸水完全煮熟。
另一方面,据我所知,许多牛和猪都被喂食抗生素。因为在狭窄环境里饲养,牲畜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极易染病。为了防止这种情况,人们就把抗生素混在饲料中喂食。再说人工养鱼场,喂食抗生素的情况就更加严重了。最近听人说,在一个十米见方的鱼池中,竟然养了一万多尾的幼鱼苗。在如此狭窄的空间中生存,幼鱼苗极易染病,因此只能在鱼的饲料中混入二十多种乃至三十多种的抗生素。
再者,为了不让海藻类黏附在渔网上,就把名为氧化三丁锡的有机锡剧毒物质涂在渔网上——这种有机锡也涂在渔船底和捕鱼的拖网上。于是锡元素不断地溶解在海水中,接着被幼鱼苗吸收进体内。所以每天早上都会有大量幼鱼苗的尸骸浮在养鱼池中,因为数量太多来不及烧毁,于是就偷偷摸摸地把死鱼弃于不为人知的地方。
不仅如此,在一万尾幼鱼苗中,大约会有一千尾的变形鱼,也就是培育出的畸形鱼。这种畸形鱼的背骨会弯曲成奇怪的形状,导致身体后半部的肉被削薄。畸形鱼不会在早晨的鱼市出售,但是切成鱼片后就看不出畸形了,而这些鱼片会以低价卖给超市或便利店。
虽然抗生素和有机锡与畸形幼鱼苗间的因果关系还没得到证实,但是吃了这种污染鱼,将对人体带来何种影响?恐怕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对伟大的学者来说,只要不致癌和不生下畸形儿,他们就当做没事一样,一旦发生了,他们又以畸形儿自古有之来辩解。
培育这种鱼和肉的人,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或许他们根本不在乎吃了这种鱼和肉的人会致癌吧。他们只知道如果不在狭窄的鱼池里高密度养鱼并喂以抗生素,他们就无法维持生计。
当然,我们不能指责这些人欠缺道德,因为大多数日本人都这么想。若不喷农药就运输谷物或者水果,可能会有一大半在运输途中腐烂、发霉和枯萎,结果只有丢弃了事。这样一来势必赔本,所以大家都觉得这是不得已的事。
小时候听祖母说,当地当季的水果对身体最有益,因为是现采现食,只要栽培时施一点农药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在收获后喷洒农药或防腐剂。现采现食当然是最好,但这只限于水果产地,如果要运到别的地方,就非添加防腐剂不可了。如今的日本人,生活富裕,对跨地区、跨季节的食物要求越来越高。他们吃的多半是从远方运来或不是当季的东西,也因此吃进了不少毒物。所以对我来说,饮食便成了一件苦差事,但不吃东西又活不下去,只好勉为其难地吃一点。
当我把这些话说给香织小姐听的时候,她瞪圆了眼睛。“是吗?最好别说这种恐怖的话。要不然,我什么东西都不敢吃了。”她说完后扑哧一笑,若无其事地继续进食。
我经常为她的大胆感到惊讶。难道她不害怕吗?
晚饭后,香织小姐为我泡了杯红茶,因为医生认为咖啡不适合我的体质,所以她只为我泡红茶。然后她拿来柠檬,又拿出水果刀,准备将柠檬切成薄片放入茶杯中。我赶紧抓住她的手,让她把刀和柠檬交给我自己处理。我说我的做法是,细心地削去柠檬皮,或是将柠檬切成四块,只将果肉前端浸到红茶里。可香织小姐却说:“还是把刀给我吧,让我来处理。”
她看着我笑了起来。我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美国出产的柠檬在出口前会撒上各种杀虫剂、杀菌剂、黄蜡,到日本上岸时还要做氰化氢的熏蒸处理。如果每天把带皮的柠檬放进红茶里,那这杯红茶对我身体的影响,恐怕要比咖啡更加糟糕。如果每天喝这样的红茶,我想我一定活不到二十一世纪。
“你太神经质啦,人不吃东西就不能活呀。”香织小姐说道。
可是,一天天地把污染物吃进肚子里,长此下来日本人将会变成什么样呢?认为世界不会因环境污染而改变的人,他的脑袋大概是用花岗岩做的吧。其实,香织小姐内心很清楚我为什么神经质。我这一代的日本人,身体或多或少有点畸形,在精神上也有着某种程度的癫狂。
我们这一代,生于二次大战结束不到四十年的时间段内,由于才从物质贫乏的年代过渡到丰盛的年代没多久,也就是进入“药浸生活”的时间还不长,身体受到的损害不算太严重。但我们的下一代呢?他们从童年起就食用被各种化学药品浸泡过的食物,要一直吃到死为止,这是多么可怜的一代呀!
总觉得应该有人站出来做些什么,但芸芸众生都在为各自的生计奔忙。随着人口的增加,这个世界的生存竞争也就日趋激烈。在物质丰盛的时代,每个人都必须提升工作效率,努力挣钱。因此,凡事精打细算,连生产的水果也要求一个都不能烂,就完全可以理解了。但是如果大家都不对农药的滥用加以限制的话,那世界就将要一团糟了。
“还在胡思乱想?不吃点东西吗?”又是晚餐时间,香织小姐指着桌上的食物问道。
“嗯,这种酱菜很可怕。”我一本正经地回答“这种酱菜,还有蕨菜、香菇、藠头注、生姜,都是来自中国或泰国,它们的价钱只有日本的十分之一到五十分之一。为了降低成本,往往大量进口,到达港口撒上防腐剂后,就堆积在港口的空地上,有时一堆就是好几年。因为比起仓库,露天堆放的保管费便宜多了。而装酱菜的铁桶生满铁锈,打开盖子,里面的酱菜大多都腐坏了。勉强捞出还没烂的部分,先用药水加以漂白,然后再染色使之成为茶色或绿色,吹嘘这是原法原叶,便上市销售了。”
注长生于云南高寒山区的一种野生宿根植物的地下块根。
“真的吗?”香织小姐娇俏的脸微微扭曲,惊讶地问道。
“嗯,经动物实验证明,这种漂白剂会引起动物的突变。目前还没有关于人类的数据,因为正在利用消费者进行试验。”
“陶太君,你只读这类的书籍吗?”
“是呀。”
“这种书看多了,脑子会变得不正常的。好好吃点东西,再找些轻松愉快的书读吧!”
“但环境污染是很重大的问题呀!要知道,我们的日常生活全被污染了,呼吸的空气、引用的水,都不干净。不仅是尘埃,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化学物质、致癌物质、氮氧化物和硫氧化物以及汽车废气,全都是有毒的呀。”
听我这么说,香织小姐似乎想安慰我。“可是,这里是海滨呀,空气特别新鲜。”
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其实海洋正是污染的重点所在,尤其是东京湾,污染特别严重,湾内的海洋生物几乎死光了。我们这边的镰仓海,由于离东京湾比较近,情况也不乐观。我原想说出海洋污染的真相,但想想还是保持沉默算了。
现代人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皮底下的东西,浑浑噩噩地活着,很少考虑全人类面临的困境。这样下去,污染的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看来,想呼吸未经污染的空气和饮用未经污染的水,只有回到一万年前的远古时代了。
我的名字叫三崎陶太,在镰仓出生并长大。父亲旭屋架十郎是著名的影星,说起他的名字,在日本无人不晓。老实说,父亲的名气太大,从童年时代就给我带来很多麻烦。许多来历不明的人经常进出我家,有的甚至在我家住了下来,使我没有家的感觉。访客临走时照例都会来看看我,仿佛把我当成了观赏动物。就算是熟悉的电影圈或者演艺界人士,行动举止也与一般访客差不多,所以我对外人通常没有好感。差不多从懂事时起,我就独居在公寓里,由父亲请女人专门来照顾我的生活起居。
父亲给我许多零用钱,所以买汽车、旅行、玩乐是绝对不缺钱的。我是家中的独子,生母在我五岁时就过世了。有这种境遇的孩子,活在世上往往会堕落或者成为一事无成的小混混。幸好我是一个没有胆量的人,所以没有变坏。我最喜欢一个人躲在屋里读书、看电影和画画,因而失去了变坏的机会。父亲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购买各种牌子的十六厘米放映机回家。他把不用的放映机送给我,影片则以父亲的作品为主,偶尔也有其他影片。我讨厌和朋友挤在房间里看电影,所以没跟朋友说我有放映机。事实上,我的朋友也不多。
朋友少或许跟我对女孩子不感兴趣有关系吧。为什么对女孩子不感兴趣呢?那是因为镰仓与东京不同,它不过是个乡下地方,从读小学开始到今天,我还没遇到过称得上有魅力的女孩子。不,这个理由或许不成立。因为父亲是有名的影星,所以从童年起,我就见惯了许多女明星和模特在家里进进出出。由于所见都是美女,在我的脑中也就未曾觉得美女有什么稀奇。我在孩提时代就失去了母亲,所以那些美女就像比赛似的抢着照顾我、讨我欢心,我也把这视为理所当然的事。
等我渐渐长大成人,性的欲望渐渐萌动。但是,我始终没有以实际行动来满足这种欲望,倒是经常有女人向我积极进攻。为了想照顾我,她们经常跑来我的公寓,谄媚地说:“啊,陶太君,你的脸长得和你爸爸一模一样,真是英俊!”但我听了无动于衷。等我肚子饿了,她们又迫不及待地把食物递到我嘴边,说:“吃东西呀、快吃东西呀。”这些举动让我感到非常厌烦。至于镰仓小学和初中里那些朴素的女孩子,也完全无法引起我的兴趣。身为异性,如果那些女孩子头脑灵活、富有冒险精神,又能说会道,我一定会像喜欢男孩子那样喜欢她们。但事实上,在我周围完全没有这种颇富魅力的女孩,所以我还是喜欢男孩子多一点。
我的童年有着丰富多彩的人生体验,这些话题对千方百计想窥探旭屋家生活的人来说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但我不想多讲。一般人看来,我的生活优越而富裕,但我却讨厌这种生活,希望彻底遗忘过去。从有这种意识开始,我便开始隐藏自己是旭屋架十郎儿子的身份,过着平淡的生活。但有时还是难免暴露身份,周围的人就会露出羡慕的目光。去朋友家时,朋友的母亲会对我嘘寒问暖,我则告诉她旭屋家的生活其实一点也不快乐,有时我也会遭到侧目和挖苦。所以在教学参观日,我很怕父亲的年轻情妇们来看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与父亲有关系的女人,为了觊觎父亲妻子的地位,都会露骨地向我示好,但我并不买账。算了,这些话不提也罢。
但香织小姐就不同了,我非常欣赏她。她的年纪与我相仿,最多大三四岁吧。她是父亲的第六个情妇,不,或许不止,反正我已经数不清父亲有过几个情妇了。我也弄不清楚她是父亲的情妇,还是已经成为父亲的妻子了。对我来说,无论香织小姐的身份是什么,都无所谓。
她是个大美人,而且性格很好。对我来说,与美貌、才能、演技和法律知识这些比起来,性格好才是最重要的。她有优雅的嗓音,说话不紧不慢,落落大方。和她在一起总能让我心情平静。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性格优雅文静的人实在是太珍贵了。而且她很聪明,很快就能理解我所说的话。这个已经被污染折腾得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的世界,由于有她这样的人存在,或许还有得救。她从不相信预言家的话。我最欣赏她的,就是这种乐观的精神。
“你相信一九九九年是世界末日吗?”我问道。她将涂上红色指甲油的指甲贴近嘴边,哈哈大笑,然后说:“我完全不相信。”接着,她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不管是二年,还是二五年,这个世界都会继续存在。对于这种所谓的大预言,我不屑一听。”
但我倒是很相信这个预言,我担心,污染如此严重的世界,能不能撑到一九九九年七月呢?就算世界到了那时依旧存在,活在那个时代的人,样子也会与我们截然不同,看起来或许会更像动物。由于发生过核爆,人的皮肤焦黑溃烂,完全丧失了认知力和思考力。至于太阳呢,即使万里无云的正午也没有光辉。所以在那时的世界,就算春天也还是一片寒冷。看似怪物的人,就在那样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最近我经常做这样的梦。那真的是梦吗?为何景象如此真实,难道是现实印象的幻觉?仔细观察幻境中的每一个角落,我清楚地看到恶心的怪物在路上蹒跚而行。我感到无比失落。一九九九年八月以后的地球就是这幅景象吗?是不是因为发生过核战争,所以人类的外形才变得如此这般惨不忍睹?
抑或者这是各种污染造成的结果。现今的环境污染越来越严重,一年又一年的累积,到了一九九九年,污染到极点的毒气从空中降下,袭击人类,使人的形体产生极大的变异。
我绝对相信污染导致人类灭绝的说法。当然,一个人长期坚持这种悲观看法绝非好事,所以身边有个笑我胡思乱想的人,对我来说倒是种精神的救赎。毕竟香织小姐对于环境污染的知识不像我这么丰富,她虽然没有公开批评我的说法是错误的,但她坚信这个世界不会改变,也不会有世界末日。有这样一个人在我身边真是再好不过了。
香织小姐常说海水干净、漂亮,其实这种说法大错特错。尤其是东京湾,受到大量流入的生活污水和重型化工厂的废水污染,渔业已经濒临停滞。昭和中期,被京滨和京叶重工业带包围的东京湾连续发生水质污染事件。当时在东京湾附近有三家使用水银作为原料并违法排放的大企业,就是位于川崎市的昭和电工川崎工厂、味精川崎工厂和中央化工厂。这三家工厂从十几年前起便用水银电解法制造苛性钠,工厂的废水不经处理就排入海里,结果在东京湾的淤泥中检测到了高浓度的水银、镉、氰、铅等物质,在花鲈幼鱼的体内也验出了高浓度污染。花鲈幼鱼因此也有“水银污染鱼”之称。在社会大众的强烈反对下,这三家工厂现在已不再使用水银,但据海上保安厅对东京湾底所做的检测,海底已经沉积了两万一千吨的锌和四千五百吨的铅。
由河川流入海中的有机氯系化学农药和多氯化联二苯也造成了广泛的污染,目前已经被禁用;而作为白蚁驱虫剂的剧毒化学物质狄氏剂也给海水带来了严重污染。
因海水污染而引发的现象,最有名的是赤潮。由于氮、磷一类的营养盐类流入海中,滋生了大量的浮游植物,因此使海面看起来呈现一片红色。其中一种植物叫做裸甲藻,它可以在鱼鳃上形成黏膜,令鱼类因呼吸困难而死。最近,东京湾从春夏到秋季,每年都会发生赤潮,从本牧岬海面至三浦半岛水域,可以见到水面上浮着大量花鲈鱼、鱼、胡椒、鳗鱼、幼、鱼等鱼类的尸骸。
除了赤潮,东京湾还会发生此地独有的绿潮。所谓绿潮,是指在海底形成无氧状态的水层。工厂排水、生活污水、屎尿和垃圾等在海底沉积后腐烂,夺走了大量氧气,令周围的水层处于无氧状态。不难想象,这种绿潮一定会大量杀死海底的鱼贝类生物。这种无氧状态的水通常位于海面下五六米处,但当大风出来搅动海水时,它就会升到海面。此时,无氧水层中的硫化氢与氧气接触,氧化之后产生了硫黄成分,因此会呈现绿白色,也就是所谓的绿潮。由此看来,东京湾已处于濒死状态。
但是,被京滨工业带所污染的还不仅是水质,更加严重的是空气。过去,工业区烟囱林立,吐出大量煤尘,造成许多公害病患。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石油开始代替煤炭成为最主要的工业燃料,但公害病并未因此减少,呼吸系统疾病患者反而急速增加。这是因为以石油代替煤炭后,空气中充满了肉眼看不到的二氧化硫气体,这种气体虽然不像煤尘那样会弄脏衣物,却会损害人的肌肤。昭和后期,川崎市连续发生公害病患者因不堪气喘发作的痛苦而自杀的事件。
在日本,因大气污染而引起的公害病中,已被认定的呼吸系统疾病有慢性气管炎、气喘、肺气肿、喘息性气管炎四种。但对老年人来说,危害最大的是一种名为心脏性哮喘的疾病。这种心脏性哮喘一旦发作,连续几小时都不会停止,只有靠打针才能缓解症状。当时有一位老人就是因为患了心脏性哮喘,进而引发肺气肿,最后跳楼自杀。他不堪疾病的折磨,爬到二楼屋顶,纵身跳下,顿时头部碎裂而死。不仅是老年人,当时甚至有一位出生九个月的婴儿与三岁的哥哥一起被诊断出患有公害病,由此可见空气污染的严重性。
昭和五十四年,埼玉医科大学公众卫生学系有一位教授发表了名为川崎市犬肺之金属含量和病理组织学变化的研究报告,他对川崎市病死的家犬进行解剖,调查其肺部受污染的情况。这份调查报告显示,致癌的三价铬和镍元素数值非常高,铅数值是正常的两倍;污染特别严重的,其肺部三价铬的沉积竟然超过正常数值的二十倍以上。在二百五十只被调查的家犬中,有九只狗的肺部有肿瘤,四只被确认患有肺癌。这位教授之后持续对病死的狗作调查研究,发现临海工业带的家犬致癌率是川崎市内陆地区家犬的致癌率的两倍。家犬何罪之有?人类工业生产导致的空气污染竟然祸延家犬,真是悲惨!
五月二十六日早晨九点,这天又是个好天气,从阳台望出去,镰仓海面在晨光照射下熠熠生辉。最近连着几天都是好天气,气象台的天气预报一点也靠不住。我每天早上七点起床。七点半香织小姐就从隔壁过来,向我道过早安后就开始做早餐。然后大约在八点半,我们一起吃早餐。从九点开始我有三小时看电视的时间。这是香织小姐的硬性规定,说要让我过有规律的生活。
今早醒来,我赖在床上尚未完全清醒。此时在我的意识一隅,似乎残留着某种微妙的想法,好像发出黑色光泽的沉甸甸的铁块,重重地压在我的心头,让我十分在意。但确切的想法是什么,却又完全想不起来。我只知道这想法是怎么来的,它一定来自昨晚所做的梦。那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梦,给我的心带来强烈冲击。但奇怪的是,梦境的内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做好的早餐摆在餐桌上,我一面吃早餐一面仔细阅读香织小姐从玄关取回的五月二十六日的早报。差不多吃完早餐时,父亲来电话了,香织小姐跑出去,将电话捧到我身边。她把话筒交给我,说是我爸爸。不错,父亲每天总是在这时打电话给我。
“喂、喂。”我将话筒贴住耳朵。
“是陶太吗?今天感觉怎样?”
“挺好的。”我应道。
“精神怎样?”
“嗯,还不错。”
话筒那头传来的父亲声音,快乐而爽朗,看来他的工作一定很顺利。
“工作怎么样?”
“哦,相当顺利。”
“你那边天气如何?”
“啊,非常好,一直是晴天。北海道的风景赏心悦目,广阔的原野绿草茂密,我骑了马。下一次,想要我带你一起来北海道吗?”
“嗯,想呀。”
“我想在这里买地盖一栋度假别墅,那就任何时候都可以来了,冬天也可以滑雪呀。对,下次你和妈妈一起来吧!”
“一言为定。”我说道。
“那当然了。”
“昨天拍了些什么呢?”
“昨天嘛,拍的是坂田君和绫骑马到我住的山中小屋拜访的场景。”
父亲去北海道拍摄外景已经一个半月了,由于电影中几乎没有北海道以外的场景,所以到五月三十日为止父亲都不可能离开北海道。香织小姐为了照顾我,就索性留在镰仓。父亲几乎每天都打电话来,他只能通过电话了解我们的情况。
“今天要拍哪一场戏啊?”
“今天吗?嗯,要拍绫坠马那场戏,这场面很难拍,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那可要加油啊。”
“嗯,我一定能拍出好电影来的,你好好期待吧。”父亲今天的语调让人明显感觉到一种不寻常的开朗,像是在演戏一样。不过这也是常有的事,或许是他的职业腔调吧。
“那么,请你妈妈听电话吧。”
接下来香织小姐与父亲讲话。我因为专注于阅读报纸上的新闻,没听到他们通话的内容。今天报纸上刊载了电视剧编剧梶原一骑昨天因犯下伤害罪,被东京爱宕警署逮捕的消息,还有新药资料泄密的报道。梶原一骑是我童年时代最喜欢看的明日之城和巨人之星的作者,非常有名。报纸上说他在银座夜总会酒醉后殴打某漫画杂志社编辑,又将职业摔角选手安东尼奥禁锢在酒店里敲诈威胁,真令人难以相信。新药泄密事件方面,继一名国立预防卫生研究所的技术官因擅自对检定审核批示工作尚未完毕的抗生素新药发出合格通知而被逮捕后,经审讯又爆出包括此人在内的数名嫌疑犯竟把递交给中央药事审议会的新药申请资料卖给另一家医药公司。药品对人类而言是生死攸关之物,犯罪分子玩弄人命有如儿戏,真令人欷歔。
香织小姐讲完电话了,她放好话筒后说:“来吃饭吧。”
我差不多吃完早饭了,报纸也读完了,所以只是看着香织小姐吃饭。或许感染了父亲的兴奋,她的情绪也很高亢。而我则因为刚与父亲通过话,想起了关于他的一些往事,尤其是父亲迄今为止演过的电影。
“一切在今天结束,你知道吗?”我问香织小姐。
那是一部在二十年前,在我只有一岁大的时候,由父亲主演的科幻电影。描述两个超级大国的电脑发狂了,向对方的主要城市猛射飞弹,发动毁灭性攻击。一个类似苏联的国家也向日本东京发射了飞弹,国会议事堂周围烈火熊熊,成了一座炼铁炉。父亲饰演海上自卫队的英雄,他随船出海,在太平洋巡弋。当知道东京遭受毁灭性的攻击时,全体船员便投票决定,哪怕是烧成灰也要赶回东京。于是父亲说:“好吧,那我们就回东京。”剧情虽然简单,但在当时的日本,观众对于用真实的卡帕型火箭注发射飞弹的镜头,以及使用小模型拍摄的世界各大城市被原子弹摧毁的场面很感兴趣,所以这部电影票房非常之好。
注日本研制的高空气象观测火箭。
但我想香织小姐不一定知道这部电影,因为我也是从父亲那里得到将立体声宽银幕电影缩小成十六厘米的版本,然后在自己房间一个人用放映机看的。这部电影公开上映时,香织小姐不过四五岁吧,我打算向她描述这部影片的梗概,所以一开始就问她知不知道一切在今天结束。
之所以我会回想起这部影片,是因为父亲演出这部电影时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岁,演技只能说活力有余而深度不足。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昨晚做梦的内容一瞬间突然想起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但昨晚在梦中见到的事物竟然与一切在今天结束的内容完全相同:世界终于发生了核战争,原子弹又落到日本国土上,城市变成废墟,成为一片没有人烟的荒野。这梦好像预见到今天我能想起父亲主演的一切在今天结束般,也可能是因为做梦的关系让我无意间想起这部科幻电影。
当意识从想象回到现实中时,更令人惊奇的事发生了。香织小姐那张明亮而爽朗的面孔突然变得丑陋难看。她的眼睛睁得很大,甚至能见到视网膜上的红色微血管,鼻尖出现狮子吼叫时才会有的皱纹,嘴唇歪斜着,牙齿与牙龈外露。装着白饭的饭碗也咚地掉在小桌上,将饭粒呈扇形撒在桌面,然后跌落地板。
香织小姐的表情就那样僵持着,时间仿佛凝固了。她的脸颊因为充血迅速变红,在露出的牙齿间黏着咀嚼中的饭粒。我吓得无法出声,很想问香织小姐怎么啦,但香织小姐那鬼魅般的表情实在太恐怖了,我只能默默地看着她。
香织小姐一只手猛抠自己的喉咙,另一只手按住胸部,上身向前弯曲,呻吟了一会儿,口中的饭粒也呕出来了。
“你这小子,究竟想怎么样!”
香织小姐突然歇斯底里起来,两颊和额头变得通红,就跟图画书里的红面鬼一样。一贯优雅斯文的香织小姐露出这样的表情和恶劣的态度,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我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香织小姐是不是中邪了?
那么漂亮的香织小姐,竟然换了一副丑陋的面孔,真是难以置信!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香织小姐有这种表情,她一定是中邪了。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呢?一想到这里,我便浑身发抖。这一切就像恐怖电影的开场,接着一定会有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
“你这小子,为什么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香织小姐边喊叫边站起身,她扫了一下眼前的碗碟,随手抓起自己做的炒蛋,掷向我的脸。
“啪”的一声,炒蛋击中我的额头,蛋汁流入眼中,刺痛了我的眼睛。这痛楚与香织小姐突然的失常给我带来的打击相互作用,让我感到非常难过。眼前一片朦胧,我知道是流泪了,心想这样正好把眼中的蛋汁冲掉。
“吱!吱!”
我听到像猴子般的惨叫,定睛一看,只见香织小姐抬起头,翻着白眼。她的脸色通红,双手握拳紧贴胸口,轻轻打着哆嗦,哆嗦渐渐遍及全身。
突然,香织小姐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板上。由于穿着裙子,她很不雅观地张开了双腿,嘴里发出动物般“吱吱”的惨叫。她一定是被什么动物的灵魂附体了。
“叮咚”就在此时,玄关门铃响了。我慌了起来,先看看坐在地板上的香织小姐,再望向门口。香织小姐完全没有要起身走向玄关的意思。她涂着粉红色口红的嘴唇流着口水,全身抽搐,一边悲鸣,一边嘤嘤地哭泣着。
看来只好由我去玄关开门了。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眼睛的矮小男人走进了房间。房门似乎并没有上锁。
“啊!怎么啦?”男人吃惊地说。他一定看到了香织小姐倒在地板上抽搐哭泣的样子。
“陶太君被弄到这地方来了。喂,发生什么事情了?快起来,很不像样啊。”男人说罢,伸出手试着拉香织小姐起身。
“别碰我!真讨厌!”香织小姐边哭泣边叫喊,用力甩掉那男人伸过来的手。
男人露出惊愕的表情,他决定放弃倒在地板上的香织小姐,往我身边走来。
这男人名叫加鸟,一直以来都是父亲的秘书。
“你没事吧,陶太君?”
“啊,加鸟先生。”
“看你说话的口气,好像刚刚想起我的名字似的。”
“确实很久没见了,剪过头发了?”
“嗯。”“你没有忘记我吧?”
“哪儿的话,怎么会忘记你呢。”
加鸟先生边说边靠近我,他伸出右手的中指,想要碰触我的脸颊和下巴。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对我来说,陶太君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我倒是经常想来看你,只是你这边”
“让开!”
站起身的香织小姐以迅猛之势奔来,强行挤入我与加鸟先生中间。
“喂,你,你想做什么?”
加鸟先生话未说完,香织小姐就一头撞向加鸟先生的胸口。他一个踉跄。香织小姐更加激动了,扑上前更用力地撞击加鸟先生。加鸟先生不由得往后退了退,香织小姐又抬脚猛踢加鸟先生的小腿。
“你、你这个野蛮的女人,到、到底想对我干什么?!”加鸟先生发出哀鸣。
“野蛮又怎么了,我一看到你这种男人,就觉得恶心!”
香织小姐边骂边继续踢加鸟先生,她的脸仍然像恶鬼一般。看来,香织小姐真的中邪了。刚骂完,她又发出野猴子般“吱吱”的悲鸣,然后拳脚相加,疯狂殴打加鸟先生。香织小姐完全失去人性了。她不时地叫着,对加鸟先生拳打脚踢。从她的口中还喷出尚未咽下的饭粒,脸上满是吐沫和鼻涕。
加鸟先生虽然用双手遮脸加以防卫,但还是被香织小姐的拳头击中鼻梁,眼镜被打歪,鼻血也从一边鼻孔流了下来。加鸟先生终于被激怒了,他扶正眼镜,猛然抓住香织小姐的手腕。香织小姐的殴打动作被制止了,喘着粗气。两人对视着,继续维持敌对状态。
不一会儿,香织小姐再度高声尖叫,用双脚猛踢对方小腿。加鸟先生放开抓住香织小姐左手腕的右手,轻握成拳,敏捷地向她的脸颊击去。没料到加鸟先生还有这一招。随着“啊”的惊叫声,香织小姐跌坐在地板上。但她并不认输,迅速从地板上跳起,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抓住加鸟先生。
两人双手交握,你推我撞,呈僵持状态。没多久,香织小姐突然抬起右腿,踢向加鸟先生的胯下,然后用指甲和膝盖疯狂地攻击加鸟先生。加鸟先生松开与香织小姐纠缠在一起的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住了香织小姐的喉咙,使劲儿箍紧。香织小姐痛苦万分,剧烈地扭动身体,发出恐怖的叫声。
“喂,安静点!”此时,突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而厚重的声音。
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顿时停止了厮打。不知何时,一个彪形大汉闯入我的公寓,他瞪着眼恶狠狠地扫视着香织小姐、加鸟先生和我。一时之间,我们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家像是被定了身一样呆呆地站着,说不出话来。
“钱放在什么地方?快拿出来!”男人喝道。
他的右手举着手枪,那手枪擦得锃亮,似乎刚上过油,闪闪发光。这男人的头部像棵大葱的球状花,头发垂到眉毛,好像被水浸湿似的紧贴在额头上,口鼻处则用一大块白色方形布包裹着。而整个头部套着长筒丝袜,难怪刚才听到的声音会如此低沉厚重。
“喂,还不举起双手吗?看到这枪没有!给我并排站在那边的沙发前,就像那孩子一样。呃,钱放在哪里?”
显然,这男人是个强盗。大清早就有人上门抢劫,那是谁也想不到的,看来刚才加鸟先生进屋时没有锁上玄关的门。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强盗。出于好奇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强盗穿着灰色工作服般的长袖厚布上衣,下半身穿了条有点脏的灯芯绒裤,裤子下面露出一双橡胶靴。
“喂,没听见我说的话吗?到那边并排站好,快点!”
在强盗的催促下,加鸟先生勉强放开香织小姐,低举双手,将身子转向强盗的方向站着。但是得到释放的香织小姐并没有举起双手,她竟然转身跑向水槽。
“喂、喂,你想做什么?给我老实点!”强盗被香织小姐的举动吓呆了。
香织小姐并不理会强盗的呼喝,她用力打开水槽下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把长刃切鱼刀,用右手举起,转身面向我们站着。这时的香织小姐就如同鬼魅,不仔细看,连我也认不出她曾经是那个优雅的香织小姐。她手持切鱼刀,再度发出悲鸣。此时我终于明白,这个女人不再是香织小姐,她已经变成外星人或者怪物之类的别种生物了。香织小姐继续叫喊着,然后一面大力挥刀,一面冲向加鸟先生。
“喂、喂!别动!”蒙面强盗吃了一惊,赶紧大声呼喝,他双手举枪,朝香织小姐的方向砰砰发射。
我见到强盗的双手因开枪的后坐力而震动,香织小姐身后的墙壁冒出两股白烟,立刻露出两个黑洞。墙上挂着的马特洪峰注照片掉到了沙发扶手上,然后落在地板上。
注位于瑞士,与少女峰、勃朗蜂并称阿尔卑斯山系三大名峰。
这时我才明白,强盗手上的枪是真枪,我亲眼见到手枪在密闭房间内发射的强大震撼力。
差点中枪的香织小姐竟然无动于衷,完全没有停止殴斗的意思。她奔向举着双手、老实站着的加鸟先生,举刀砍向他的肩膀,加鸟先生急忙往旁边闪避。踉踉跄跄的香织小姐调整好姿势后,将刀横握,水平挥砍过去。
加鸟先生又避开了,一个趔趄扑倒在旁边的电话桌上。桌子一倾斜,桌面的电话就往香织小姐的脚上砸去。“当”的一声,话筒正好击中香织小姐的脚背,但她浑然不觉,继续追砍加鸟先生。加鸟先生情急之下,使出浑身力气将电话桌掷向香织小姐。香织小姐被砸倒在地板上,又发出尖厉的悲鸣声。
加鸟先生一面与香织小姐搏斗,一面注视着强盗的动静。强盗则呆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到底搞什么鬼呀?”加鸟先生大声呼喊“混账!”
骂完之后,他又抬起电话桌向旁边的香织小姐横扫过去,电话桌击中了香织小姐的侧腹和腰部。她惨叫一声,猛然扑倒在地板上,切鱼刀也从手中飞出,骨碌碌地滚落到地板上。强盗呆若木鸡地盯着香织小姐。
加鸟先生转头,大步走向强盗。他伸出右手,毫不客气地想触摸强盗用长筒袜套着的脸。“危险!”我忍不住地喊起来。加鸟先生如此胆大,势必会遭强盗枪击。但不知怎么的,强盗虽然举枪对准加鸟先生,却没有扣动扳机。加鸟先生的手已经碰到套着长筒丝袜的强盗的脸了,像为他搔痒般轻抚着。
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的香织小姐,用整个身体撞向加鸟先生。我的注意力因为集中在强盗和加鸟先生身上,也没看到香织小姐站起来。
“唔!”加鸟先生发出短促而低沉的呻吟声,他缩回伸到强盗面前的右手,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侧腹。一时之间,我难以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几秒之后我立即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我低头望着地板,切鱼刀已经不见了。加鸟先生的眼镜滑落到鼻梁上,能清楚地看到他那睁得滚圆的眼睛。他凝视着自己的左手,只见手掌上满是黏稠的血。加鸟先生将身体转向我这边,我看到刀子深深地插入了他的侧腹,只露出刀柄。他用双手握住刀柄,慢慢地将刀拔出。
满是血污的刀刃被加鸟先生从体内慢慢拔了出来,但不知什么原因,强盗却在这时向加鸟先生开枪了。只听到“咚”的一声,加鸟先生像被风刮倒似的应声跌落在地。加鸟先生的左手握着已经拔出的切鱼刀。令人惊讶的是,这把刀的刀刃中央竟弯曲了。
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香织小姐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她双手紧按腹部,双膝跪在地板上,臀部着地,一副正坐的样子。顷刻间,她的脸痛得歪斜变形,上身向前弯曲。我禁不住惊呼起来,原来手持切鱼刀的加鸟一转身,电光石火间将刀子刺入香织小姐的腹部。
此时,又传来“砰砰”两声枪响,加鸟先生的背部立刻出现两个喷血窟窿,强盗从背后近距离对他开枪。踉踉跄跄地转了半圈后,加鸟先生不支倒地,双手无力地朝左右摊开,不久便无声无息了。他的眼镜跌落在脸旁,从背部流出的鲜血,在地板上蜿蜒流淌。
强盗把手枪塞入裤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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