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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柱开着拖拉机,和嘉恒一起把翟柏涛送到了呦鹿山农场。
呦鹿山农场就是原来的龙麓书院。举人死了以后捐给了政府办小学。因上下山不方便,加上公社合并小学,这个书院就荒废了。由于看管不善,山下村里的人经常上山找木料,书院里被拆的乱七八糟,一片残垣断壁。
市革委会安排县革委找个农场当做劳改场,县里哪里有钱建农场,就找了这么个地方将就。农场看着简陋,但级别不低,这里只接收处级以上干部。
翟柏涛爬山的时候跟嘉恒说,“老弟,好多人都讲缘分,你看我和书院有没有缘分!俺爹建了书院给孩子上学,现在又成了我学习改造的地方了。”
“你不说我还真想不到。我小时候也在这书院上学,举人老爷还教过我来。那时我不知道天高地厚,心气可大了,要走出泇水,走出淮海原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没想到兜兜转转又跑回来看牛棚喂牲口。人的命天注定。我跑不出那个手掌心。”
“也别悲观,我相信事在人为!”
俩人散漫的聊着,栓柱跟在后面也不搭话。三人爬一阵歇一阵,一个时辰才爬到了山顶。农场门卫对三人并不感冒,冷着脸给他们登记。场长白天跑过来跟翟柏涛握手,很热情,亲自张罗,把翟柏涛的宿舍安顿好。在宿舍里翟柏涛问场长,“我是来劳改的唻,当着那么多那么多人的面,你还敢跟我握手,叫我同志!你不怕别人举报你呀?”
白天满脸笑意,“翟书记,我们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怕那些小鬼小派!我这个人从来不怕别人打小报告。”他一拍腰间的手枪,“在这个农场,我保证你们这批同志不受非人批判。砸石头的活你别干了,就负责挑挑水扫扫地就好了。”
“不要特别对待,白天同志!砸石头这活我还是能对付的过去的。”
“是!咱吃饭去。”
翟柏涛知道白天接到的命令是保证这批人不逃、不跑、不死。人家这么客气的对待自己也是需要一番胆力和勇气的。
白天陪着翟柏涛三个人去食堂吃饭。场里伙食还不错,白菜粉条炖猪肉片子。嘉恒和栓柱敞开了吃。栓柱临走前还偷偷往腰里揣了两个馒头,他要给传家留着。
山顶西南头洼一点的地方是牛棚。嘉恒看见就养了三匹马,瘦的跟个秸秆样,他心疼畜牲,赶紧拿了镰刀去割草。
建筑石子用料讲究个硬度,呦鹿山的石头就是上好的材料。得用大錾子把石头从山上撬下来,先用大铁锤把大石头砸成块,再用小锤把石块敲成发小相仿的小石子。积攒的多了,用骡马用竹篼背下山。再用大卡车拉到各建筑工地上去。
呦鹿山不起眼,山不高,海拔不到70米,最多算个山包。放在别的地方你连多看一眼的欲望都没有,但在这个平原百里内唯一的山,那就不一样了,风水独一份。山上埋了不计其数的墓子。
山顶还有一串奇怪的脚印,传说这是王母娘娘坐着神兽来凡间巡视留下的蹄印,因酷似倒过来的驴蹄,村里人都管它叫倒骑驴。翟柏涛不相信神话,他琢磨这是某种古生物留下的痕迹化石。这山有灵性。因此他嘱咐打石头时把这个痕迹保留着,以后说不定能有研究价值。
这天挖石头挖出一个崖洞来。别人不敢进,白天和翟柏涛胆子大,两人打着手电筒进了洞。洞不大,看起来不像个墓,也没发现棺椁。白天是不懂,翟柏涛毕竟读过大学,他看见满地不少的青铜器就判断这可能是个窖藏。
“是不是给上级汇报?”
“你往哪个上级汇报?现在外面那么乱,市文化局是第一个瘫痪的机关。就是你去汇报也没人管这事,我担心汇报了反而容易漏了风声,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好些个人利用抄家的机会拼命搬人家东西。这批文物怕是出去了就流失了。不如先放到场部,等时局稳定了再让文物局来接。”
“有道理,还是书记考虑的细。那先搬回去暂存场部。”
“也别惊动太多人,你调几个可靠的人办这件事。”
文物被搬到场部二楼仓库。翟柏涛晚上没事的时候就爬上去研究青铜器上面的铭文,这也成了他无聊日头里的一个消遣。从铭文里他知道淮海原早在七千多年前有个古徐国,国力强盛,文明发达,冶铜技术超前。
月琴跟着淮海大学的一批院系领导一起被送到呦鹿山农场劳改。她肚子已经很显怀了,大伙特别照顾,把她安置在驾驶舱内。开车的小伙很会体贴人,一路开的小心翼翼,尽量让车少颠簸点。车厢里的教授们天天在大学里“坐飞机”挨批斗,搞的痛不欲生,送他们去农场倒是解脱了。因此个个精神头很好,不知谁起了一个头,唱 起了《红梅赞》:
红岩上红梅开
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
一片丹心向阳开 向阳开
红梅花儿开
朵朵放光彩
昂首怒放花万朵
香飘云天外
唤醒百花 齐开放
高歌欢庆新春来 新春来
红岩上红梅开
千里冰霜脚下踩
三九严寒何所惧
一片丹心向阳开 向阳开
红梅花儿开
朵朵放光彩
昂首怒放花万朵
香飘云天外
唤醒百花 齐开放
高歌欢庆新春来 新春来
一开始是一个人在唱,后来变成了大合唱。
一路歌声到农场,场里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翟柏涛坐在宿舍写调研报告,他也听到了大合唱,心里想,这下场部以后可热闹了。
直到月琴走进屋里,翟柏涛还在桌前埋头苦写。阳光从窗外透过来,照在那英俊的脸上有些憔悴。
“柏涛,……”
翟柏涛一回头,看见月琴正温柔的看着他笑。
“妈呀,我们总算团聚了。”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没难为你吧?”
“整我整的轻,毕竟咱官小,人家瞧不上。主要是广顺书记,被整的惨不忍睹,两条腿都被打断了。”
“有些人没人性,往死里整唻。”
“那你说咱夫妻俩还是全活人是老天保佑了。”他们并没有被贬到荒郊野岭凄凉的感觉,甚至有点劫后余生的逃脱快感。相比在城里天天被一帮疯狂的人围着叫嚣着、推搡着、踢打着,眼下至少还是安稳的。
只是一下子从千头万绪的工作中抽身出来无事可干,才觉得无所适从。
既来之,则安之。静待时局吧。
农场又是一阵忙活,才把大家安顿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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