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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三多沉静下来,他坐在史今身边,像一个真正的幸存者。而在他周围,三班仅有的两名幸存者:许三多和白铁军迎来了第一丝隐约的晨曦。

    不是假的,对骄傲的七连来说,这样的失败就像死了一半。后来我才知道,远远不止一半。

    许三多在晨光熹微之下的脸被人瞄准着,十字准星套在他那张心事重重的脸上移动。他坐在三班的战车旁边,舱门敞开着,里边躺着个本事不大命却大的白铁军。

    洪兴国看见了:“成才,你拿枪乱瞄什么?”

    成才把瞄准镜移开了,他心情好得出奇,绝不以指导员的呵斥为意。这是在七连层层加固的防御阵地,在战车和木土工事搭构的环形火力保护下,人人都可以轻松一点。

    成才把枪立起来了:“许三多,你过来!”他恐怕是全阵地上最高兴的人了。其他人都阴着脸在想事。

    许三多看看他,又看看阵地一角那些翻白牌的人,史今、伍六一都在其列,并且在某种程度上真把自己当成死人。

    成才继续喊:“你来,有要紧事跟你说。”

    许三多就过来,怏怏站住,并且没忘了拉他一把,在一个隐蔽位置卧倒。

    “你干掉几个?”成才问他。

    “不知道。他们开枪,你们开枪,我也开枪,就这样。”

    “我知道。我干掉四个!我在瞄准镜里清清楚楚看见我干掉了他们!我一个人比一个班歼敌数量还多!你不觉得这种生活很有意思吗?太有意思了!你不知道我的枪套住目标时的感觉,整个世界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了,而且这个世界由我来控制,只要我手指头一动…”

    成才的话没说完,许三多告诉他:“我不懂。”他是对成才的生活理论不明白。

    成才说:“你不懂,是因为你不好斗。许三多,我不想走了。”

    这是许三多真正感兴趣的问题,他眼睛忽然一亮,说:“真的?”

    “去了红三连就没有参加这种对抗演习的机会了,红三连甚至都没有狙击手。可到三连转士官是稳稳当当的,在七连就悬?”

    许三多认真地想了想说:“最好你又做狙击手又转士官。”

    成才笑了,说:“哪有这样的好事呢?许三多,我从小就知道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所以一定要找准目标,因为这个代价…都会很贵,比你想得到的还贵,现在我在选择我的目标。”

    说到目标,忍不住又拿枪口对着许三多晃晃,许三多对着那个枪口温和地微笑:“七连吧。咱们一块儿来的呀。”

    许三多竭力想着词:“你这次表现又这么好,连长还说要你回去教狙击课呢。这是一个…”

    成才打断了他:“机会。又转士官又拿狙击枪的机会。”

    “嗯,我现在快明白机会这个词了。”

    “我想留下来。”成才最后说,不光对他,对许三多这都是一个足以让阳光变得明媚的决定,两人学着看过的电影,将两只拳头轻轻地顶了一下。

    白铁军也很高兴,他对着挂了白牌的人,将身上几根破烟摇出来,插在土堆里点上,合了十也不知念的哪门子经。

    伍六一有点看不过去,白铁皮你搞什么?

    “我在伤逝,怀念我逝去的战友。”

    甘小宁插嘴了:“逝归逝,K你可一点不含糊啊。怎么就把他给活下来了?”

    “那是啊,找个原子弹都打不到的阴沟乱放枪,他会死?祸害千年。”伍六一也加入了鄙视白铁军的行列。

    白铁军诚恳地对着大家说:“我的信条是好死不如赖活,活下来才能战斗。我会为你们报仇的,战友们…”话没说完,伍六一一块石头砸了过去,甘小宁索性大飞脚踢了过来。白铁军连滚带爬地跑,边跑边喊:“战争啊!连死人都让人没安全感!”

    那些人还真没心情追他,白铁军到了安全距离就左一个翻滚,右一个侧步,十足一铁血战士的表情:“烈士们,我这个POSE怎么样?”

    一声枪响,白铁军的POSE让滚滚白烟遮住。

    白铁军死了!全体吓得马上卧倒。成才却一翻身上了树杈,他刚才拿枪乱指时枪是没上弹的,翻滚间已经装上了弹匣。成才现在打出了十足的自信,再翻身已经蹲踞,他迅速找着了对面山坡上的目标。那是一个披着全套伪装器材的人,像是一棵会运动的枯树,看上去如异世界闯入的来客,他正在向另一个方向瞄准。

    成才放松,用准星套准那人的头部,力求一枪中的。但那家伙的直觉简直像动物一样灵敏,转身,根本看不出他瞄准,成才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瞄准镜闪烁的微光,那表示枪口已经正对了自己。

    成才的瞳孔顿时缩小了,然后在砰的一声枪响中,他被白烟笼罩了。

    一切都晚了,只听一声枪响,所有的人,都看到了树上的成才,冒着白烟翻了下来,心灰意冷地躺在了树下。许三多惊慌地喊道:“成才!成才…”

    成才说:“我没死,可是我完了。”

    方才的飞扬和希望都不见了,许三多在成才那里看到了一种深不见底的失望。

    “一枪就给我踢出演习。我还有什么机会?”成才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躺下,去得洒脱,倒未必释然,说真的是失落至极。

    许三多从掩体后抬身,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山峦,管他真敌人假敌人吧,一个昼夜间把对他很要紧的两个人判了死刑,许三多脸上充满愤怒。

    “许三多注意隐蔽!”史今恼火地吼道。

    看着远方的树林,许三多的脸上出现一种很少有的情绪,他也恼火了。

    洪兴国:“去几个人搜索,别过战车支援范围。”

    许三多从掩体后一跃而出,他做了第一个,而且是远远领先的第一个。

    许三多山林里玩命地飞奔着。

    又是一声枪响,但没有打到他的身上,他往前一跃,闪进了树丛中,终于,他看见了对方的一个身影。

    那就是袁朗,特种兵队长。

    许三多从侧道绕了上去,树枝抽得他一脸的血痕,他不在乎。他冲到袁朗刚才站着的地方,那里没有人。许三多忽然听着身后一声轻响,回身一看,不远处有人已正从树上跃下,落地未稳便用微声枪向他瞄准。

    许三多怔住了,他是七连第一个直面敌人的人。

    袁朗被油彩抹得根本看不清脸,穿着他从没见过的丛林迷彩,背上挎着一只他从没见过怪模怪样的无托狙击步枪,腋下还挎着一支超短型冲锋枪。

    袁朗手里的枪响了。

    许三多下意识间,也向对方冲去,看起来他像是滑倒的,滑倒的时候也把对方绞倒在了地上。两人立刻绞作了一团。许三多用步枪拼命绞住对方想向他射击的那支手枪,一使劲,两支枪都飞了出去。

    许三多的枪没有了。

    袁朗也没有时间再掏枪。

    两人索性跳起来,噼噼啪啪地玩起了拳来。都是军队中无声而致命的毫无花哨的招式。随后赶来的史今,离这已经不远了。袁朗好不容易摆脱开了许三多的缠斗,刚刚掏出枪来,许三多已经连落叶带土撒了过去,而且几乎同时,他整个人也撞了过去,把袁朗的枪口撞歪了,袁朗只好就手把许三多扔了出去。

    大概是没想过会碰上这么个不要命的对手,袁朗掉头就跑。许三多从山坡上一路滚下,爬起来就追。

    一路追赶,前边已经是一道陡峭的绝壁。袁朗回头看看许三多,许三多因这地形而大生振奋,加快步子。袁朗开始徒手往山壁上攀缘,许三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跟上。

    前方再没有可以抓手的石头,两人都进入一条绝路,袁朗终于无可奈何地回头,看起来很不情愿地用冲锋枪向许三多瞄准。

    许三多一下扑过去,居然在这间不盈寸的峭壁上想把对方扭住。袁朗是绝没想到碰上这么个愣主,枪脱了手,顺着山壁一掉到底。许三多也往下滑了好几米。

    袁朗实在是不想跟这个奇怪家伙缠战了,他打算爬上壁顶。许三多手足并用地紧追,他动作没有袁朗的娴熟,但那份顾前不顾后让他紧追不舍。

    袁朗停住,抬起一只脚,如果一脚踢过去许三多只有一滚到底的份儿,袁朗看着那张鲜血长流的脸有些犹豫,甚至有些感动。

    “这么玩命,值吗?”袁朗终于被逼出了第一句话。

    值不值许三多都已经一把扣住了他的脚,并且不打算放开,并且继续在往上爬还打算扣住他更多的要害。袁朗没反抗,但是抱怨。

    袁朗:“你居然还要抓我舌头?”

    洪兴国和紧追而来的七连士兵莫名其妙看着那俩在几十米空中僵持不下的人,洪兴国忽然拍了一下脑门:“快回去拿绳子!”

    士兵问:“用得着绑人吗?”

    “救人!”

    高城匆匆赶来时。许三多和袁朗已经被从山壁上缒了下来,几个士兵正在做收尾工作,更多的兵们在交头接耳。

    洪兴国有点哭笑不得地对高城说:“许三多抓了个活的,比咱们官大得多。”

    那已经是副团职了,但高城看不出任何喜色,他走过去看着坐在地上的袁朗,后者正由医务兵包扎着在刚才格斗中造成的轻伤,高城看他的军衔,他的军装,也看他的武器。

    袁朗也看看他,正打算翻出身上的白牌。被高城阻住了:“不用翻牌,你没阵亡,只是被我们抓了活的。”

    袁朗还真就不翻了:“我好像有点冤。”

    对方的口气硬,高城也不软:“折在战场上的人谁都可以说这个字,你现在是七连的俘虏。”

    “嗯,坦白讲,不冤,”袁朗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对抗结束,跟您的连队打战损比高达一比九,这种战我们打不起。”

    “您拿一个换我们九个?”高城惊了。

    “本来是想一个换二十五个,最好零伤亡。”

    高城默然,看看他的部队,坦白讲,他的部队已经剩不下多少人了:“还是不知道您的来路。”

    “我叫袁朗。”

    “我说来路。”

    “不该问的别问嘛。”

    “您明知道一小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高城有些激动了,“很多人被踢出这场演习,完全没有机会。”

    袁朗笑笑,凑近高城耳边:“老A。”

    高城淡然点点头:“谢谢。”说完他走向他的阵地下令,“收队,回防。”

    他离开袁朗后,神情可看不出半点轻松,那份沉重连洪兴国都看了出来。

    洪兴国问:“怎么?”

    “老A。”

    “什么A?”

    “特种作战大队…我们还能拿枪的人剩不到三成了。”高城迅速把洪兴国传染上了怏怏的情绪,知道内情的现场指战员情绪都低落下来。

    袁朗轻松地整理着自己的装备,一个士兵把他的枪械放在他的身边,钢七连有些不好办,他们不好意思真缴一个中校的械。袁朗显然是打算作为俘虏跟回七连的阵地。他看着刚包扎完毕从身边经过的许三多,后者半个脑袋都被绷带包了,那归功于刚才亡命的追赶。

    袁朗笑了:“士兵,我是你的俘虏。”

    许三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机械地敬了个礼,沉默着。

    “我的武器该由你保管,”袁朗笑笑,“如果真打仗的话,它们是你的战利品。”

    许三多捡起地上那个小小的武器库,狙击枪、冲锋枪、手枪,抱着走开,显得很疲倦。袁朗用种备觉有趣的眼神看着他。

    王庆瑞和他的军官们皱着眉看着眼前的沙盘,代表红蓝方兵力的标示已经完全交错在一起,乱了,这场对抗从一开始就被蓝军的主动搞乱了。三五三团已经被对手逼得枕戈待旦了,几辆战车随时对着外围空地,防空武器随时搜索着天际。

    周围的丛林里仍自冒着硝烟,这里曾有过的战斗不亚于七连在前沿的激烈。

    三发绿色信号在暮气霭霭的山林间升起了。集结在山脚下的士兵们,纷纷地钻进了步战车里。演习,结束了。

    裁定是平局收场。在这次演习中攻不成攻,守不成守。号称攻方的三五三团全过程中就无隙发动像样的攻势,守的蓝军打一开始倒以劣势兵力四面出击,三五三团重装部队的数量优势和火力优势完全无法发挥,至今连蓝军指挥部位置都没能确定…全线战损比高达十五比一…攻方被迫防守,这也算是输了。王庆瑞固执地将“输了”二字放大调门。

    几乎同时一架直升机从山峦后转出来,时间间隔之短,以致防空组的某位士兵下意识地把手上的导弹发射器抬了一抬。那架直升机径直在指挥部空地上降下,几个被迷彩包裹得几乎不亚于一线作战部队的家伙跳下来,他们对红军指挥部熟到这种程度,看都不看就径直走向伪装良好的指挥部帐篷。三五三重装团戒备地看着——这些折磨了他们整整一个昼夜的人。

    几个特种作战大队的军官进来,为首那个叫铁路的家伙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无人引导便走向团长王庆瑞对面的座位坐下。王庆瑞看着他,他看着王庆瑞。王庆瑞从手边的烟盒里拿出根烟叼上,并且看来明显不打算给对方一支,铁路自己伸手拿了一支,并且用王庆瑞的火机点上,而且看样子绝对是不打算给对方点火。

    王庆瑞抓住对方的手,把还燃着的火拖到自己烟上,点上。

    不仅三五三的军官,两个特种作战大队的军官也看得有些发愣。

    铁路首先打破了沉默:“你有意拿你的指挥部做诱饵?”

    “嗯。”

    铁路懊恼道:“我上当了。”

    “是上当了。”

    “吃掉你的指挥部是彻底的胜利。可一旦开战,有几个彻底的胜利?应该全力摧毁你的后勤补给线。”

    王庆瑞点点头:“我也有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找你的指挥部,它绝对没有我这里的防御森严。”

    铁路笑了:“那是,远远不如。”

    “找到就能摧毁,可是它在哪?”王庆瑞看了看那庞大的沙盘,那真是一直让他困惑的问题。

    铁路又笑了:“在你面前,还有外边那架直升机。”

    “一直在天上,没有固定地点?”

    “一直在飞。”

    “只是一架直升机?”

    铁路点点头:“我能跟我的任何战斗人员即时联络,袭击你的任何一个节点。”

    “几个人,你的指挥部?”

    “九个。”

    王庆瑞看看他庞大的指挥部,近百个专职人员串接从指挥部到前沿的十几个环节,仅仅这帐篷里的各个分部门就不止九个,巨大的沙盘,名目繁多的各种设备,数十吨的伪装器材,以及必需的,整个工兵连抢工出来的庞大防御工事。

    “这是我的指挥部,我拿它当诱饵是迫不得已,”王庆瑞苦笑,“你错在战术上,你犯了就不会再犯。我错在战斗机制和编成上,那要纠正是三年、五年,更多。平局,可我是输家。”

    铁路:“总部会告诉你,这就是这次对抗的目的。”

    王庆瑞再没说话,他吸烟,这回扔给了铁路一支。

    一屋子的军官都僵着,不知该摆着架子还是共同检讨。

    步战车轰轰地回驶,车上的兵都显得有点疲惫,因为这明显不是一场大捷。对抗中被击毁的战车候在路边,当大队驶过时,便怏怏跟在后边。

    车里的三班士兵都沉默着,并且在步战车里坐出如仪仗队一般的严肃,许三多抱着四支枪,他自己的和袁朗的,放在以往那是大家传观的热点,但现在袁朗坐在他们中间——一个搭顺风车的俘虏。袁朗瞄瞄这个,瞄瞄那个,倒似自己做了主人一般。

    “你们这八一杠用得还行吗?”

    甘小宁说:“报告,还行!”

    “其实八一杠不错,我们这枪的问题在于瞄准基线太高了,昨天我方一名狙击手就因为这个被干掉了。你们的射手用的什么武器?”

    甘小宁:“报告首长,是八五狙!”

    许三多:“射手叫成才…报告首长。”

    袁朗又眯起眼睛盯着许三多:“尊姓大名,小兄弟?”

    “我叫…这个…我又犯错了…”许三多恐怕还很少碰上袁朗这样放松的军人,那他就不适应,求援地看史今。

    史今拄了枪直直地坐着,心思远在不可知处。

    伍六一替他说了:“他叫许三多,首长。”他没忘了瞪许三多一眼,因为在面对一个中校时,许三多恐怕是全车最没有军仪的一个人。

    袁朗笑笑:“绰号拼命三郎吗?”

    “我犯浑。”许三多小声支吾。

    袁朗笑着看看全车人:“他为什么这么勇于认错?或者说急于认错?”

    许三多再度用目光向史今求援,而史今好像看不见他,他只好又转回来:“我总是做错…没有事情不做错。”

    袁朗:“什么事情错了,这次是?”

    恐怕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许三多是什么事情错了,都是常练格斗技术的人,短暂而毫无保留的厮拼中,许三多伤得更重,而袁朗嘴角淌着血,右脸有些乌青,一个义务兵把团职军官打成了这样。

    “我这个…出手太重。”

    袁朗拿手指揩揩嘴角:“这个?就算这是个错吧——为什么犯这个错呢?”

    许三多第三次看史今,他几乎绝望了,史今从在对抗中翻出白牌后就几乎没再说过话。

    许三多:“因为…我朋友想在对抗中好好表现…他被您击毙了…没有机会…”

    伍六一忍不住了:“许三多!”说着转向袁朗,替许三多解释,“他表达不清。不是这种原因。是钢七连的荣誉感,战斗…”

    袁朗:“明白了,我很抱歉。”他有些过于郑重地向全车人欠了欠身子,“对不起。”

    一车人都有些难堪,对这样的歉意是否应该接受。

    一直僵坐的史今却忽然向袁朗点了点头,说出他被击毙后的第一句话:“没关系,首长。”

    号称被击毁的野战炊事车又开动起来,司务长得意扬扬对着路边驶回的战车队嚷嚷:“馋不馋嘴的都给我听好啦!今儿晚上各连大会餐!”情绪忽然高昂起来,士兵们尽力地吸着鼻子,已经整整一个昼夜*压缩饼干生活的士兵们吸着鼻子,早已经饿坏了。

    战车队在林间的空地上环行,在倾轧出的漫天烟尘中停入自己的位置。袁朗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他并没走开,看着那些沉默而心事重重的士兵一个个从战车上跳下。许三多是最后一个,他跟在史今身后下来,抱着一堆武器。

    袁朗叫住了他:“许三多?”

    许三多机械地又想敬礼,然后想起妨碍自己敬礼的这些枪械是谁的,他忙送回袁朗手上。

    “喜欢这枪吗?”

    许三多看一眼,点点头,一个摸枪的人对没摸过的枪械总有永恒的好奇。

    “想要吗?”

    许三多这回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了。人家当然不可能拿这种东西送他:“这是…军队财产。”

    袁朗笑着摇头:“我是说,有兴趣上我们那吗?”

    三班的兵几乎就近在咫尺,气氛忽然变得沉闷之极,袁朗在大庭广众之下忽然提了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

    许三多的回答让他们松了一口气:“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

    “是回答我吗?”

    “嗯。”

    三班仍然像原来一样面无表情,但气氛忽然轻松多了。

    袁朗笑了笑,迎向正走过来的高城和他握手,从这会起许三多对他像再不存在一样。

    高城:“我们晚上聚餐。”

    袁朗:“我们不聚。”

    高城彬彬有礼但并不热情:“要来吗?”

    袁朗指了指一辆刚驶进空地的高机动越野车,那东西对习惯重装履带车的钢七连来说又是个新奇货。驾驶员齐桓径直把车开到两人身边:“报告,来接您回营地。”

    袁朗看看表:“几点出发?”

    “八点十五。”

    “要的东西带来没有?”

    “还有四箱,全搬来了。”齐桓一举一动都有武夫的利落,两次就从后厢搬下四箱啤酒。袁朗冲高城示意:“连长,我就先告辞了,这是对七连兄弟表示的一点意思,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高城似笑非笑:“老A水准是比老步高,啤酒还全是青岛规格?”

    “都是兄弟们嘴里省下来的。不成意思,再见。”

    高城还礼:“后会有期。”

    野战部队少客套,高城看着那车消失在暮色中,扭头找人:“司务长,咱们的苹果捡四箱好的给人送过去。”

    司务长:“就开饭了。”

    “那吃完饭送过去,”高城转身走了。

    三班仍站在原地没动过窝,看着袁朗的车驶走,所有人轻松了些,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史今:“解散。”

    许三多:“班长?”

    史今拍拍他的肩走开,甘小宁拍拍他另一边肩,白铁军则比出个傻蛋的手势。伍六一回头看看他:“你做对一件事情,总算。”

    许三多站在步战车边发呆。

    营地现在最活跃的是炊事班,他们在炊事车边忙的那劲头,嚷嚷的声音之大好像他们就是上帝。参加对抗的兵现在是一副松懈的神情,有些营房里传来口琴声和吉他声。居然有一天能够无所事事地等饭,这对七连来说真是天堂了。

    许三多却在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寻找着成才。成才正坐在战车后擦拭着他的狙击步枪。找到成才后,许三多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成才让他看他的枪:“看,它漂亮吗?”他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那支纤长的步枪,并且擦掉一丝除他没人能感觉到的纤尘。许三多由衷地夸奖着这支枪:“真漂亮!”

    听着暮色下的那些吉他和歌声,成才眼神迷迷离离的,有些想哭。

    “多好听,”成才说,“我一直很想学,有时做梦还梦见自己在学,可醒来我知道我没时间,我是个狙击手,要做狙击手就做最好的狙击手。”成才抚摸着手上的枪说,“我把时间都花在它上边了。每次我想弹吉他的时候,我就想,我是所有人里边最会用枪的,我还是最好的。现在我看见那个中校用枪…看他用枪…”成才有些茫然地模仿了一下袁朗用枪的姿势,对一个自命不凡的射手来说,那实在是个噩梦,另一个射手在几百米外的狙击居然如在十米内用手枪射击一样自如和迅速,成才已经就觉得没有任何指望了。”

    许三多呆呆看着他的朋友,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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