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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事,也便罢了。

    陶纯纯秋波一转,道:

    “那么,恭敬不如从命”

    边傲天大喜道:

    “姑娘答应了么,快请说出来。”

    陶纯纯轻轻瞪了柳鹤亭一眼,突又垂下头来,道:

    “老前辈你说吧。”

    边傲天愕了一愕,来回走了几步,顿下身形,思索半响,突抚掌大笑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总算老夫几十年还未白活,姑娘们的哑迷,也猜得中了。”

    大步走到柳鹤亭身前,大声道:

    “这位姑娘,你可喜欢么?”

    柳鹤亭不禁一愕,呐呐说不出话来,却听边傲天又自笑道:

    “我知道是喜欢她的,只可惜既道无父母之命,又无媒灼之言,是以虽是两情相悦,却不能结为连理,是么?”

    柳鹤亭、陶纯纯一齐垂下头去,这莽撞的老人的一番言语里,误打误撞地说到他们心里。

    边傲天自左至右,自右至左,仔细瞧了他们几眼,大笑又道:

    “那么就让老夫来作媒人好了。”

    柳鹤亭心里一急,呐呐道:

    “但是”

    边傲天扬眉道:

    “但是什么,这位姑娘慧质兰心,美如天仙,难道还配不上你?难道你还有些不愿意么?”

    柳鹤亭道:

    “不是”

    边傲天哈哈大笑道:

    “不是便好,老夫一言为定,一切都包在老夫身上,包管将这门喜事做了风风光光地,你们放心好了。”不等他两人再开口转身飞步而去,只剩下柳鹤亭,陶纯纯你垂着头,我垂着头,突地两人一齐抬起头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两人眼波相接,心意暗流,只觉今夜的秋风,分外温暖,今夜的秋月,分外明亮,直到那“万胜金刀”远远喝道:

    “柳老弟,该走了。”他一连喝了三声,柳鹤亭方自听见。

    早霞朝升!

    临沂城外的大道上一行数十人,跟着一辆蓬车,沿路而行,为首的那一位老人,便是城中大豪“万胜金刀”边傲天。

    柳鹤亭、陶纯纯一左一右,将边傲天挟在中间,并肩而行,这两人谁都不敢抬起头来,但偶一抬起,却都会发现对方的目光也正在望着自己,边傲天脚下不停,一捋长髯笑道:

    “数十年来,今日老夫当真是最最开心的日子。”

    忽地又不禁皱眉道:

    “那班乌衣神魔的脚程想必不会这般迅快,你我如今赶回一定不会出事的。”

    柳鹤亭、陶纯纯对望一眼,又自垂下头去,心里各各知道,这老人口虽如此说,心其实担心已极。

    但此刻天色既明,路上又有了行人,他们势必不能施展轻功,那虬须大汉跟在身后,忍不住道:

    “师傅,我先跑回去看看”

    边傲天回首道:

    “你先回去,又有何用!”又道:

    “老夫今日当真是开心已极。”一人临沂城,向左一折,便是一条青石大街,街头是个小小的市集,但越走人迹越少,这一行人的脚步也就越急,柳鹤亭初至此间,心中自不免有一份陌生的旅客踏上陌生的地方那种不可避免的新奇之感。只见街左街右节比鳞次的屋宇,青瓦红墙,都建的十分朴实,来往的行人也多是风尘仆仆的彪形大汉,与江南的绮丽风光,自是大异其趣。

    渐至街底,忽见两座青石狮子,东西对蹲在一面紧闭着的大门之前,青盖铜环,被朝阳一照,闪闪生光。边傲天目光动处,浓眉立皱,刷地一步,掠上前去,口中喃喃自语着道:

    “怎地还没起来!”

    伸出巨掌,连连拍门,只听一阵铜环相击之声,震耳而起,但门内却寂无回应。

    柳鹤亭心头一凛,道:

    “那班乌衣神魔已先我们而至?”

    边傲天浓眉皱得更紧,面目之上,似已现出青色,忽地大喝:“开门!”

    这一声巨喝,直比方才铜环相击之声,还要猛烈多倍。

    但墙内却仍寂无应声,虬须大汉双足一顿,突然喝一声,掠入墙内,接着大门立开,边傲天抢步而人,只见一条青石甬道,甬通一扇花门,正中是穿堂,一面紫檀木架的青石屏风,当门而立。

    边傲天一步掠人厅门,目光动处,不禁又大声一叫。

    柳鹤亭为之望去,只见那青石屏风之上,竟随赫然写着两行触目惊心的大字:“若非教主传谕,此宅已成火窟!”

    字亦朱红,似是鲜血,又似朱砂,边傲天须发皆张,扬手一掌,向前劈去。

    只听哗然一声震,青石屏风跌得片片碎落,露出里面的一间正厅

    在刹那之间,柳陶亭凝目望去,只见这三间厅房之中,数十张紫檀木椅之上,竟都坐着一人,有的是白发皓首的老妇,有的是青衣垂髫的少女,此刻俱都僵坐不动,一个个神情木然,有如泥塑。

    日光虽暗,柳鹤亭一眼望去,仍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战,只觉一阵阴森恐怖之意,倏然自心底升起。

    边傲天双眉皆赤,大喝一声:“芸娘,你怎地了?”但满厅之人,却俱都有如未闻。

    边傲天三脚两步,向居中而坐的一个华服老妇面前扑了过来。

    这名满武林的高手,此刻身形动作,竟似已变的十分呆笨,这突来的刺激,刺伤了他遍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肉,每一根神经。

    柳鹤亭随后掠到,目光动处,突地长吐出一口气,含笑说道:

    “幸好”语声未了,突地一阵激烈的掌风,自身后袭来。

    柳鹤亭微一掠,拧身错步,避了开去,只见那虬须大汉势如狂风一般,刹那之间,便又向自己击出数拳,拳风虎虎,招招算足制命。

    柳鹤亭心中又惊又奇,身如游龙,连避五招,口中诧声叱道:

    “兄台这是怎么厂?”

    虬须大汉目眦尽裂,厉声叱道:

    “好你个小子,非打死你不可!”

    又是数拳,他招式虽不甚奇,但拳势极是刚猛,掌影之中,突又飞起一脚,踢向柳鹤亭关元穴下。

    这关元穴在脐下三寸,为小腹之帻,乃是人身死穴之一,用足点重者,五日必死。

    柳鹤亭剑眉微皱,不禁动怒,却听这大汉又道:

    “我师傅一家满门都被人害了,你这小子说很好,非打死你不可!”

    柳鹤亭不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只见他当胸一拳,猛然打来,口中便哭笑道:

    “兄台又误会了。”

    微一侧身,向击来的拳头迎了上去。扑地一声轻响,虬须大汉这一招“黑虎偷心”虽已着着实实击在柳鹤亭右肩之上,可是他拳上那足以毙狮伏虎的力道,却似一分一毫没送用上。

    虬须大汉微微一愕,看见对方犹在含笑望着自己,心中不禁一愕,大生惊服之意,发出的拳势竟未收将回来。

    柳鹤亭一笑,道:

    “令师家人不过仅是被人点中穴道而已,绝不会有事,是以”

    虬须大汉道:

    “真的么?”

    柳鹤亭笑道:

    “在下自无欺瞒兄台之理。”

    转身行至那犹自伏在椅边痛哭的边傲天身侧,伸手轻轻一拍他肩头,和声道:

    “边老前辈”话犹未说,那虬须大汉却已大喝着代他说了出来:“师父,他们没有死,他们不过被人点中穴道而已。”

    柳鹤亭心中既是好笑,又是感叹,暗中忖道:

    “这师徒两人当真俱都鲁莽得紧,这虬须大汉犹有可说,边老前辈一生闯荡江湖,未将事态分清,却已如此痛苦起来。”转念又忖道:

    “人道莽夫每多血性,此言绝非虚语。”这师徒两人,当笑则笑,当哭则哭,端的俱是血性中人,犹自未失天真。虽然鲁莽,却鲁莽得极为可爱,武林中人若都能有如这师徒一般,尚存一点未泯的童心,岂非大是佳事?”

    抬目望去,只见边傲天泪痕未干的面上,已自绽开一丝微笑。

    垂髫幼童,破啼为笑时,其状已甚是可笑,这边傲天年已古稀,满头白发,生象又这威猛,此刻竟亦如此,柳鹤亭见了,不觉哑然。

    微一垂首,忽见一双目光,直勺勺地望着自己,却是他身则一张紫檀木椅上,被人点中穴道的一个垂髫幼女,满面俱是惊怖之色,竟连眼珠都不会动弹一个。

    柳鹤亭心中不禁一动,忖道:

    “普天之下点穴手法,大多俱是制人血脉,使人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这少女却连眼珠俱都一齐被人制住,此类手法除了昆仑的独门点穴之外似乎没有别的能够”转念又忖道:

    “但昆仑一派,一向门规森严,从无败类,这般乌衣神魔,怎地会投到昆仑门下呢?”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禁大奇,仔细端详了半晌,他生性虽潇洒,行事却不越规矩,这女孩年纪虽小,他却也不便出手为她解穴。

    陶纯纯斜倚门边,此刻一掠而前,玉手轻抬,在这女孩胸前,后背七处大穴这上,连拍七掌,柳鹤亭心中既是感激,又是得意,他心中所思之事,不说出口,陶纯纯却已替他做到。

    这垂髫少女长叹一声,醒了过来,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喊着跑了过来,一头倒人那虬须大汉的怀里。

    虬须大汉抚着她头发,柔声道:

    “沅儿,莫怕,大哥在这里!”

    他生象虽极赫人,但此刻神情言语,却是温柔已极,那女孩子抬起头来,抽泣着道:

    “大哥我我姐姐回来了没有?”

    虬须大汉呆了呆,突地强笑道:

    “蓉姐姐到你姑妈那里了,要好几个月才会回来哩。”

    他嘴角虽有笑容,但目光中泪珠滚动,胸膛更是起伏不定,显见得心中哀痛已极,以他这般性情激烈之人,此刻竟能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说些假话来免得这女孩伤心,这当真比让他做任何事都要困难十倍。

    柳鹤亭心头一阵黯然,回转头去,不忍再看,只见陶纯纯已为第二个少女解开了穴道,拍的却是这少女双肩上的左右肩井两穴,以及耳下藏血大空,柳鹤亭道:

    “纯纯,你用双手和龙抬头的手法为她解穴,难道中的是峨嵋派圣因师太的不传秘技拂穴手法么?”

    陶纯纯回首一笑,道:

    “你渊博的很!”

    柳鹤亭心中大感奇惊异:“怎地峨嵋弟子也都做了乌衣神魔!”

    走到另一个青衣丫环身侧,俯前微一查看,双眉皱得更紧,道:

    “纯纯,你来看看,这少女是否被崆峒点穴手法所制!”

    陶纯纯轻伸玉手,在青衣丰环鼻下仁中,脑后玉杼,左右太阳穴各各捏了一下,等到这丫环跑了开去,方自低语道:

    “不错,正是,正是崆峒手法?”

    柳鹤亭呆了一呆,快步走到那边一排数个家丁之前,为他们解开了穴道,只见这些家丁有的是被普通武林常见的手法所点,有的却是某一门独门点穴,顺首望去,只见边傲天犹自在为华服老妇解穴。

    那老妇口中不住呻吟,推宫穴道却仍未完全解开,要知道“解穴”本比点穴困难,要能解开别门派手法,更是十分困难之事,柳鹤亭的授业恩师昔年遍游天下,武林中各门各派的武功均有涉猎,是以柳鹤亭才能认出这些手法的来历,才能并不十分费事的为他们解开穴道。

    纵是如此,过了数盏热茶时分,柳鹤亭、陶纯纯才将厅中数十人穴道解开。方自松了口气,却听边傲天突地又是一声大喝:“芸娘,你怎地了。”

    柳鹤亭,陶纯纯不约而同,一齐掠到他的身前,只见那华服老妇,不但未被解开,而且双目又自紧闭起来。

    柳鹤亭双眉一皱,道:

    “纯纯”

    陶纯纯点头会意,将边傲天拦到一边,提起这老妇左手食、中两指瞧了半晌,又顺着她太阴太阳经,肝胆脉上一路推拿下去,然后在她左右两肋,梢骨下一分,气血相交之处的血裂上拍一下,只见这老妇眼阖翻动,吐了口气,眼廉竟又垂落。

    柳鹤亭面容一变,耸然道:

    “纯纯,可是天山撞穴?

    陶纯纯一叹,垂道:

    “天山撞穴的手法,中原武林中已有十余年未见,我也不知解法。”

    边傲天一直凝注着她的一双手掌,此刻双目一张,颤声道:

    “怎么啦?”

    语声一顿,突又大喝:“怎么办?”

    陶纯纯默然不语,柳鹤亭缓缓道:

    “老前辈请恕晚辈放肆”

    突地疾伸双掌,提起这老妇左右两掌的两根中指,手腕一抖,只听“格”一阵响。柳鹤亭双掌又已在她耳尖上连拍十二掌,双手突地挽成剑诀,以掌心向下的阴手,双取他腮上牙关紧闭结台之外“颊车”大穴一点,立即掌心向上,翻阳手,一阴一阳,交互变换,连续点去。

    边傲天目定口张,如痴如呆随着他双掌望去,上下摆动,只见他手掌翻到第二次,那老妇眼廉一张,自吐出一口长气,边傲天心神紧张,此刻情不自禁“呀”地唤出声来。

    只见柳鹤亭面色凝重,额下已现汗珠,苍白的脸色,变成血红。突又伸手疾点了她肩头缺盆、便府、尾香阳关、向门四处大穴,然后长叹一声,回手一抹自己额上汗珠。边傲天目光一定,手指却仍在不住颤动,嘴唇动了两动,方自吐出声来,问道:

    “不妨事了么?”

    陶纯纯微微一笑,缓缓道:

    “幸好此人撞穴手法并不甚高,又不是正宗心法,否则小可亦是无能为力,此刻让她静歇一下,然后再用丹皮、红花各一两加醋用文火煎,冲夺命丹三付,每日一服,谅必就不妨事了。”

    语声一顿,又道:

    “这夺命丹乃是武林常见的丹方,老前辈想必是知道的了。”

    边傲天呆了一呆,呐呐道:

    “武林常见?老夫却不知道。”

    柳鹤亭沉吟半晌,道:

    “精制地鳖五钱,自然铜二钱,煅之乳香,没药一钱五分,去油透明血竭二钱五分,古线一钱五分,醋炙七次,红花二钱,碎补二钱去毛童便炙,炒麻皮根二两,归尾二两,酒浸,蜜糖二两,共研细末,火酒服下。”

    陶纯纯一笑,道:

    “你这样一说,人家记得住么?”

    柳鹤亭歉然一笑,道:

    “若有纸笔”语声未了,那大汉朗声念道,一字不漏将“夺命丹方”全都背了出来,柳鹤亭不禁大奇,他再也想不到这鲁莽粗豪的汉子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不禁脱口赞道:

    “兄台的记忆之力,当真惊人的很。”

    那大汉扬眉一笑,道:

    “这算不了什么。”口中虽如此说,却掩不住心中得意之情,要知大凡聪明绝顶之人,心中杂念必多,记忆之力便不十分高明,直心会见之人,心无旁惊,若要专心记住一事,反而往往会超人一等,这道理虽不能一概而论,却也十之不离八九。

    边傲天此刻心怀大放,浓眉舒展,但却又不禁叹道:

    “老弟,老夫可唉!又蒙你一次大恩了。”

    柳鹤亭微笑道:

    “这又算得了什么?”

    虬须大汉哈哈笑道:

    “他口中虽这么说,心里其实得意的很。”

    边傲天叱道:

    “你又在胡说,你怎地知道?”

    大汉愕了一愕,呐呐道:

    “方才我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得意得很,是以我猜这位老弟大约也和我一样。”

    柳鹤亭不禁哑然失笑。

    陶纯纯娇笑着道:

    “人人存意,吾忖度之,这位兄台善于揣摩他人之意,当真是”

    忽地见到柳鹤亭半带责备的目光,倏然住口不语。大汉浓眉一扬,道:

    “姑娘方才替我看的相,是否真的准确?”

    陶纯纯眼波暗流,偷偷望了柳鹤亭一眼,却听大汉接口叹道:

    “我一直在担心,只怕聪明人不得长寿”话未说完,陶纯纯已忍不住“噗哧”一笑,方才这大厅中的阴森恐怖之意,此刻俱已化做一片笑声,只有那垂髫女孩,呆望着他们,既不知他们笑的什么,也不知自己心里为何忧郁。

    她只知道昨日她的姊姊随着大家一齐走了,说是去捉拿强盗,但至今还没有回来,梅大哥虽然说姊姊到姑姑那里去了,他却总有些不大相信,她幼小的心灵中,暗暗地问着自己:

    “梅大哥对我说的话,一直都没有一句假的,为什么这一次我会不相信他呢?”

    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自己。她想找她的梅三哥问问,可是梅三哥,梅四哥却都不在这里,她想了许久终于悄悄走到她边大伯身前,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轻轻问道:

    “大伯,我大姊到那里去了。你知不知道?”

    边傲天怔了一怔,心中突地一阵创痛,强笑着轻声道:

    “你大姊马上就会回来的,她到她到咳咳——她说到泰安去替你买包瓜去了。”

    孩子眼睛眨了一眨,道:

    “梅大哥她到大姑姑那里去了,大伯又说她到”话未说完,泪珠簌簌而落,终于哇哇地一声声哭起来。哭道:

    “我不要吃包瓜,我要姊姊”转身向厅外奔了出去。

    边傲天、柳鹤亭、陶纯纯以及虬大汉梅三思,望着她的背影,再也笑不出来。边傲天怔了许久,道:

    “三思,你去看看,沅儿她怎地了。”梅三思木然而立,目光痴呆,却似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陶纯纯俯在柳鹤亭耳畔,说道:

    “方才那小女孩姐姐可是在那荒祠中被害死的吗?”

    柳鹤亭沉重地点了点头,道:

    “大约如此。”陶纯纯幽幽一叹,道:

    “她真是可怜的很,我现在忽然发觉活着的人,有时比死了的人还要可怜许多哩!”

    柳鹤亭又自沉重地点了点头,心中仔细咀嚼着“活着的人,有时比死了的人还要可怜许多”这两句话,眼中望着这虬须大汉痴呆凄凉的情况只觉悲从中来,不能自己。

    他知道这大汉梅三思与那死了的少女生前必是情侣,他也能体会到这大汉此刻怎样的悲痛,因为他虽未遭受过别离的痛苦,却正享受着相聚的甜蜜。

    甜蜜既是这般浓烈,痛苦也必定十分深邃。

    他黯然垂首,暗问自己:“若是纯纯死了,我——”

    一阵热血自心底冲激而起,倏然回过头去,凝注着陶纯纯的秋波,再也不愿移开半分。

    边傲天倒退三步,倏地坐到椅上,沉重地长叹一声,喃喃道:

    “蓉儿真是命苦唉,红颜薄命,真是红颜薄命!”

    突地瞧了陶纯纯一眼,瞬又垂下目光,只听梅三思突地大喝:“蓉儿!蓉儿”

    转身飞奔而出,悲哀凄凉的喝声,一声连接着一声,自厅外传来,一声比一声更远,边傲天低眉垂目,左掌紧握着颔下银须。似乎要将之根根拔落,不住长叹道:

    “三思也可怜的很,蓉儿方自答应了他,却想不到唉!我若早知如此,先给他们完婚,也不致让三思终身遗憾,唉天命,天命如此,我我”

    突又抬起头来,瞧了相对凝注着的柳鹤亭与陶纯纯一眼,目中突地又闪过一丝明亮的光彩。

    一阵烟尘扬起,远处奔来三匹枣红健马,这三匹马并辔而来,扬蹉举步,俱都浑如一辙,马上的骑士纵马扬鞭,意气甚豪,望来一如方奏凯歌奔来的百战名将。

    当中一骑,白衫白巾白履一身白色的劲装少年,顾盼之间,神彩飞扬,侧首朗声笑道:

    “大哥,你虽然急着回家探视娇妻爱子,临沂城但边老爷那里,却也不得不光跑上一趟吧。”

    左侧的黄衣大汉含笑答道:

    “这个自然,想不到你我兄弟栖霞之行,为时方自不到半月,江湖中却已生出如许多事,最奇怪的是那‘浓林密屋’中竟然并无人迹,若不是诸城的终三弟言之,倒真教我难以相信!”

    白衫少年朗笑道:

    “此事既已在过去,倒不知那位‘入云龙’金四爷怎样了,早知那密屋无人踪,‘石观音’不知去向,你我就陪他去走上一遭,又有何妨,那样一来,‘荆楚三鞭’四字只怕在武林中更响了。”

    此人正是白振。

    屠良应声笑道:

    “天下事的确非人所能预测,我本以为‘栖霞三鞭’十分难斗,那知却是那样的角色,二弟,不是大哥当面夸你,近来你的武功,确实又精进了许多。那一招‘天风狂飙’眼力,腕力时间、部位,拿捏得确是妙到毫巅,就算恩师他老人家壮年时,施出这一招来,只怕也不过如此,大哥我更是万万不及的了。”

    白振丝鞭一扬,大笑不语。

    屠良又道:

    “边万胜一向眼高于顶,这次竟会为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男女,如此劳师动众地筹办婚事,也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

    白振扬眉笑道:

    “那两个少年男女,想必是武功还不错,三弟,你可记得他叫做什么?”

    “荆楚”中的三侠费真,面色腊黄,不轻言笑,身形笔直地坐在马鞍上,双眉一直似皱。闻言答道:

    “柳鹤亭。”

    白振朗声笑道:

    “是了,柳鹤亭。”再次一扬,刷地落下:“柳鹤亭这三字今日虽然藉藉无名,来日或会声震江溯亦未可知,大哥,你说是吗?”

    屠良含笑道:

    “武林中的人事变迁有如长江之浪,本是以新易旧,但据我看来,江湖后起一辈的高人之中,若要找一个象二弟,三弟你们这样的人物,只怕也非常困难吧。”

    双眉轩处,长笑不止。

    费真突地冷冷接口道:

    “只怕未必吧。”

    屠良为之一愣。

    白振哈哈知道:

    “三弟,你休得长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你我兄弟闯荡江湖以来,几曾遇过敌手?”

    费真冷冷道:

    “你我未遇敌手,只是困为遇着的没有高手而已。”

    屠良、白振笑声齐地一顿,无可奈何地对望一笑,似乎颇不以此话而然。

    费真又道:

    “不说别的,你我若是遇见王老三口中所说的那白衣人,只怕就未必能讨得了好去。”

    银鞭白振剑眉微剔,道:

    “那日我在迎风宴上打了五次通关,喝的已有些醉了,王老三后来说的话,我也未曾听清,那白衣铜面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说来听听。”

    狂鞭费真道:

    “你请大哥说吧。”

    金鞭屠良缓缓道:

    “济南府‘双枪镖局’里的‘烈马金枪’董二爷,和快枪张七保了一趟红货,自济南直到镇江,这趟红货竟使得‘济南双枪’一齐出马,不问可知,自是贵重已极,那知方到宿迁,便在阴沟里翻了船了。”

    银鞭白振皱眉问道:

    “快枪张七也还罢了,‘烈马金枪’董正人一生谨慎,走镖大河东西,长江南北已有数十年,难道还会出什么差错不成?”

    屠良微喟一声,道:

    “不但出了差错,而且差错极大,你可记得你我上次在宿迁城投宿的那家‘广仁’客栈?”

    白振略一沉吟道:

    “可是有个酒糟鼻子,说话不清的掌柜那家?”

    屠良道:

    “那家客栈看来甚是本份,难道也会出错么?”

    “张七,董二,那等精明的角色,若不是看准那家客栈老实本分,怎会投宿其中,而且‘列金枪’董正人律人律己,都极精严,押镖途中,自上而下,手不能碰赌具,口不能沾酒,按说绝无出错之可能,哪知到了夜半——”

    白振追问道:“到了夜半怎样?”

    屠良他道:

    “到了夜半董正人醒来之时,一行人众,共计一十七人,竟都被人以油侵粗索,缚在房中,四个蒙面大汉正在房中翻箱倒柜,搜寻那批红货,想是因为手忙脚乱,董正人收藏的又极是严密,是以未曾搜到。”银鞭白振嘿嘿一笑,道:

    “烈马金枪居然会被人下了蒙汗药,这倒的确是件奇事。”

    狂鞭费真冷冷道:

    “终日打雁的人,迟早有一日,总要被雁啄了眼睛,刚者易折,溺者善泳,这正是天经地义之事,有何奇怪。

    屠良只作未闻,接口道:

    “其中有个汉子,到董正人醒来,便走来喝问,董正人怎肯说出,那大汉恐赫了几句,便举起蒲扇般的手掌,劈面向董正人拍下,‘烈马金枪’称雄一世,此番若被人打了记耳光,纵是不死,此后将怎地做人,不禁长叹一声,方待合上眼廉,准备后事,一死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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