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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老耳闷哼了一声,干枯的面皮轻微抽搐了两下。正在帮他包扎的军医下意识想开口安慰,一抬头却跟老耳的目光撞个正着,浑浊的眼珠里有着掩盖不住的寒冷和憎恨,这让他不自禁地哆嗦了两下,手下动作自然就重了些。虽然光线不佳,但还是看的到鲜血立刻就渗出了布帛,军医顿时心慌不已。但老耳这次反倒没有出声,军医只能忐忑着加快速度,将老耳的断腕包好,然后低声说:“大人,因为偷袭,止血和止痛的药粉所剩无几,请您忍耐,等到”话说一半,军医突然闭上了嘴,表情带了几分后悔,跟着匆匆说了句“请您小心行动,不要再碰触伤口,小人告退。”
军医头也不敢抬的迅速离开,回到了外围的部队中才松了一口气,他额头上都是冷汗。老耳举起已空无一物的手腕,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很明白刚才军医想说什么。等,等什么呢,援军?这是绝不会有的,除了守卫都城的近卫军,剩余的精锐部队则分成了两个部分。一军监控着和赫兰族交界的边境线,另外一军则靠近海边。那里虽然有着广阔的大海,但是擅于航海的倭人海盗,还是会不时地偷袭高句丽境内。虽然明知道这些倭人的背后有幕府支持,但处于修生养息的高句丽只能忍耐。
想到这里,老耳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这回要不是因为那人传来的情报,大君怎么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偷袭松岩城,只是怎么也想不到,顾边城和骠骑军从天而降,而那个高战竟然还活着几个小小的意外加起来,就如同锥子一般扎在了名为高句丽大军的这艘皮筏子上,直到其空气被放光,慢慢沉没
率领数万大军出击就这样铩羽而归,想也知道寒枝城内的车尚书已经准备好对大君的反击了吧,他会怎么对待大君呢老耳将眼光投向数步之外,正背手站立在一棵巨松之下的李振。他一动不动的抬头仰望着虚空已半晌,仿佛想透过这密密麻麻的松针去看清未知的通路。顾边城,谢之寒,高战,老耳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名字,原本大君想要用自己为饵引他们上钩,将其一举歼灭。没想到他们反倒将计就计,火烧连营,若不是大君生性谨慎,事先备下了火药和地道
想到这里,老耳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凶狠,这时树林外马蹄声响,点点人影朝树林里走来,老耳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木讷冷漠,他迅速站起身来。那些人影已快步走入,老耳不禁一愣,他们竟然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的正是大将军文智。老耳顾不得伤处剧痛,快步迎上前,俯身看去,此时的文智已是征尘满面,血染战甲。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的大营里竟然被人暗算,幸好征战沙场多年培养出来的直觉救了他,但是腿部也受了重伤,不能再骑马,只好让属下抬着自己指挥大军撤退。
见到老耳,他眼睛一亮,大声说:“大君在哪里?可好,这里不能停留了!”“文智,我在这里,你受伤了?可严重?”李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毫不在意地半跪在文智的担架旁边,皱眉打量。文智见李振第一个关心的竟不是战况,而是自己的伤势,眼角顿时一热,随即克制了自己,急声说:“臣没事,大君,我们的退路被人封了,应该是阳盛府的都督刘成,看来顾边城和守将石冲故意诱导我们,以为他们的援军会从正面进攻,但实则是去绝我们退守回国的后路!”
“果然,神将顾边城,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他,原以为石冲那老匹夫私心极重,他应该无法施展才对,没想到竟然会被他算计,也罢了,当初我们也曾计算过一旦失利无法从边境回国的可能性,传令下去,后翼改前锋,我们反向突围!”李振立刻做出了决断。
决定进攻松岩城之前,他想到了一切能想到的,可惜,老天爷不帮他,意外频出。不但没有拿下松岩城,还平白葬送了高月的性命一想到高月临死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一股热血猛然冲上心口,又烫又痛,同时背上的伤口也烧灼了起来,那是高战留给他的。如果不是顾边城强行将他拉走,他可能会留下来和自己同归于尽吧,李振微扯嘴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冷笑还是苦笑。
“大君,燕秀峰也来了!他的主力前锋正在攻击我们的后翼,朴将军那里不到万人估计撑不过半个时辰。”听到李振的命令,文智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焦急。他们想方设法阻止燕秀峰知道这里的消息,没想到他还是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刻出现了。“什么“李振终于变了脸色,这么说,自己的部队现在处于南人前后夹击的状态之中了。
四周包围着他们的高句丽士兵闻言也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不远处喊杀声已经愈来愈明显,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大地。“来的真巧啊”李振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想通了很多事情,那个对自己有绝对诱惑的情报,顾边城机缘巧合的出现,还有燕秀峰的及时赶到看来自己是为别人做嫁衣了,一瞬间,李振薄薄的嘴唇几乎苍白的没了颜色。
老耳终于也扔掉了那副无波无澜的死人面孔,他有些急迫地看着李振,如果现在不走,一会儿只怕真的走不了了。也许此次出征的高句丽士兵绝大多数都回不了寒枝城,但这不是他关心的,他只要李振活着。李振的骄傲他最清楚,这回出征,几次折于顾边城等人,老耳生怕李振的自尊让他不肯逃,悄悄给文智做了个眼色,一向眼里只有李振的他,竟然带了几分请求。
文智唯有苦笑,他自然明白现在的境况有多糟糕,明明白天还占据了上风,哪想到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了呢,只怕这次就是自己送命之时吧。就算能侥幸活下去,损失了这么多士兵的罪责也必须有人来承担,只希望大君看在自己抗下一切的份上,能够善待自己的亲族,保护他们。
想到这里,文智正想开口劝李振离开,由自己断后,李振却哈哈的大笑了三声,声音嘶哑却锐如金石相击。看着他嗜血的表情,周围的人愈发胆寒,老耳正想开口相劝,李振一挥手:“燕秀峰来的好,若是不来,兴许我们还真的逃不掉了。”文智不禁一愣,李振嘴角儿噙着冷笑说:“燕秀峰应该是来捡便宜的,或许有情报,但跟刘成的援军肯定没有沟通,我们不回国,也不反向突围,我们去那里!”李振指向了一个方向。
其他人都还没有琢磨明白,文智却眼睛一亮,跟着又有些迟疑:“大君,那边就算我们突围,那也会是东夷族还有高真族的地盘了,且不说彼此之间曾有的龌龊,这几个部落都跟赫兰交往过密,此次赫兰和天朝争斗,我们是拒绝跟他们合作的,您认为他们会帮我们吗?赫兰不是战败归顺了吗?应该会将我们交给天朝人吧。”“不去那里,现在就死,去了那里未必!”李振恢复了平时的冷漠威严,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本已经绝望的高句丽士兵顿时又燃起了希望,他们急切地等候着逃亡的命令。
“不用多想了,突围要紧,那些南狗怎么也想不到,我们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老耳,我记得你说过,那边有一条通往赫兰,我们就从那里突围;文将军,留下后卫拖住天朝人的脚步,要迷惑他们,争取时间,其余的士卒跟我走,你也一样,无需多说!”李振斩钉截铁地说。
文智飞快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眼下已容不得半点犹豫,他只能咬牙接受,总比现在就被天朝人合围杀个精光要好。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些将官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现在不论留下哪个都只有一个死,可不等他开口,两个将官已主动站了出来:“大君,将军,让我留下吧,就算不能活,也会多拉几个南狗陪葬的!”
“好!好!好!你们的亲族自有我照顾,子女也视同亲生,放心!”文智话说的简单,但谁都能看出他的心痛,那两人大喇喇地抱拳回礼。一旁的李振什么话也没说,忽然躬身给他们行了个大礼,那两个将军唬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我李振发誓,来日定当杀回松岩城,给你们血祭!”李振一字一顿说道。两个将军顿觉热血沸腾,转身就走,去跟天朝人拼命,却被李振唤住。他们有些不解地停住脚步“大君还有何吩咐?”
“记住,如果有可能,就算战败你们也不要自杀,而要尽可能地被燕秀峰抓住,他审问你们的时候,一定要强调,我李振是输在顾边城手里的,他是我在天朝的唯一劲敌,我是如何痛恨他又佩服他,这次之所以输,只因为有他顾边城,周围听到的南狗越多越好,记住了吗?”李振瞬也不瞬地盯着两个人。
这两个将官都是行伍的粗人,虽不解大君何意,但仍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完成任务,文智却打了个寒颤。看着二人毅然离去,李振心中冷笑,燕秀峰,顾边城,咱们这才刚开始呢!高战,你也一定要活到我亲手杀你那日李振翻身上马高呼:“好了,保护好大将军,我们走!”剩余的高句丽部队迅速收拢,悄然开始逃亡。
“你说什么?!”燕秀峰长眉一耸。巨大的压力让负责传话的斥侯恨不得将脑袋埋到地里去,但他不得不重复道:“是,白将军命小人回报,高句丽人后翼部队被我军割裂,几近全军覆没,刘督军彪下也截住了高句丽将近万人,但敌人主力还是消失了,也没有找到敌统帅,只擒获了一名将官,他们正在继续搜索。”
“砰”的一声,燕秀峰手里的竹简被重重摔下,顿时散了架,帐中诸将皆寒战,无人敢言。“哼哼,燕帅立此大功,怎么还这等愤怒,实在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些,”带了些惫懒却清越的声音在帐外响了起来,跟着一个醇厚的男声朗声说道:“末将顾边城请见燕帅!”
燕秀峰眼光一闪,脸上已恢复了笑容,大声道:“边城,文起,快快进来!”边说他边站起身迎客。顾边城大步走进帅帐,他一眼就看见了石老将军。两人对视,石老将军笑得一如既往,带着长者的慈祥,顾边城也微笑点头回礼。
“二郎,这回多亏你了,老将军对你可是连连夸奖啊,若不是有你,我天朝疆土定会蒙受损失!”燕秀峰一把将欲屈膝行军礼的顾边城拉了起来,双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臂膀上,一脸的欣慰和骄傲。顾边城恭敬说道:“燕帅实在过奖,因有老将军事事奋勇争先,运筹帷幄才能御敌于城外,边城只是适逢其会,从旁协助,就算有些微功劳也是为朝廷,为黎民百姓效力,不值一提。”
“哎,你呀辛苦了!”燕秀峰亲密又无奈地捶了一下顾边城的肩膀,他的眼光已看向帐外。顾边城的表情有点怪异:“呃,文起说他吃坏了肚子,胃气不顺,怕污了您的帅帐,刚刚离开了。”燕秀峰愣了下,只能哑然苦笑,其他将官都在心里啧啧感叹,也就这位谢大人敢跟燕帅“摆架子”
不管燕秀峰心里怎么想,顾边城问道:“燕帅,是否找到李振和文智的下落。”方才他和谢之寒感觉不对,本想再度混入高句丽军队,半路上却碰到了燕秀峰的前锋大将白胜带兵杀入。白胜言明大帅就驻守在松岩城外二十里处,这里交给他即可,顾谢二人只能回转,不然会有争功之嫌。
一听顾边城这么问,燕秀峰心中恼怒又起,那个白胜实在太过无用,还有刘成,数倍于高句丽溃逃军队,竟然还让主将逃走了。燕秀峰虽然不爽,还是将方才斥侯的话说了一遍,顾边城凝神想了想,突然脱口叫道:“糟了,东夷”燕秀峰听到东夷二字立刻反应了过来,他随即命令斥侯通知白胜和刘成,阻截高句丽人去往东夷的退路。
顾边城心里郁闷又后悔,自己怎会忘了这个可能性,那个李振果然不是善茬儿,竟敢孤注一掷,不知阿起在东夷那边有没有“二郎?”顾边城一凛,迅速收敛心神,石老将军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燕秀峰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只听石老将军说:“燕帅实在过誉了,犬子虽不是军人,但身为臣子,理当出力!”顾边城不动声色,心里却明白这是要当着燕帅的面找回他那宝贝儿子了。一想到手下悄悄告诉自己,谢之寒将石羽塞在客栈粪坑里了,顾边城的嘴角微动。
“老将军不要过谦,我已听人回报,令公子参与挖了一个巧妙的壕堑并挡住了高句丽人的攻城车,这可是大大的功劳,我定当奏明皇上!”糟了,一听到壕堑二字,顾边城脸色略变。一直偷瞄顾边城表情的石老将军生怕他不认账,坏了儿子性命,赶忙说:“这都是二郎手下的智慧,犬子只是从旁协助,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而已。”
“喔?”燕秀峰果然很感兴趣“边城手下能人众多啊,这回又是哪位将军立功?”不等顾边城开口,石老将军急急地说:“是个叫水墨的小伙子,别看长得秀气,真是智勇双全啊,可惜”他话未说完,就敏感地察觉到燕秀峰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可惜什么”
外面不时响起鞭炮和锣鼓的声音,那是知道围城解困,敌人已溃逃的百姓们在竞相庆祝。这间客栈位于城西一处安静之地,客人们早就四散逃走,老板父子和小二们也都被临时征用,只有女眷留了下来。王佐早就探明了城中情况,特意选择此处作为骠骑临时行营,而不是将军府。此时除了躲在后院的老板娘和她两个女儿,还有塞在茅厕里正担惊受怕的石羽,整间客栈已被骠骑全部控制,再无外人,明哨暗哨,各司其职。
“呃,这是什么?”水墨觉得自己的眼珠子一个劲儿的发胀。手中的布料柔软又光滑,鲜嫩的石榴红色,上面精绣着一只白梅,手工很精细,如果拿回现代铁定能卖个大价钱,可现在水墨只想将这玩意儿撕个稀巴烂。
“兜肚啊,”谢之寒半歪在软榻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个梨子在啃,看见水墨暴突的金鱼眼他笑得越发开心“你既然读书识字,想来出身不会太差,不会家里连兜肚都穿不起吧?”看水墨面红耳赤偏又不敢发作的样子,谢之寒觉得原本酸涩的梨子也变得美味多了。说起来自打认识了这小子,不,是这女人,自己心里总是“不爽”现在终于逮到了机会,不戏弄她一番出出气,他就不叫谢之寒了。
看着水墨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不动,谢之寒将啃干净的梨核弹出,正在琢磨自己该如何是好的水墨只觉得耳边微风掠过,一抹湿意擦过了耳垂儿。“啪,”梨核儿掉在了她脚下,水墨摸了下耳朵,有些不满地看了谢之寒一眼。
“你要是不肯自己穿,那我帮你穿好了,”谢之寒戏谑地说。水墨不禁火气上涌,之前还觉得他是在拿自己开玩笑而已,现在这话听起来却像是不折不扣的调戏。水墨脸色一沉,抬头想开口,却看见谢之寒的表情和他的语气完全不同,虽然还在笑,但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威严却让水墨把话咽了回去,想了想才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吗?”谢之寒微微惊讶于水墨的敏感,但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只是懒洋洋地说:“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从军,天朝法令,女子擅入军营者,杀!”最后一个字说的极慢,灯火下他雪白的牙齿闪着微光,水墨哆嗦了一下。
见水墨畏惧,谢之寒哼了一声:“虽说你为天朝也算立下不少功劳,可都城里那些老夫子们未必会饶过你,更不用说那些”谢之寒顿了顿,笑容里带了几分不屑:“那些巴不得骠骑军出状况的人,你可是顾将军亲自去掉贱籍并带入骠骑的,若是有人弹劾说他战场之上还私纳妾婢,你的神将大人可就麻烦了。”
虽然听见了谢之寒话尾里的调侃,可水墨已无心反驳。她来天朝的时日虽不算长,但这里男尊女卑的社会弊病已再了解不过。就像水手不喜欢女人上船会带来晦气一样,军队也不允许有女人出入,那些不得不存在的营妓也只能扎营在后方,和牛马粮草在一起,被男人们视同军需消耗,半步也不能接近主营。水墨曾亲眼见过一个年轻貌美的营妓仗着上官宠爱,竟然不顾森严军规踏入大营,结果被那个她以为已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男人,用马活活拖死了。
当时是水墨和鲁维还有王大几人负责收尸,一想到那个曾经如花般鲜丽的女人变得残缺的身体,水墨下意识捂住了嘴。“所以,你赶紧换上这身衣服,我们送你离开这里,正好这松岩城的守军都能给你作证,你跌下城墙,生死不明,也省的我们再另想借口,徒授人以柄。”说完,谢之寒翻身而起,不再看水墨一眼,向屋外走去,门关上了。
屋子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怔怔地站了半晌,水墨长出了一口气,男也好,女也好,走也罢,留也罢,从来就不是由自己说了算的。不管怎样,顾神将和谢美男还是想救自己的吧,不然他们何苦费事,一刀将自己砍了,问题全解。想到这儿,水墨拿起放在一旁的软布,沾着早就备好的热水擦拭着脸庞。
“嘶”一抬手,肘部就传来一股痛楚“该死的李振,”水墨喃喃地诅咒了一句。之前顾边城已帮她看过,李振的辣手并没有让她骨折,只是扭伤而已。明知道痛,也没办法让人帮自己换衣,骠骑都是男人,自己的身份又万万不能让外人得知,水墨只好吸着冷气,龇牙咧嘴地换衣服。
刚把上衣的带子解开,正要脱下,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谢之寒俊秀的脸露了一点点出来:“若是很痛,我不介意帮忙,”说完他立刻关上了门。“嘭”的一声,显然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跟着就传来水墨的呻吟“啊,手,好痛”“哈哈哈,”谢之寒大笑着转身离开,早已赶回来的罗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宁愿猫在门外半晌就是为了招惹这一下?
谢之寒早就看惯了罗战的棺材板儿脸,他走到院门口,笑嘻嘻地一拍罗战肩膀“还是女的好玩,回头得跟酒坛子商量一下给她下点什么药,可别一觉醒来,她又变成了那个无趣的小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是,”谢之寒的疯言疯语罗战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略躬身回答:“末将本想混在敌军后翼好见机行事,可白将军的手下来的甚快,那个赵君正又不知内情,主动迎去,我只能退回。”
“唔,”谢之寒边思考边说道:“阳盛府都督刘成乃是宰相张隽陶的远房亲族,而相府和帅府一向不太和睦,也罢了,让刘成和白胜两个去操心,不管这次高句丽为什么突袭松岩城,现在这个结果已算难得,战祸没有扩大,只是苦了边境上的百姓”谢之寒乌黑的眉毛轻皱。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谢之寒和罗战循声望去,顾边城正大步向这里走来。谢之寒笑说:“二郎,这话引人深思,不过真不像你说出的话,若是让外人听到,恐怕又是一番口舌。”顾边城走到近前,伸手示意罗战不必行礼“辛苦了。”虽只有三个字,罗战却很明白他,只点点头。顾边城这才对谢之寒微笑着说:“这不是我说的,只是听到你刚才的话想了起来。”
“喔?”谢之寒来了兴趣:“那是谁说的,倒要见识一下,能有这等见识者,非凡品也”谁说的,顾边城不禁想起那日在林中宿营,水墨教鲁维识字时所念的这几句诗,他问:“阿起,石羽呢?”顾边城的不答反问让谢之寒一怔,跟着他就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吗?”
顾边城有些无奈地搓了下脸上的疤痕“石老将军为了自己儿子已不顾一切,他把水墨的功劳给抬了出来。”谢之寒问:“不是决定让水墨‘死’吗?”顾边城摇摇头:“我还来不及说这话,他的手下已来通报,声称见到水墨生还,看来他一直在监视着我们的行动,幸好我来不及说,若不然,燕帅定会怀疑你我动机。”谢之寒眼睑微动,一抹怒色从他眼中滑过。他特意让水墨先行回转城中,以为趁乱不会有人注意变装的水墨,没想到还是躲不过有心人的追踪。
“这么说,就算我们让水墨恢复女儿身,跟着那个戏团一起撤退也不可行了?”罗战沉声说道。松岩城因为被突袭,正好有一个前来卖艺表演的杂耍戏团被困在城中,现在虽已解围,不要说这些外来人,就是本地的富户们也决定要暂时离开这危险之地,谁知道高句丽人还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非但如此,燕帅对水墨的计策很感兴趣,石老将军似乎为了讨好我们,更将水墨的英勇表现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看来他想以此抵消他儿子在战场上的恶行,燕帅决定亲自召见水墨问询一二,言称如果属实,不吝嘉奖。”说到这儿,顾边城眉头也皱了起来,抬眼问道:“水墨人呢?”
正在评估事态发展的谢之寒没有言声,罗战无声地指了指对面的房门,顾边城下意识扭头看去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水墨眉头轻蹙地整理着衣衫往外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衣服大概怎么穿她还是知道的,只不过现在女子的服饰有点偏向唐代风格,抱衣齐胸,裙腰高束,外套窄袖小衣,权势及富贵之家的女子还要披锦帛。
谢之寒这身衣服是从老板娘女儿那里要来的,自然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他让留了一个银锭子就当是买的。那年方二八的女子见了谢之寒之后连动都不会动,只会面红耳赤的浑身哆嗦。按照王佐私下里的玩笑话,若是谢大人肯对那小妞笑笑,别说一身衣服,就是要她那身皮都会毫不犹豫地扒下来送给大人。
穿惯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军衣,突然露了半拉胸脯出来,总让水墨感觉凉飕飕的,仿佛衣服没有穿好。可不论再怎么往上拉,这抱衣也变不成套头衫,水墨只能将外衣系紧。刚一开门,忍不住打了哆嗦,虽然已是春天,但地处东北方,身上这套衣服仍不能抵御寒气,屋里温暖倒还好些。揉揉鼻子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顾边城和罗战都回来了,他们正扭头看着自己,没人说话。
正埋头盘算的谢之寒感觉到了异样,他慢慢转回了身,虽是一身粗布衣裙,但仍能显出水墨纤细高挑的身材,头发没有盘髻,而是编了一条粗粗的乌黑发辫垂在背后。因为一直扮男装,她并没有刘海,反而露出了她洁净的额头,愈发衬得她眉清目朗,几丝碎发飘散在耳际,露出的肌肤显得细白柔腻。女装突显了水墨女人的一面,但偏偏她又有着一股与众不同的英气,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弱婉转,明明表情里带着几分不自然,但眼神依旧清亮直率
之前在李振大营并未看的清楚,谢之寒现在只想着,骠骑军这么多精明汉子,怎么会以为她就是他呢。顾边城不自觉地挠了下手腕,那上面的红疹想来已经消失了,虽然有所感觉,但若不是此次进城时“我说我月事来了,你们信不信啊?”那时她是这样说的吧,周围都是骠骑兄弟。看着对面有些不安的小女子,顾边城的脸竟微微一热,她真敢说啊。
罗战摸了一下腰际,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瓷瓶,他和水墨在水道里挣扎之时,无意间缠绕在他手指上的
三个男人都看出来水墨好像越来越不自在,想来女人终究都是羞涩的吧,哪怕历经战场厮杀。顾边城刚想开口解围“阿嚏!”水墨一个冲天喷嚏就打了出来。她吸溜了一下鼻子,苦着脸道:“你们看完了吗?能进屋吗?这衣服有棉袄没有?”
“咔哒,咔哒,”马蹄的敲击声在安静的清晨仿佛能传出很远,一个马队正安静地前行着,虽然人数众多,但没有交谈,而且泾渭分明。初升的旭日照亮了天边,朝霞渐渐淡去,马队中可以清楚的辨别出铁甲和黑色战袍的区别。
位于队伍中央的是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马车旁边护卫的骑士们面无表情,远处天际忽然传来一声鹰啸,队伍中有不少人抬头看去,领队的校尉孙超有些疑惑,转头想唤手下过来。他身侧的一个骑士忽然笑言:“孙校尉,此处离松岩城还有多远?”“大概有五日的距离,”孙校尉恭敬回答。“是吗?”骑士微微一笑“看来想要跟燕帅同行,多受些教益是有点难为了。”孙校尉点点头“应该是赶不及了,不过元帅早有言在先,定与您在都城共饮!”
骑士表示明白,英俊的脸上都是谦和的笑容,却不再多言。一安静下来孙校尉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再一抬头,已没了老鹰的影子,想了想也没放在心上。心里却琢磨着旁边这人虽是异族,但汉话说的真好,不但会引经据典,对我天朝礼仪也极其熟悉。
不过,异族就是异族,眼珠子竟然都是两个颜色的
蔚蓝色的天空远远望去渐渐淡了起来,片片白云悠然飘过,阳光时隐时现。水墨痴痴地望着天空,当光芒大显的一刹那,她仿佛感觉到瞳孔正在烧灼,眼前发白,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闭上眼,生理性的泪水开始滋润眼膜,因为暂时的“失明”其他的官能一下子灵敏起来,草叶拂过脸颊的感觉,草中鸣虫的低唱,甚至可以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山泉叮咚水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微凉的风和温暖的阳光,这才是生命的感觉吧“唔!”水墨闷哼了一声,勉强睁眼看去,模糊中,一只大脚正半点不客气地踢着她的大腿。
见水墨睁眼,王佐咧开大嘴笑说:“你小子还要装死多久,快,轮到我们进攻了,咋还哭了?你小子真没用!”说完作势欲踢,水墨迅速翻身站了起来。不远处的骠骑战士都哄笑起来,一个小个子男人拍着鲁维的头笑说:“我早就告诉你,你那哥哥没事!又不是小娘们,风吹吹就倒了,虽然长得是有点像啊,哈哈哈。”“康矮子,你是嫉妒人阿墨长得俊,比你受那些村妞儿欢迎吧?”另一个汉子大声嘲笑,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两人登时掐在了一起。鲁维只能讪讪地一笑,还有些担心地看着水墨,水墨冲他摇摇头示意没事,他这才放下心来。
腰酸背痛的水墨被王佐强拉回了场中,他们在玩一种类似于足球加橄榄球的古代蹴鞠游戏。在水墨看来,与其说是游戏,还不如说是一种士兵们多余精力的发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谁有力气谁跑的快,把球扔进对方的篾片筐子里就算赢,当然,其间会有无数的野蛮人来拦截你,一场比赛下来,出点儿鼻血算正常,骨折都不新鲜。
方才她就是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球给放倒在地,其实战士们或多或少都在照顾着她,因为大家都知道水墨只有脑子好使,得轻拿轻放。而水墨之所以参加这种游戏只有一个理由,她,不能让燕秀峰的人发现,自己是女人。虽然现在看起来所有人都很放松,但水墨知道,私下里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场地四面环绕皆是青翠田野绿树,陇间各种作物欣欣向荣,不少农人正在不远处的田中忙碌,赶牛扶犁,看起来一派无欲无求的田园风格。只是再望周围看去,数不胜数的帐篷驻扎在林间空地里,卫兵甲胄分明,不时有人进出大营,但因为森严的军纪,反而静的出奇,除了偶尔的战马嘶鸣,就只有军旗烈烈迎风之声。
大帐位于正中央,顺着它的位置继续向东方看去,影影绰绰中立着一道雄奇的影子,那就是日出之城——绯都,天子所在。
来到绯都郊外已整整十日了,按照天朝律法,非天子召唤,不得带兵擅入。在距离城外二十里的地方,燕秀峰和顾边城主动下马扎营,请安的校尉早就带着二人的奏折入了都城。皇帝因为连胜赫兰和高句丽,龙心大悦,提前让钦天监勘查了天象时辰,进行了大祭,慰告祖先和黎民百姓,天朝国运昌隆。燕秀峰,顾边城还有石老将军都皆奉旨随祭,早早地入了都城,谢之寒却留在了大营,每日里悠哉游哉地和战士们习武,打猎,钓鱼,还有
“呼”的一道锐风袭面,水墨本能地一侧头,牛皮制成的皮球擦着她头皮就飞了过去。水墨眼睛都竖起来了,能这么干的再没有别人,果然,不知何时到来的谢之寒正笑得一脸挑衅。王佐大声说:“大人,这可不行,您要上场,你们那边就多一人了!”谢之寒头发仿佛有些湿,只简单地用青色布条系了个发髻,愈发显得他眉目俊秀。本来一腔怒气的水墨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那日无意间看到的景象再度浮现
谢之寒倒没注意到水墨的脸色变化,反正这小子,不,这女人看到自己的时候永远没有什么好脸色,就是对着谭九那酒鬼笑得也比较甜。听到王佐抗议,他想都没想,顺势飞起一脚,离他最近的康矮子就捂着屁股,踉跄着跌了出去。其他战士哈哈大笑,谢之寒嘴角一翘:“现在公平了吧,来吧!王佐,你这个常胜将军不是嘴皮子磨出来的吧!”王佐怪叫一声,扑身上前。看到谢之寒那堪称诡异的笑容,水墨咽了口吐沫,悄悄从地上攥了一把尘土。
“啊!”被浓重的男人体味包围的水墨尖叫了一声,哪个缺心眼的还在往上扑,哎哟,谁在踩我的小腿?靠!自己屁股上乱掐的那只手是谁的?!“阿墨,快点!哎哟!”鲁维脸红脖子粗的用力给水墨撑起一个空间,想让她从人堆里爬出来。水墨也急眼了,被这么多彪形大汉压在最下面,不压死也得憋死,她玩了命的往外挣扎,谁拦挠谁,就听骠骑战士们痛骂连连,但为了胜利,没人肯后退。就在水墨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拽了出来。
新鲜空气奔涌而来,水墨喘息了半晌终于能挺直了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顾边城的手腕。他的银盔被阳光照得雪亮,虽然看不见他表情,但水墨就觉得他是在笑,忍不住也笑了出来:“你回来了”
不远处,几匹马正安静地站在营地外,马上的骑士沉默的看着热火朝天的球场,水墨纤细的身影在人高马大的骠骑战士中很显眼。虽然隔得有些远,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愉悦。“呜”营地突然响起了号角,不远处,由马队保护着的一辆华丽马车正徐徐而来——
“燕帅,那赫兰蛮子真的愿意归顺我天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石老将军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望向前方,那装饰精美的马车分外显眼,周围布满了赫兰战士。坐在马上的燕秀峰淡然一笑“赫兰巴雅虽出身不高,但却是识时务之人,既然他们的天神选定了他作为赫兰的大汗,他又愿意做顺臣,那我们也不宜多起干戈,我天朝以仁善为本,当今圣上仁孝,数次下旨,止戈减税,我们做臣子的更当体贴上意不是吗?”听他这么说,身边的武将文臣立刻同声附和。因他身处在人群的最前方,所以没人能看到他眼底的那抹讽刺。
“呵呵,燕帅说的是,倒是老夫想得左了,戍边多年,人的视野也变得狭窄起来,”石老将军自嘲地摇摇头。人老成精的他这番话话说得极巧妙,既恭维了燕秀峰,又说明了自己身处边陲信息不畅同时表白自己戍边多年,餐风露宿的辛苦。燕秀峰心里自然明白,这老家伙平日里不知得了多少好处,竟然还敢叫苦,这次若不是骠骑军适逢其会,只怕他未必保得住松岩城。不过眼下还是需要这样的人为燕家看门护院,想想姐姐现在的处境,燕秀峰眉头微蹙,忍不住看了一眼左后方,可惜顾边城全副盔甲,并看不出表情来。
“战场上没有决出生死,现在反倒要迎接他,”谢之寒策马巧妙地停在了顾边城身侧,眯眼看着身穿赫兰传统服饰的马队渐行渐近。“这是陛下旨意,再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总是好事,”顾边城沉声说。谢之寒闻言冷笑一声“不战?若不是我们奋战,他们会屈服吗?现在倒好,反倒是满嘴礼仪良善的人摘了果子!”“阿起!”顾边城轻喝,见谢之寒根本不在乎的样子,他有些无奈,想了想又说道:“殿下问你,何时归府?”他话音刚落,谢之寒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有那双极漂亮的眸子越发清澈。侍立在后方的小兵忽然打了个哆嗦,他有些不明所以地四下张望,心想这股寒气从何而来,又要变天了?
顾边城知道自己劝也是白劝,殿下的话他不能不转达,但仅此而已,不论阿起做什么样的决定,自己总是会站在他那边的。感受着谢之寒身上传来的杀气,顾边城不发一语,只是轻拢马头,赤鸿明白主人心意,轻巧的向后挪动半步,与谢之寒的乌云并肩而立。那股寒意如同来时一般忽然消失了,两人没再多说半句,却同时微微一笑。
“主人,那燕秀峰倒是说话算话,真的亲自来迎我们了,”身材魁梧的贝古自以为小声的说,依然震得旁人耳膜嗡嗡作响。一路上从被行来,随着气候转暖,沿途的城镇也日渐繁荣,生于草原,惯于游牧的赫兰人从没见过这等繁华兴盛的景象,他们又好奇,又欣羡,怨不得大汗说,拿下天朝,就可以过神仙般的生活。可惜,己方战败了,而且还要
“贝古,你闭嘴,要知道南人多有精通赫兰语言的,若是因你说错了话,影响到大汗,我要你的命!”苏日勒低斥道。贝古下意识地按住了嘴,他狗熊般的身材做这个动作看来有几分可笑,可周围的赫兰战士非但无人发笑,反而脸色更加严肃。赫兰巴雅闻言一笑,回头正想开口,苏日勒身子一缩,不自觉地做出了防御反应“主人,燕秀峰来了。”赫兰巴雅眼光微闪,再转回头来,脸上已是一副温文有礼的表情。他双腿略用力,战马快跑几步迎上前,按照赫兰礼仪抚胸高声说:“燕元帅,劳您亲自出迎,小王惶恐。”
燕秀峰大笑纵马上前,礼貌的抱拳说道:“大汗果然如约亲至,本帅自当出迎,另,我已将大汗手书奉给皇上,吾皇甚是喜悦,请大汗在此稍作休息,随后同我一起觐见陛下如何?”赫兰巴雅潇洒地一拱手:“我们赫兰有句话,来者是客,全凭主人吩咐,无不遵从。”
“好!”燕秀峰叫了一声,然后回头招手,又笑说:“大汗,他们两位跟您也算熟人了,特奉旨来迎。”赫兰巴雅微笑着对纵马上前的顾边城和谢之寒抚胸一礼“顾神将,谢大人,我们又见面了。”顾边城礼貌地拱拱手“是啊,大汗来得甚快。”战场上已生死搏杀数次,但从未离得如此之近,两个男人认真地打量着,评估着对方,虽然都表情温和,但没人肯先挪开目光。一旁的谢之寒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大汗?敢问贵部落二王子现在何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大妃所生吧?”
谢之寒的话意有所指,但赫兰巴雅眼睛都不眨一下,反倒带了点伤感似的说:“先父和二弟一时糊涂,擅自进攻天朝,犯下大错,因此各部落族长决定,让二弟闭门思过,巴雅也只能勉为其难,暂行大汗之职,只愿能够两族交好,和平共处。”想到二王子被国师带走时那目呲欲裂的模样,赫兰巴雅心中冷笑。
谢之寒长笑一声:“原来如此,看来战争也不是全无好处,是不是啊,大汗?”赫兰巴雅异色的双眸闪闪发亮,笑得更是温和:“是啊,这都是拜您们所赐,我,深记于心。”一旁的燕秀峰微笑着听着他们唇枪舌剑,却不插一言。
躲在人堆里的石老将军不自在地在马上挪动了一下身子,这几个男人的气场让他十分的不舒服,不禁暗自叹息自己是不是老了。要不是为了自己那个不孝子,他宁可留在松岩城,也不愿来面见皇帝,领那所谓的“功劳”想到这里,他偷眼看了看顾边城和谢之寒挺拔的背影,明知儿子就在他们手上,却不能明着去讨要。他心里唯有苦笑,想要救儿子不假,可燕帅为什么要出这个“损人不利己”的主意呢?
“好了,想来大汗一路辛苦,不如先行休息吧,”燕秀峰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却没再多说,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赫兰巴雅微笑着策马行进,眼光看似不经意,但实则周围众人面容都已入眼底,却没有看到那个只相处了两天,却改变了自己命运的身影。赫兰巴雅一边微笑着与燕秀峰闲谈,一边扫了跟在后侧的顾边城一眼,杀父之仇,怎能不报,就算你将他藏在地底,我也会把他挖出来的!想到父亲的惨死以及那时自己的无能为力,那是自己第一次恐惧,第一次祈求赫兰巴雅的笑容愈盛,只是牵着马缰的手用力收紧,缠绕在指间的冰凉银饰再度在他手心烙印下两个字,水墨。
此时水墨正被几个侍卫打扮的人用刀指着。她方才见到御医府外这些人,正在犹豫要不要过来,就被人包围,随即被带到了一顶素轿跟前。“看装束,你是骠骑军的?”一个略尖的声音在轿中响起,水墨下意识点点头,她手里正拎着一个皮口袋,里面放着谢之寒让她带给谭九的药材。
“蠢材!哑巴吗?回话都不会!”一个更尖锐的声音戳刺着水墨的耳膜,是个白净的年轻人,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制服”侍立在轿外,长得不错,只是神情倨傲。水墨虽然有些不爽,也知道这是天朝的“首都”人在屋檐下,得学会装孙子,她立刻低头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确实归属骠骑。”
“嗯”轿中之人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不等他再开口,谭九已从衙内迎了出来:“白主事,您怎么亲自来了。”水墨不禁有点吃惊,这酒坛子平时疯疯癫癫的,面对顾边城和谢之寒也是平起平坐的,怎么对轿中人如此客气。虽然笑容有点假,但他确实是在尽力笑。
“谭御医,老奴是去公主府传旨,最近老毛病犯了,顺便跟您讨点药,”白主事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水墨却觉得他的声音让人很不自在。谭九赶忙将手中的药包交给那个年轻人,然后叮嘱了两句。白主事道过谢又说了句“最近娘娘身子不爽,可能要麻烦谭御医去看看。”谭九一愣,习惯地搓搓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白主事,我离开都城之前,给娘娘配的方子已留下了,再说还有桂医正接手,怎么会”“哼,老奴说的是皇后娘娘,您别误会,”白主事淡淡说了一句,谭九脸色略变,又躬身说:“臣明白了。”
“是吗,我可不知道你明白了什么,好了,走吧,”白主事跺了跺轿底板,轿夫们立刻迅速又稳当的将轿子抬起,听得一头雾水的水墨只能学着谭九的样子恭送。“水墨,你找到谭大夫了吗?”王佐的大嗓门响了起来,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了那顶轿子和轿外的年轻人,立刻停住脚步,跟着一起去拴马的鲁维一下子撞到了他后背,揉着鼻子刚想开口,一只大手已捂了过来。
目送着轿子离开,王佐大步上前,拼命压低嗓门问:“谭大夫,那是白主事吧,我看见他手下的狗腿子了!”“小声!”谭九低喝了一声,眉头已皱成了一团“这是什么地方,你还信口胡说!”王佐讪笑着挠挠头皮,声音又压低两分:“您当我愿意来都城啊?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好了,别废话了,你和水墨怎么来了?”谭九长出了一口气,看似勉强让自己精神一点。“谢大人说,这是您急要的,就让我送来了。,”水墨恭敬地说。谭九有些纳闷地接过袋子查看了一番,嘀咕着“艾草而已,又是什么要紧的了。”水墨和鲁维面面相觑,之前号角声响起没多久,有人传帅令给顾边城和谢之寒,没过一会儿,谢之寒就命令自己给谭九送药,王佐和鲁维陪同。谭九虽然不解,还是招呼着水墨和王佐等人跟他进去,水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古代的御医院,在门外就闻到一股子中药味儿了。
白主事所乘的宫轿安静地行进着,早有侍卫将闲杂人等驱赶开来。走了一会儿,白主事忽然问:“白平,那小子是叫水墨?”轿外的白平一怔,立刻回答道:“小的听着像是这个名字。”“唔”白主事又不说话了。心眼灵活的白平忍不住开始猜测,那个看起来长相秀气的士兵为什么会引起主事大人的注意,要知道,身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侍从,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水墨,水墨这名字挺特殊,好像听过似的,白平琢磨着,他脚步忽然一滞,差点蹭到轿子,赶忙稳住脚,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还好,没被人发现,尤其是没被白主事发现。水墨,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日燕元帅和一个姓石的将军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自己正好去给她送赏赐,在门外仿佛听到他们曾提起这个名字,说是要赐婚
想到赐婚,皇后,还有燕元帅,白平下意识地回忆着水墨的容貌举止。要说外表在男人里算得上清俊了,个头适中,看起来文绉绉的,只是那双眼有点野性,虽然他很快地掩饰了自己的想法。哼,白平不屑地撇了下嘴,名闻天下的骠骑又如何,在都城里,他们什么也不是
“咳咳,”轿中的白主事忽然轻咳了两声,白平心中一凛,立刻凝神屏气不敢再胡思乱想,略一抬眼皮才发现,绯红色的宫墙已近在眼前,四周早已安静下来,之前街市上的热闹喧嚣和这里的森严肃穆仿佛是两个世界。特意挑选出来的禁卫们,各个体态威武,手持金瓜,腰携佩剑,目不斜视地守卫着皇城。
白平入宫快十年了,但每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还是会不自觉地紧张。当初他和同伴们一起从西仁门进宫,可到现在还活着的屈指可数,白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白宫监,”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看见这个高大白平登时打起全副精神,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摆出了惯常的笑容应道:“海队正,今天是您当值啊。”
“正是,”被称为海队正的男人微笑着一抱拳。白平微笑着将轿帘掀开,露出了白主事那苍老的脸,轿中略暗的光线愈发衬得他眼珠浑浊,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宫里没几个人敢直然面对他的目光。海队正恭敬的弯身行礼“白主事。”“嗯,老奴今日去公主府宣旨,队正辛苦了,”白主事淡然地点点头,然后手指微动,白平立刻将出宫的关防送上,等海队正盖印之后,才小心收好。
跟着白平一愣,他发现海队正竟然上前去搜查了一下轿内的情况,迅速却仔细,然后一拱手“主事慢走。”在一旁发呆的白平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把轿帘放下,轿中人的气息让他汗毛直竖,海队正却好似没有任何感觉,依旧执礼严谨,但并不卑微。
宫轿继续向内城走去,白平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海平涛仗着逍遥王府的势力,竟然连主事您都不放在眼里,做事如此无礼。”他说的极小声,但明白白主事肯定听得到,可过了半晌,轿中没有一丝回应,白平吞咽了一口干沫,也不敢再开口。
过内城安平门就不能再坐轿了,里面是禁宫,除了皇族,没人有权利坐轿,只能步行。白平扶着白主事下轿,白主事枯干的手没有一丝温度,还带了点黏腻的冷汗,弄得白平十分的不舒服,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殷勤。“你看不上海平涛的行事为人吗,也是,将才和奴才终究是不一样的,”白主事突然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白平打了个冷战,低头偷眼看去,白主事的目光却落在而来未知的地方。
白平觉得自己脖子发紧,但他知道白主事的规矩,问话必须回答,尽管他看起来像自言自语。脑子飞快地转了几转,白平小心措辞说:“原是小人愚笨,说错话,狗眼看人低,让您生气了。”白主事好像没听到一样,只喃喃自语了一句:“笨点好,笨点长命。”说完径直迈步向前,白平赶紧跟上一步搀扶着他往前走,这时早有伶俐的小宫监跑来回报,皇上现在玲珑阁读书。
一路上两人无语,不时遇到的宫监宫女们,见到白主事都立刻退避两旁,恭敬地行礼等他通过,白平下意识地挺胸抬头,享受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白主事看起来老态龙钟,但步伐并不慢,走了不到一刻,一幢恍若漂浮在水面上的精致楼台已现了出来。这玲珑阁乃是仿造江南名园得月坊所造,全以三百年以上的杉木制成,没有半颗铆钉,全凭榫头和巧妙的构造搭建而成,当今皇帝最喜爱在这里读书作画。
越靠近玲珑阁,附近的宫人和禁卫也就越多,他们的站位很有学问,即能随时伺候皇帝需要,却又不会随便地冒犯皇帝的龙目。当皇帝推窗展望时,只会看到湖光美景,而不是一大堆木头桩子一样站立的男女。
“主事回来了,”一个穿着素色宫服,虽已过韶华,但风韵依旧的美人迎了上来,白主事难得的笑了笑,白平更是不敢怠慢地行了个宫礼“周司闱。”美人微笑着点点头。司闱,顾名思义,皇帝日常休寝皆由她管理,虽然哪位妃子承御更多的是由皇后来决定,但负责记录的司闱也同样重要。若是得罪了她,在时机来临之时,给你报个见红不洁,下次再想伺候皇帝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长宁公主殿下可安好,”周司闱微笑着问。白主事点头笑说:“安好,我已带你问候,殿下还命我带了东西给你,说是王爷从北疆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周司闱嫣然一笑,半蹲行礼:“多谢殿下赏赐了,对了,”她把声音压低了一点:“王爷还没回府吗?”白主事摇了摇头,仿佛带了点苦笑:“只是把礼物让顾将军送回来了,人还是留在郊外大营。”
周司闱咬了下丰润的下唇,悄声说:“方才皇上还在难过,说唯一的表兄弟现在也没有从前亲近了”白主事微微叹了口气,没有接话,正准备迈步离开,余光却看见一个穿着粉色宫纱的俏丽女官正站在玲珑阁门外,顾盼生姿。
“是玉琳姑娘,”白平轻声说,心里则琢磨最近一直在跟皇帝置气的皇后怎么会主动登门。白主事扭头去看周司闱,她略带了两分苦笑:“方才皇后娘娘来了,皇上命我在外等您,稍待再去回事。”她说的含糊,但白主事听得很明白。皇后出自燕家,有一位贵妃姐姐的顾边城却和逍遥王府的谢之寒走的更近,三足鼎立,都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但私下里那就是暗潮汹涌了。想来皇帝也不愿意当着皇后的面,提及长宁公主,谢之寒的生母,为了储嗣之事,她和燕家之间并不愉快。
周司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白主事的表情,但她只能挫败地发现,这个皇帝最信任也最贴心的近侍脸上,她什么也读不出来。不等她再开口,阁楼的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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