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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儿,桐丫头,她”一见孙儿自房中出来,太君立刻关心地低问,却见葛翊沉凝着俊脸,眼中有着前所未见的沉重。
“让她一个人静静吧,现在她不想面对任何人。”葛翊沉声道。他是被莫雨桐赶出来的,他明白她此刻的心情,是以不愿逼她。
“这什么“红颜老”难道当真无药可解吗?”他们边走边低声讨论,就怕莫雨桐听到了他们的话而更加难过。
葛翊沉默片刻,而后摇了摇头。“我就当她一辈子都会是这个样子了。”为她寻访解药,或许反而是对她更深的伤害。她老皱的手、灰白的发都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他也爱她的美丽,然而他更怕的是她从此不存在于他生命中。就算这件事的冲击再强烈,她始终是他钟爱如昔的妻子,一个善良、坚毅且勇气过人的奇女子。他对她的感情不会因死亡而消失,更不会因任何转变而消失,这是他此刻唯一笃定的信念。
太君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翊儿,你对她可会一如往昔?”
“会。”
见他没有片刻迟疑就回答,太君不住地点头,胸中满是激动与骄傲。“好!这才是我的好孙儿”
“如果她愿意,我便带她深山隐居,永不见世俗的目光。”他不要她面对世人看待他们这对“老妻少夫”时的异样眼光。
“好好”太君老泪纵横,对他为桐丫头的未来所做的打算感到欣慰。葛翊比她冷静得多了。这孙儿自小便冷酷得紧,然而一旦放进了心里的人,执着、深情得教人敬佩。
“翊儿,你要记住,女人要的是爱,绝不是责任与同情。如果你不爱她,而是责任使然,那对她会是比死更痛苦的折磨与打击,懂吗?”
“这是当然。”葛翊唇畔扬起了一抹坚定的笑容。
太君不由得失笑。是啊,这孙子一向冷酷、离经叛道,便是最恨伪善了,若非真爱,又如何相守?看来她是多心了。
“好了,进去陪她吧,这时候别让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老了其实也没那般可怕,瞧我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葛翊睨了祖母一眼,这话委实教人哭笑不得。
他瞧着紧闭的门扉,如果她的心已决定将他排拒在外,那么他又该如何开启她的心门?唉
铜镜哀伤地躺在地上,主人从此不愿再眷顾。镜面反射着幽暗的光影,明明还未到黄昏,明亮的日光却被紧闭的门扉、纸窗阻挡在外,一如女主人的心。
莫雨桐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床缘,背对着门口,清幽的光线投射在纱帐上,将她满是皱纹的脸掩映成影。几十年后她会变成这样,可不该是现在。就如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却不会感觉到那一日正在接近自己。
年轻的人不觉得自己会老,活着的人总以为死期尚遥。
她手中握着房中唯一的利器——剪刀。此刻结束她的生命是一种慈悲,除了死,她想不出第二条路。本来,她不认为自己的外貌有多重要,心才重要;如今她才发现,原来她也跟其他女子一样,依恃着美丽而活。失去了美貌,她连门都不敢跨出去,连亲爱的丈夫都不敢面对。如果那双幽魅的眼中不再温柔多情,如果它出现一丝丝嫌恶,那对她将是比死更残酷的打击。
锋利的刀面轻轻落在手腕上,死之前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可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这模样。泪水滴落布满皱纹的手背。方才甩开镜子后,她发了一顿脾气将他赶出去,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今生最后一句话不是吵闹,而是缘结来生的承诺。
门“伊呀”一声传来被推开的声音,莫雨桐心一震,将剪刀收入袖中,心口却绞痛起来。
葛翊走进房中,坐在她身后,温柔地凝睇她,眼中只有怜惜和痛楚。如果他有时间让她了解他能够平安无事,那么她就不会走上这条路。她打算这一生都不再理会他吗?他们或许一时会瞧不习惯她这模样,可她仍然是莫雨桐,是他今生即便寻遍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心灵如此契合的妻子,是他没有人能够取代的妻子。
正因为想得太清楚,所以他能够面对,而不能面对的人却是她自己。
葛翊双臂环住了她,胸膛密实地贴上她的背,将下颚偎在她颈侧;温柔而坚定地低喃。“我爱你。”
两行清泪潸然滚落。葛翊太仁慈了。
“我爱你的胆识、你的慧黠,自然我也爱你的美丽,可我更爱你的灵魂。所以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永远都是我葛翊唯一的妻子。”
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颤抖的双唇紧抿,哽咽得无法呼吸。
“谢谢你”此刻,她没有遗憾了。
感觉到手上的湿意,他温柔地将她扳转身来,捧着她的脸拭去泪痕,也阻止了她将脸撇开的企图。他仔细地梭巡这张脸的每一寸,以及那深幽的星眸,许久,微微一笑。
“你的眼睛好美,像世外桃源、像遗世独立的湖泊,它并没有变。”它仍跟新婚之夜一模一样,从那时起,这双眼睛就已紧紧地揪住了他的心。
“相公”他仍然一如往昔地对她,这辈子够了。让他拥在怀中,她贪婪地汲取这最后的温柔,尽情地哭泣,手指不自觉松脱,藏在袖内的剪刀落地,敲击出声响。
葛翊目光移向声源,脸色立刻一变,用力地抓住她双肩,紧盯着她,一字字地问:“你想自尽?”
“我已经变成这样了,不死,你要我怎么活下去?决定喝下“红颜老”时,我就不存着偷生的念头。”莫雨桐流着泪,却依然倔强。
这样的她,与以往有何不同?在他的眼中,她脸上的皱纹几乎不存在,穿透老丑的皮相,她始终是那个教他时刻挂怀的莫雨桐啊!
“那么我呢?在你的计划中,我在哪里?”
“你可以有琴惜,有其他成千上百的姑娘作填房,我们的缘分尽了。”
葛翊又气又伤心,嘶声道:“我刚刚说的话,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我要的妻子就只有你一个!以前是,现在还是,永远都是!”“不要可怜我!”莫雨桐大吼。“连我自己都不想看我这个样子,凭什么要你接受这样的妻子?!你不需要对我这么慈悲,永远太遥远了,这种考验太残酷了,我们都不需要受。”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我说的是肺腑之言,是不是?”葛翊冷绷着脸。“我不矫情说我看不见你的转变,可眼睛会习惯的。我看着你,心中感受的你仍然与往日相同,从未改变,既然你不信我,我就证明给你看。”葛翊弯下身拾起方才掉落的剪刀。
她虽不明白他的意图,心却直觉地慌了。
“你想做什么?”她拉住他的手臂,颤声问。
“如果皮相真那么重要,那我宁愿永远看不见,心的感受才能毫无杂质地清明。”
他要戳瞎自己?!莫雨桐死命地抓住他就要挥剪的手,惊叫道:“不要!”
“放手,你阻止不了我。”即使对自己的眼睛,他仍然丝毫不留情。
她知道他要摆脱她的钳制太容易了,于是改而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让利器没有空隙接近他的眼睛。“我信你,我信了!不要自残双眼,求求你”她可以死,甚至可以变老,就是不能让他有一丝损伤。
她的流泪低语仍然教他没辙,葛翊搂着她的纤腰,轻抚她又泪湿的颊。“答应我,跟我厮守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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