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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弓?”
她语一出,众人皆惊。
“什么叫弓?”小贩支吾着反问“小姑娘,你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弹琴又不是弹棉花,哪用得着要什么弓。”
“这你就不懂了吧!”海莹失笑地将琴一把拿起“它名叫梵婀玲,又叫小提琴,是拉的,不是弹的。拉它的时候需要一把弓,这把弓当然不是射箭的弓,也不是弹棉花的弓,它是由马尾制成的,将它搁在琴弦上,拉动才能奏出美妙的音乐。”
“你”小贩张大嘴巴。
“你这一堆琴里面,找来找去都不见一把弓,叫人怎么奏出音乐?还有,你刚才说的那个姓莫的西洋琴师,是莫你特吧,哈!如果是他拉过的琴,恐怕卖三干两都不止,怎么可能区区三百两就可以买到?”
“小姑娘!”小贩气得直发抖“谁叫你在这里多管闲事的,我这琴是卖给这位公子的,又不是卖给你。”
“你骗人,我就是要管。”海莹?k起腰,瞪眼睛,装出一副很凶的模样“哼!我伯父是京城巡捕,小心我告诉他这儿有一个卖假货的小贩,叫他来抓你。”
“好好好,算我倒霉,算我怕了你。”小贩赶紧收捡东西“我不卖了,行吗?我这就走,行吗?”
“等一等,”赫连抓住小贩的肩“小哥,你要走可以,但请把我要买的琴留下。”
“你还要买?”听闻此言,海莹和小贩不由得同时愣住。
这个人在搞什么鬼?刚才他明明在一旁将她跟小贩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眼波流转之际,她也曾悄悄瞥了眼他的表情,那表情显然是相信她的,为何明知受骗上当,仍往圈套里跳?
“喂,你以为我在故意捣乱?”海莹心中动气,明亮的眸光射向他。
“不,我相信姑娘刚才说的话。”赫连微微一笑。
“相信?!”
“对呀,姑娘脚上穿着西洋鞋,所以对西洋的事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他朝她裙?指了指。
“你”海莹慌忙扯了扯裙子。这个人好厉害,连常人不易觉察的事,都能观察得如此仔细入微“那你为什么还要买一把没有弓的琴?”
“这琴我是要送给一位亲戚的,听说她很擅长弹奏西洋乐器,所以我相信她那儿肯定有弓。”
“原来如此。”海莹舒了一口气“那你就买吧,不过只要付五十两就好了,这琴只值这个价。”
“喂喂喂!”小贩委屈地大嚷起来“我这琴的运费都不止五十两。”
“呵!”赫连忍俊不禁“小哥,你不要着急,钱我会一分不少地付给你,但请你帮我挑一个漂亮一点的琴盒,好吗?送人的东西我不想太寒碜。”
海莹看着受骗上当也执迷不悔的男子,不觉微愠,跺了跺脚,转身就走。
她钻出人群左顾右盼,却不见月儿的身影。不知那丫头是走丢了还是跑到哪儿偷懒去了?
正在街头彷徨,却听到有人在身后轻轻唤了一声“姑娘。”
她迟疑地转身,目光对上一张夕阳映耀的俊颜。
“你想买那把琴就买吧,我不会再多嘴多舌捣乱了。”海莹没好气地回他。
“我是来谢谢姑娘的。”赫连向她颔首作了一个揖。
“不必客气!”她强迫自己不再贪恋地看他,东张西望分散凝聚在他身上的注意力。
“姑娘在找什么人吗?”
“找我的丫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个月儿,对胭脂水粉最感兴趣,这会儿肯定在附近哪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里。
“姑娘如果不介意,我可以送你回家。”他示意地看了眼街旁一辆华丽的马车,两个侍卫表情严肃地整齐站在那。
“不、不必了。”海莹感到自个儿的双颊微红,不断提醒自己,身为皇族格格,不能随随便便上一个陌生男人的车“我还要去寻一间制衣坊,不麻烦你了。”
“制衣坊?”赫连眉一挑“不知姑娘要寻哪间制衣坊?”
“无所谓哪一间,我是想寻一间会缝西洋礼服的制衣坊。”糟糕,她怎么可以跟陌生人说出自己的秘密。
“呵!”他笑了笑“恐怕整个北京城都没有这样的地方。”
“不会吧!”她不由焦急地咬住自己下唇。
“不过,我认识一个人,她虽然没有缝过西洋裙,但她很聪明,任何奇怪的样式,只要看一眼,她都可以照着做出一模一样的。”
“真的?”她一脸惊喜“她在哪?”
“如果姑娘信得过我,我可以带你去。”
面对含着微笑望着她的眼眸,海莹本想拒绝,却开不了口。看他那诚恳的表情、谦谦君子般的风度,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点了点头。
“姑娘,请”赫连一声吩咐,侍卫马上打开车帘。
海莹怀着一颗忐忑的心,迟疑片刻,才踏上放在她足前的马凳。
其实,他带她去的地方并不远,绕过两条巷子便到了。
那是一家朱门大户,站在台阶聊天的家丁遥遥望见他们的马车到来,马上不敢再偷懒,堆起笑脸小跑着奔上前点头哈腰。
“你们小姐在家吗?”赫连问。
“在、在,我家小姐天天在盼着贝勒爷来呢!”家丁连忙答。
贝勒爷!海莹先是一怔,继而莞尔。她果然没有猜错,他是个皇族公子。
不过,笑容很快从她脸上退去。不知为什么?听到他带她来见的是一个女子时,她心中略微感到不适。
赫连并没有觉察到她的异样,热心地引着她穿过清幽的花园,来到一间厢房前。
远远的,海莹便看见厢房的窗边端坐着一个女子--她低着头,不知在读书还是在刺绣,厢房外树木参天,几片金黄的秋叶飘进屋里,落在她的肩头。
“绿竺。”赫连温和地唤了一声。
原来她叫绿竺,好清爽的名字,彷佛让人看到了空山灵雨。
海莹一直盼望自己也能有一个这样的名字,她一直觉得海莹两个字不够美,像咸而湿的潮水。
“讨厌鬼,你怎么又回来了?”绿竺听见呼唤,并没抬头,只懒懒地答。
“绿竺,你在跟谁说话?是我呀!”赫连笑了。
“你”绿竺身影微震,花一般的容颜在抬眸的一刻惊呆“大表哥?原来是你!真的是你。”
“否则你以为是谁?”他停伫在窗前,逗弄地问。
“我、我以为是二表哥呀,他刚刚才来过”绿竺双颊通红,手中乱了分寸,绣花针一不小心扎到了指尖,滴出血来。
“哎呀,看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赫连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疾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不顾还有旁人在场,柔唇俯下轻轻地替她吮去渗出的鲜血。
绿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红着脸,气险些顺不过来。
“门口的家丁都分辨得出我们俩,你怎么反倒不认得了?”血止了,赫连笑问。
“哼!都怪二表哥不好,经常扮成你样子来骗我,想看我的笑话。所以,人家才会弄错的。况且,你已经好久没有来了,我没想到”绿竺小嘴微嘟,一半撒娇,一半责怪地回答。
“我最近太忙了,所以没空来看你和姨妈。”赫连看眼她手中的刺绣“我们的绿竺又在绣花了,这次绣什么花?”
“没、没什么,随便绣着玩的”绿竺紧忙将手中的刺绣塞到桌子底下,碎步欲走出房门,仓皇中瞥见站立在一旁的海莹,不觉又是一愣“大表哥,这位姊姊是谁呀?”
“是我的一位朋友,有事想求你帮忙,所以我就带她来了。”
“朋友?”绿竺目光狐疑的投到海莹脸上,像欲寻找正确的答案。
这一刻,两个女子互相打量,四目相交,一种微妙的感觉如波光微动,在海莹的心中泛起涟漪。
原来她是他的表妹!刚刚看着他俩说说笑笑的模样:看着她对他撒娇时嘟起的如花嘴唇;看着他吮吸她手指时的温柔,一股酸涩的滋味涌上海莹喉间。
好羡慕他们可以这样亲密,不像她,虽然也有不少表哥表妹,但因为从小跟随阿玛远赴海外,所以几乎没有熟识的人。到了国外,因为背景悬殊,除了菲利普哥哥,没能再交上一些同龄的朋友,她一直都那么孤独
“表哥,这位姊姊我以前没见过,你们在哪儿认识的?”绿竺满怀好奇的问。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赫连敲了敲她的脑袋“总之,人家是来求你帮忙的,你一定要给表哥一个面子,帮帮人家。”
“什么事?”
“她想做一件衣裳,可是没人会做。”
“衣裳!”绿竺的眼睛顿时一亮“什么样式的衣裳?”
“哦,就是这个”海莹从怔愣中反应过来,连忙摊开手头的纸张。
“这是西洋的裙子?”彷佛高手遇到了有趣的挑战,绿竺不由精神大振“我那年去天津探亲,曾经见过一个西洋女子,她当时穿的裙子就跟这个差不多,但没这个漂亮。”
“到底能不能照着做出来?”赫连关心地问。
“我可以试一试。”绿竺当即点头“虽然不敢保证能做出一模一样的,但总八九不离十吧?这位姊姊,请给我十天的时间,我一定尽力帮你做出来。”
“谢谢你了,绿竺妹妹。”海莹被她的热情感动,胸口那股酸涩的滋味霎时荡然无存“到时候我一定送上一份大礼谢恩。”
“不用客气啦!”绿竺摆摆手“你是大表哥的朋友,收你的礼我会不好意思的。嗯请问府上是哪里?到时候我派人送过去。”
“不不不,还是我派人来取吧,反正我已经知道路了。”海莹回报微笑。
“喂喂喂,你们客套来客套去的,怎么也不谢谢我这个牵线人?”赫连悠悠拿起下人送来的茶,侧目看着她“不过,我也很想知道府上是哪里,等一会儿,我好送你回去。”
“表哥,你这么快要走了?”绿竺急得叫出来“那怎么可以?你已经好久没来了,一定要尝尝娘亲的厨艺再走,否则她会生气的。至于这位姊姊,也可以留下来跟我们一道用晚膳呀!”
“天色已晚,我该告辞了。”海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不顾他注视她的目光,转身欲离开“贝勒爷,您请自个儿留下用晚膳吧,让您的手下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这样呀!那么我们就不送了。”没等赫连回答,绿竺抢先一步说话“姊姊,十天之内我一定把衣服做好,等你来取。哦!对了,你要什么颜色的布料?”
“什么颜色”海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直不敢面对的事,这件事,彷佛一个影子隐藏在她背后,她一直不敢看,却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她的脑子有片刻停顿,好半晌,才幽幽地答“白色。”
是呀!得像初雪一般的白,或者,似办丧事时布置灵堂的那种颜色。
白色的礼服可以帮她达成心愿,虽然,她知道穿上白色的礼服,要冒一个很大的险
而且,离她的婚期只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身为人家的准媳妇,怎么可以在这里迷恋着一个刚刚认识的男子?
该办的事都办完了,她的确该走了。
秋叶在晚风中越落越多,窗边摇曳着的树枝不知碰到什么东西,砰砰作响。
窗边,有一把琴,大概是绿竺平日弹奏的,忘了放入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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