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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醒来时。在如同被雾霭遮掩的朦胧意识中,我发现自己站在大楼某个房间的地板上。白木地板一角,铺着一张织了蔓藤花纹的波斯地毯,上头摆着一张雕刻精细的中国风格的黑漆小桌,桌上放着一只淡绿色的陶瓷香炉。从炉盖四周的镂空细缝中,伴随着淡淡轻烟,散发幽幽的芳香。开着的玻璃门前是铺着洁白瓷砖的阳台,透过金属栏杆的间隙,可以见到波光潋滟的海洋。风轻云淡,夏日的阳光普照大地。
我穿过房间慢慢走到玄关,脱下拖鞋,换上置于水泥地上的鞋子。好像踏足云端般,我晃晃悠悠地来到走廊,走廊的油漆地板散发出淡淡的蜡味,就像之前闻到的气味一样。“喂。走出这栋大楼,去看看外边是怎样的风景吧。”我听到御手洗这么说。
迈着踉跄的步伐,我走到电梯门前,按了向下的按钮。站在盆栽前等电梯时,我见到右侧走廊的尽头开着一扇小窗,从那里可以看到外面广阔的风景。
自己究竟怎么了?我呆立着,想大哭一场。疲劳、寒冷,全身流着冷汗,好像中暑,又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绑住了,动弹不得。我的视线聚焦在小窗外的风景,一动也不动。
“啊,那是”自己嘟嚷的声音,听起来却完全像别人的声音。
如陶太所写的那样,此刻,我亲眼看到了那种风景。奇迹发生了!从小窗看出去,江之岛上的铁塔消失了,岛屿也变得平坦,好像回到了太古时代。
轻微的眩晕,仿佛非常小的龙卷风,断断续续地从脚底刮上来,视野和思考都变得模糊了。我的双脚似乎被钉在地板上,难以举步进入眼前打开的狭窄电梯。
我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移动双腿。走入电梯,一股不可思议的气味袭来。也像陶太所写的,是一股甜腻腻的异臭。这是过去的气味吗?
按下写着“关”的按钮,接着按下“1”某处发出“哐当”一声,载着我的时间机器朝着世界最深处沉落。头上的数字列逐一闪亮。然后熄灭,说明电梯从五楼向四楼、三楼、二楼下降。
“咚咚咚”不知从何处传来沉重的撞击声,然后是狼狗般的尖笑声和动物般的呼叫声。这些只有在精神病院的走廊里才能听到的怪声伴随着仿佛从地底发出的阴森残响,传入只有我一个人的电梯中。
随着轻微的冲击,电梯到了一楼,门“砰”地打开。就像一阵狂风,沉重的撞击声、尖笑声、呼叫声和激烈的拍手声向我袭来。
我忐忑不安地走出电梯。朝着会令人发狂的音源走去。脚下的地板闻不到蜡味了,取而代之的是沙沙沙的沙粒摩擦声在鞋底作响。
低头一看,走廊地板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沙。
我走到转角处,往右边的玄关大厅一望,只见两个魁梧的半裸男人正扭成一团。激烈的喘气声,肉体相撞时的啪啪声,随着声音飞散、白色粉末似的汗水——这噩梦般的光景在我眼前展开。
大厅里搭了摔角擂台,有两名穿着浅棕色短裤,短裤上围着饰裙的粗壮男人正在摔角,汗臭混合着强烈的香料味,还有廉价油炸物的气味在大厅里弥漫。
肌肉同样发达的男人们围着擂台。他们也光着上身,穿着短裤,围着饰裙——看来是准备上场比赛的选手吧。在他们外围的男人应该是观众了!观众个个拍手顿足,尖笑哗叫,发出怪声。但我一点也听不懂怪声的内容。我闭上眼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勉强听到他们在说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数字。
他们并没有转过头来看我,但当我从围在擂台周围的半裸男人背后穿过时,男人们的目光一齐注视着我。一时间,怪声和拍手都停了下来。我好像在沙滩上漫步,鞋子踩在地板上的沙子。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一个人面对着我,纵声狂笑,而其他的人也一起响应,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笑声。
此时,擂台上的摔角结束了,其中一人滚落到擂台下的沙堆上,另一人跃过他的身子,用手撑住前面的墙壁,整个大厅似乎都摇晃起来。这引来更大的笑声,浓烈的汗臭味和高分贝声响令我头晕目眩。
我推开玻璃门。瞄了一眼接待处的小窗。玻璃窗敞开着,两扇玻璃叠在一起,但是里面并没有管理员。墙壁黑黢黢的,接待处内部也是一片昏暗。无论是接待处的玻璃窗还是玄关的大型玻璃门,都沾满了白色的手垢,失去了透明感。油漆地板上满是沙子,一切都显得不堪入目的肮脏。
我急忙走出玄关,心想:若是跑到海边或许会舒服一点吧。
“喂,你就离开这栋大楼,去看看外面是怎样的风景吧。”我又听到了御手洗的声音。
大楼前面的国道好像通向坟场的小道般鸦雀无声。整个柏油路面到处都是裂缝,路上杂草丛生,世界已经终结了。碎裂的柏油断片,有的倾斜,有的朝天竖立。路面变成这副样子,车子根本无法行驶,马路上没有车子就理所当然了。我在荒凉的马路中央踽踽独行,每踏出一步,柏油断片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由于周围没有汽车的引擎声,海浪的拍岸的声音格外清晰。风从海面上吹来,轻拂脸庞,空气中夹杂了水果的甜香,沁人心脾。
终于从汗臭味和廉价炸油味中解放出来,我安心地做着深呼吸。
回头望向一楼的停车场,那里似乎变成了破车废弃场。停着的大型日本车车身都被压扁了,沾满了白色的手垢和尘埃。车窗玻璃和车头灯则被油污染得黑黑的。这些车子还开得动吗?
镶在大楼外墙的白色瓷砖都剥落了,墙壁变得一片墨黑。如果慢慢转往西侧,可以见到侧墙上攀缠着常春藤。装饰用的瓷砖脱落了,利用常春藤遮掩污垢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大楼的左右可以一眼望尽,烤肉餐厅和海鲜餐厅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慢慢走到建筑物西侧的墙前,是一条略呈倾斜的坡道,建筑物背后则是繁茂的森林,窒闷的青草气味扑鼻而来。正如陶太文章描述的一样,这里没有电车铁轨,到处是隆起的土堆。
我走在草丛间未修整的小路上,太阳在空中发射猛烈的阳光,脚下可以很清晰地见到自己短短的影子。汗水从太阳穴滴下,我取出手帕擦拭o
越过微微凸起的土堆,小路左侧排列着一行简陋的木板屋,门口挂着帘子。由于外面的日照强烈,室内看起来显得一片漆黑。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我走近木板屋间的窄巷,往前方望去。出人意料,有一排小屋建在河边,窄巷吹来的微风将潺潺的流水声送到耳畔。我侧身挤入小巷,见到远方低处的水面闪闪发光。
我又回到小路上,向着树林前行。腻甜的味道和油炸的气味,偶尔还混合着某种腐臭扑鼻而来。令人惊讶的是,其中一间木屋竟是饮食店。门口的桌上摆满可乐和果汁等饮料瓶,而桌面和瓶子都黑糊糊的,沾满了手垢,却见不到卖饮料的人。
右边的树林很广阔,我一边眺望一边继续前行。树林里有几间废屋,看来像是商店,一间的屋顶上竖立着yamaha的广告牌,右侧那间则竖立着sanyo的广告牌。跟左侧那些木板屋比起来,这些屋子要豪华得多。虽然是平房,但都是石砌建筑,有白色的墙和浅绿色的窗框。但现在,这些房子都衰败不堪了,玻璃碎裂,窗框断裂,墙上的白漆纷纷脱落,露出黄土般的底色。屋顶上的广告板也一片漆黑,要费一番工夫才能读出上面的文字,原来白色的墙也变黑了。
不过,说这些是废屋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屋子里面走出一名穿着工作服的店员,双手推着一辆yamaha的小型机车。他把车子置于店前的支架上,然后慢吞吞地走回店内。在昏暗的店内,摆着机车轮胎、零件、油桶等。由此可见,这家店并非废屋,它还在顽强地营业。我发现了旁边的电器行也还在经营。虽然店里几乎没有展示任何电器商品,但堆着一些电器零件。它的隔壁好像是家自行车店,昏暗的店里放着几辆肮脏的自行车,有人正在蹲着工作。
想不到在这些破败不堪的屋子里,依然还有人在工作。
转过身,我看到前方走来一只巨大的兔子,它穿着灰麻裤子和黑色的棉衬衫。我惊讶地站在路中央,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只正慢慢向我接近的西装大兔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想与怪物近距离接触,是不是要钻入树林。往刚才那家机车店的方向逃跑呢?
正当我的右脚踏到树林中的杂草时,不知何处传来呼唤我名字的男声。
“石冈君,石冈君。”
这好像是御手洗的声音。啊,是不是我醒来了?那么,刚才所见到的风景难道是我的梦?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石冈君,石冈君,别逃呀。”
我停住踏入树林的脚步,回头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那只大兔子用御手洗的声音向我打招呼。我又走回露出干土的小路中央,与大兔子相对而立。一双溜溜转的大眼睛让兔子的表情越看越令人厌恶。它举起双手,摆出搔弄耳朵的姿态。然后,兔子的头部突然升起,取而代之的是御手洗冒汗的脸。原来,兔子头只是头套而已。御手洗横放兔子头,让下巴的地方对着我——可以见到巨大的兔子头内部是个空洞。
“去那边看看吧!”
御手洗向我招招手,然后转过身,露出汗涔涔的背部,往小路前方走去。大概走了十米,出现一间颇为雅致的店铺。与前面的店铺截然不同,它的板壁漆成棕色,上方是一大块玻璃橱窗。走近店铺。御手洗指着橱窗,里面满满地堆着猿、熊、鸟。以及我一时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头套。头套都是中空的,正好可以套入头部。
“这是此地特有的玩具,类似西藏喇嘛在祭典上使用的头饰。”
御手洗说道。
我从御手洗手上取过兔子头套,将其高高举起。然后慢慢套入头中,感觉自己呼出的空气围绕在脸颊周围,很不舒服。我透过眼部的两个小洞,窥视这块未知的异域之地。这是一种窥视机关吗?
记得小时候,看过许多这样的玩意儿。有时去夜市或百货公司的顶楼,将双眼贴在类似双筒望远镜的镜片上,丢人硬币后,就会出现童话里的人偶或威尼斯小船在水面摇晃的景色。我想,这也是相同的道具吧。不过,现在只有头套内的狭窄空间才是属于我的世界,在这两个小洞之外,是我从未见过的不可思议的世界。此刻,我的整个人都暴露在这奇妙世界的空气之中。
在闷得就快脑充血的头套里,我重新获得短暂的安定,同时回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在东大的标本室里感到不适,不支倒地。当我在地板上呻吟时,御手洗正好来了,他与标本室的负责人合力将我抬到管理员室的床上。古井教授在接到报告后也赶来了,他给我打了一针。这一针打下去,人就觉得舒服多了。
可是管理员室里也堆着不少让人感到不舒服的瓶装标本,看到这些标本,我的全身又起了鸡皮疙瘩。他们说瓶子里面浸着的不是人体,而是动物和爬虫类的标本,我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
古井教授拿了一只玩具老鼠似的东西过来。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教授把它转过来,摊在手掌上,只见肚皮裂开,内脏外露。他用手指拨拨它的尾巴,好像有弹力似的,尾巴轻轻摆动。
“这是用橡皮做的模型吗?做得很精巧。”
听我这么一说,教授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这是真的。只不过是把塑胶树脂注入体内罢了。”
“古井教授也考虑过用同样的方法处理人体标本?从头顶开始直至脚尖,把人切成一公分厚的薄片,让观察者像拉抽屉般一片一片地拉出观察?”御手洗说道。
“嗯,我是这样想的。用这种方法制作标本,任何人都能自由观察人体。江户时代以来,日本人对尸体往往敬而远之,我觉得这种态度并不可取,对尸体过分恐惧是没必要的,它只是一具你我都有的肉体罢了!”
“不过,竟然能做得这么好,真是厉害。简直与橡皮制作的模型没有两样”我从教授手中取来这恐怖的老鼠标本,一边放在自己的手上摆弄,一边说道。
“嗯,再看看这个”教授弯下身,从桌子下面拖出一个蓝色的小型塑料水桶。由于有盖子盖着,看不到桶内放着什么,我想大概是清洁地板或桌子的抹布之类的东西吧。但教授打开盖子,却从桶内的液体中捞出一具湿淋淋的婴儿标本。脐带还留在婴儿身上。
婴儿的头部严重变形,额头以上的部分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黑盖子一般的皮肤。
“这是一个无脑婴儿。是昭和时代的东西,非常珍贵。如果注入树脂制成标本,就可以放在桌子上,无须再浸于福尔马林防腐液中,任何时候都可以让学生观察。”古井教授说完,怜悯似的用手轻抚无脑婴儿的头部。然后轻轻地把它放回桶中。
“无脑婴儿最近似乎很少见了。”御手洗说道。
“像这类畸形儿目前是不是越来越少了?”我问道。
“不,应该说大幅增加才对。”
“哦?那为什么最近很少见到了呢?”
“无脑婴儿与有六根手指之类的畸形儿不同,由于在母胎阶段用断层摄影就马上可以判断,所以会用人工流产将其处理掉。”
“啊”我点头。
“所以,产下畸形儿的绝对数量确实没有增加,对某些先进国家来说,甚至有减少的趋势,这有赖于刚才所说的人工流产。另一方面,像人类这种高级生物,当体内孕生不适宜生存的严重畸形胚胎时,往往也会自然流产。”
“是吗?”
“确实如此,而且,自然流产的绝对数量最近有急剧上升之势。
这有力地证明了人类孕育畸形婴儿的数量正在增加,可惜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正视这个事实。噢,石冈君,据专家调查研究显示,吸烟的孕妇孕育畸形儿的概率比完全不吸烟的孕妇高一点三倍至一点五倍。”
“哦!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研究还显示,因吸烟导致的婴儿先天性异常中,无脑婴儿占压倒性的多数。”
“啊”刚才从塑胶桶中捞出的无脑儿和标本瓶中无脑儿可怕的姿态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想不到吸烟会导致这样严重的后果。
“嗯,关于畸形儿的话题就说到这里了。石冈君现在的感觉如何?如果没有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去食堂吃午饭吧。肚子一饿,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听古井教授这么一说,我打起精神,从床上起身——我当然不想长时间躺在这里。对我来说,与其留在这间充满恐怖的屋子里,倒不如尽早去其他普通一点的场所。不过,离开标本室也颇为艰难,我闭起眼睛,倚靠在御手洗的肩膀上,慢慢走到走廊上。
我们在东大学生食堂吃了颇受御手洗赞赏的午饭,然后喝了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装红茶。
此时,古井教授从放在脚边的黑色公事包中取出用夹子夹住的一沓影印文件,说道:“御手洗君,关于三崎陶太的文章,昨天我做了各种思考,最后想起了某个类似的例子。两位可能也听过的李珍宇小松川事件。”
所谓的“小松川事件”是指昭和三十三年,一名叫李珍宇的十八岁青年杀害两名女性的事件。由于这名青年是旅日韩侨,有社会团体认为因社会差别而引发的贫困是发生杀人事件的导火线,于是掀起一场为罪犯请求赦免死刑的运动,在当时成为话题新闻。
“这是李珍宇的手记。我觉得将他与异乡人注中的莫梭作比较很有意思。他无法区分自己的行为与梦境。会将自己做过的事视为梦中的体验。这个案例对我们来说应该有很大的启发意义。”
注法国存在主义大师加缪的经典名作,莫梭是本书的主角。
教授说完,把那沓文件拿到眼前,开始朗读李珍宇写的手记:
在我脑中始终残留的问题是,实际行为与。梦境一混淆不清。如果我做过一些什么事情,在这些事情过去的同时产生“做梦”的感觉,那么对于这些过去的事情,就很难产生现实的感受了。我虽然做了那样的事,但我不觉得那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我对杀人这种事似乎没有特别的厌恶感,所以如果再次置身那种场合,我仍然会一如既往地杀人。
在事件发生前,我的思维与普通人一样。但当我与骑着脚踏车的被害者一起跌倒的那一刻,我想。这是真的吗?难道这不是梦境吗?这样的自问确实很可笑。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反复自问,好像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第二件罪案中也发生过这样的现象。当我把刀子插入被害者的身体时,我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不过也有一次。我很快就恢复了清醒。那就是在小松川的天台。当我听到有人上来的脚步声时,我凝视着倒地的受害者,绝望地想到家里的父母。但当脚步声远去时,我马上恢复了清醒。我难以解释犯罪时所表现出来的理性究竟是冷静呢,还是显示我本来的正常思维能力。
我做第一件罪案时,捏着鼻子与受害者说话,那是为了不让她记住我的声音。我一边这样做,一边感到很滑稽,但这绝不表示我的心情很平静。因为在意识到我就是我的同时,还感觉到自己也是另外一个人。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往往会出现这种现象,我记得好几本书里都记载了这样的例子。在做第二件罪案时,我让受害者的躯体摆出坐着的姿势,直至天黑。在那种场合,我一点都不觉得可怕,身处那种氛围,我感到很自然,等犯罪后恢复自我,反而有不自然的感觉了。我之所以不能确定自己做过的事是自己所做,大概是因为脱离了那种状态的缘故吧。我犯了罪,而思考罪行的我就是犯了罪行的我,我只能通过这样的自我提示来接受那些女孩子被我杀死的事实。
古井教授一口气读完,把影本放在学生食堂的餐桌上。
“下面是犯人李珍宇在监狱里与一名叫朴寿南的女性通信时写的东西。他是这样写的。”教授拿起另一张复印纸,朗读起来:
虽然我已犯了两起杀人案,假如不是被捕,只要有机会,我肯定还会杀人的。对于被捕,我一点都不感到后悔,还不如说是觉得快乐。这不是故作潇洒,而是心情自然地流露。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对自己犯的罪没有感到任何后悔。即使我现在被捕了,还是觉得,之后一旦出狱,自己恐怕还要杀人。理由是,我对杀人这件事根本没有什么感觉,这样的本性现在仍未改变。我难以理性地思考。在面对杀人这种事时,现在的我与过去的我完全一样。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
“读了李珍宇写的这段文字,除了使我们想到异乡人中的莫梭,也给我们带来了更新鲜的感觉。他大概在狱中读了异乡人一书,然后在无意中受了这本小说的影响。在梦境般的非现实感中犯下杀人行为的这名青年后来对朴寿南产生了爱情,并建立了信任感,终于能慢慢认清自己在现实中所犯的罪行。例如李珍宇之后写给朴寿南的信中,有这么一段:‘我难以用文字表达我想说的话。总之,当我对你的感情越来越强烈时,通过这种感情,那些觉得很遥远的感觉也变得近在眼前了。而且随着感情的深化,过去的问题在内心里一一复苏,让我意识到被害者的存在。’”
教授再次把文件置于餐桌上,继续说道:“从心理治疗和心理辅导的角度来看,这篇文章有很大的意义。我认为荣格和弗洛伊德的梦境分析是一种通过牢牢抓住梦的本质,把梦中的现实和现实生活中的事实联系起来的知性技术。但当某人面对远远超越自己的理性和常识界限的非常事态时,他会急速地丧失现实感,也就会把包含自己在内的现实误以为是梦境。李珍宇的手记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那么,三崎陶太所写的文章又如何?他与李珍宇有共通之处吗”
“教授,我正有此意。”默默听着的御手洗,合拢双掌,手指像弹钢琴似的律动着,欣喜地说道“三崎陶太的那篇文章没有现实感,在第三者看来,会以为是对梦境的描写。但他的心情与李珍宇相同,才写了那篇文章。所以,文章中所写的事有可能与小松川事件一样,全部都是事实。”
御手洗得出的结论显然与古井教授的用间相悖。教授露出几分沮丧的表情,对御手洗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太阳消失,世界突然进入黑夜时代,镰仓的街道和电车铁轨不见了,森林里出现怪兽等都不是他精神深层的反映,而是现实的再现?”
“正是如此,教授。”御手洗看着教授,认真地说道。
教授笑着说:“开玩笑也要有分寸呀。”
听教授这么一说,御手洗霍地起身,背握着手,然后一如既往地绕着餐桌踱起步来。
“教授,我将逐一解开这些狂想之谜,你看着好了。”当御手洗绕过教授背后时,用坚定的口气说道。
“那太好了,我愿闻其详。”教授应战似的说道。
“我们继续前天的比赛吧。不过因为需要若干资料。可否换个地方?”
“什么地方?”
“图书馆。”
于是我们离开学生食堂,穿过午后阳光照射的校园,朝图书馆走去。我们都是在闹市区生活的人。校园里听不到汽车的喧嚣,植物清香袭人,偶尔还有鸟鸣啁啾,实在令人陶醉。
图书馆内冷冷清清,午后的阳光孤寂地射在地板上,看不到学生的影子。
“那么,请!”御手洗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一般,用略显急促的语调要我和教授坐到靠里的椅子上,自己则站着,背握着手。
“那么,请你解谜吧。”教授说道。
“那太容易了。你是想了解世界变成黑夜,铁塔从江之岛上消失,湘南国道到处都是裂缝,还有江之电铁路的轨道突然不见的理由吗?”
教授和我默默地点头。
“请回想一下前天我拿出来的棋子。最初的棋子是这段文字:‘我对水特别感兴趣。每当用完抽水马桶后冲水,或洗完澡拔掉浴缸的塞子时,我都会一直盯着水流出排水孔时形成的左旋旋涡,感觉真是太有趣了。’此时,他描写的旋涡是左旋的。可是,当他切断尸体之后,拔掉水槽的塞子时,他也凝视了水从排水孔排出的样子,但这时形成的旋涡却变成右旋了。”
“你很细心,连排水旋涡的旋转方向也注意到了。但这意味着什么呢?”
“接下来再看这个”御手洗不理会教授的质问,继续按自己的思路说道“事件发生的日期——在文章中有清楚的记述
是天气很好的五月二十六日。关于天气,文章中是这样写的:‘最近连着几天都是好天气。’那么年份又如何?那一年发生了电视剧编剧梶原一骑被捕事件,以及国立预防卫生研究所的技术官泄露新药资料事件。只要做简单的调查就知道那是昭和五十八年,也就是一九八三年。也就是说,陶太经历的奇怪事件发生在天气极佳的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六日。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再调查一下当天的天气情况。在大事年鉴中也记载了天气情况。”
御手洗走到排列着黑色烫金书脊的厚书书架前,抽出好像是一九八三年的那本大事年鉴,费力地抱过来。他大概是为了这本书才让我们来这里的吧。看来他对东大图书馆的图书配置似乎非常熟悉。
书很重,御于洗“咚”地把书放在桌子上,然后麻利地翻动书页。
“啊!找到了。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六日,阴天。看来不是好天气哦。”
“你看,我说得没错吧?”教授伸头看年鉴上的记载,接着说道“所以我说三崎陶太的文章是错的,那不过是他的幻想罢了。”
御手洗不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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