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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递给他一朵玫瑰,然后说:“一百里拉。”
老板拿出金钱,放到她手心,她说:“祝你好运。”按着,她佝慺地转身,抱着花沿路走下去。
望着老婆婆的身躯,老板的心盘算着,如何把阿精叫回当铺。
他自己先赶回去,直奔到地牢,搜索三岛的位置,在木架旁寻寻觅觅,他看见这位故人的典当物,当中,有一个小木盒。他打开来一看,果然,内里完全没有放上过灵魂的痕迹。木盒旁边的玻璃瓶,是阿精用来在书房盛载灵魂的,正确步骤是,把玻璃瓶带回地牢后,便要把灵魂放进木盒内,这样子,灵魂便能被收下。
阿精冒失做少了一个步骤,灵魂于是就由玻璃瓶中溜走了。白白做了一单交易。
老板走到阿精的行宫。老板一直吩咐仆人把这些年来没有女主人的家打理得亮丽整齐,以备随时让她回来居住,然而,除了那一年在孙卓的演奏会中碰过她之外,阿精都无影无踪。
有些事情,他想告诉她,他想要她知道,但她都不回来,他怎样才可以告诉她?今天以后,她回来的话,第一句会转进耳内的,是他对她的责难。
她若然再冒失再不小心再迷迷糊糊,他对她有任何计划,也实行不到。
离开了这些年,这房间内,她的气息已逐渐微弱,老板坐在她的红色沙发上,尝试去感受阿精的暖意,然而,她遗留下的一切,都日渐淡薄了。
有人会为身边人的别离感到伤心、悔恨、迷惘、落泊而不能拥有男女间微妙感受的他,得到的唯一感觉是,惋惜。
他也渴望会有最正确的感受,只是,这一天,还未到达。
“回来吧。”他默唸。“回来后,给你一样很好的东西。”
他对空气说,对她的家具说。而如果,他是亲口对她面对面说,事情的结果,就不一样吧!
他伸出他的左手,月光之下,仿佛看到微红的磁场。骨与肉之间,锁住了最贵重的东西。
“回来。”他再说一遍。不知要听着的人可会听得见。
卒之,阿精还是回来当铺,那却已是一年半后的事。
她又再走遍世界各国,在骑着骆驼横渡沙漠之时,黄沙万里,那种无穷无尽,那种虚幻,令她很想念当铺。
她对x说:“我的家也像这个沙漠,一般人都摸不透,只有最熟悉的我俩,才知道开始与结终。”
x问:“你是想回去了。”
她说:“我始终是属于那里的。”
x告诉她:“你与我一起这些日子,你知道,我们这里更有能力给你爱护。”
“我明白,”她说:“但我挂念那里。”
x默不作声。
阿精说:“你知道吗?舒适敌不过牵挂。”
x说:“男女之间的事最深奥。”
“是的。”她笑。
x说:“你知道,我们随时欢迎你,我们预了位置给你。”
她说:“那么,我call你!”
说罢,她骑着的骆驼便走向相反的方向,往大漠的另一边步远。决定了要回去,她的脸也就有了坚定的笑容。
x看着她离去,倒是神色从容,他笑了笑,骑他的骆驼走到沙漠的尽处去。今天,他打算追逐海市蜃楼。
阿精的骆驼穿过连绵不断的沙丘,看似全然一模一样的黄沙,她暸望着,还是知道该怎么走。是的,任何人想走到第8号当铺,那路程都轻而易举,第8号当铺欢迎所有人,亦包括她。
在黄沙的一边,她看见了宏伟的当铺,她由骆驼上爬下来,朝当铺走过去,一边走,她的眼睛就一边湿润温热起来,她准备,再走回当铺之内,就永远也不要离去。
世界再大,家只有一个。是时候了。
推开大闸,迎面而来的是落叶片片,当干叶扑面之际,阿精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走进第8号当铺的客人。
那么,她典当了些甚么?她典当了一个宁静、平和、长久地安息的机会。
大门开启,她步进去。站在大堂之中她打量四周,景物依然,于是她便放心内进。
第一站,当然是书房。
她推开书房的大门,从两扇门之间她先看见老板,继而,是站在右边的孙卓。她站着的位置,与她之前一百六十年所站的一模一样。
今年是第多少年?一百七十年?一百七十五年?一百八十年?时光消逝得毫无意义。
老板抬起头来看见阿精,便说:“阿精!”但见他的目光与声调都木然无奇,一点也不欣喜。
阿精有不祥预兆,她瞄了瞄孙卓,她的表情更是冷冷的。
“老板,我回来了,我”她原本想说,她以后都不会走的了,然而,此情此景此气氛,她又说不出口。
老板是这样说:“我要问你一件事。”
语调冷淡,阿精听得渐渐有寒意。她问:“甚么事?”
老板说:“你还记得一名客人,名字是三岛?”
她的眼珠溜了溜。“我记得。”她说。
“他的灵魂不见了。”老板说:“而那时候,是你负责的。”
她忽然想起来,一切都很清晰。“啊”她掩住嘴“玻璃瓶”她说:“我是放进了玻璃瓶的”
“但你忘记了木盆。”老板接下去。
阿精自己也急起来。“被发现了?”
老板告诉她:“他们专程派员来指正我。”
阿精知道完全是自己错:“对不起,让我来受罚。”
老板叹气。“他们没叫我惩罚你,只是提议不如换一个人。”
阿精敏感起来,她朝孙卓一望,孙卓的脸上隐隐透着笑意。
但觉这笑意,是世间最可怕的神情。
忍不住,她便激动起来。“你真要换掉我?”
老板不满意,刚告诉她做错了事,她悔意不足,却反过来执问他。
“不称职的,我要来做甚么?你问问你自己,有没有老板可以忍受失踪了十多年的员工?”
阿精就答不上话来。她望向孙卓,只见她的笑意更浓。
孙卓说:“幸好我也摸熟了,可以暂代你一阵子。”
老板说:“你应当感激孙卓。”
阿精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她,忽然,她觉得这两个人,根本是那张照片中走出来的复制品。许多许多年前,那张自某本书中跌出来的合照,那张合照,二人的神情透着幸褔感,教阿精知道,老板,根本不是她想像中的那个人。对了,老板心怀爱情,只不过是另有对象。
阿精垂下眼来,再也不动气,开始缓缓地说:“我感激孙小姐,感激老板。我自知胜任不了。”
不知怎地,老板一听,更是怒由心生,他拍枱:“你根本心无悔意!你知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你失职,失掉了一个灵魂!你不准备补救,就这样苟且说两句便算?我听不见你的说话内有真心真意!”
阿精的眼眶已噙住了泪,她没抬头,只是一句:“我以后也不回来了,我没能力做下去。”
说罢,她转身离开,她步向书房的大门,她步出走廊,到达大堂,然后,大门自动开启,就像以往百多年送客的情景一样。
一扇厚重的大门,自动自觉把不该留的人送走。
她走在风刮起落叶的空间中,朝大闸走去。没回头,没有任何舍不得,她知道,这一次,她是永永远远不会回去。
做错事、不胜任、不被信赖,而且,有人做得更好。
后面,也没有留下她的声音哩!阿精一直的垂下头,由大闸的隙缝中走出去,此情此景,她与所有失望地离开当铺的人无异。
他们被拒绝了交易,他们已当无可当,他们为人生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