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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依旧,著意随堤柳。搓得蛾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时候。
去年紫陌青门,今霄雨魄云魂。断送一生憔悴,只销几个黄昏。
十三
因着旧历年放假,双桥官邸越发显得静谧。慕容夫人自幼受西式教育,在国外多年,于这旧历年上看得极淡。不过向来的旧例,新年之后于家中开茶会,招待亲朋,所以亲自督促了仆佣,布置打扫。慕容清峄回家来,见四处都在忙忙碌碌,于是顺着走廊走到西侧小客厅门外。维仪已经瞧见他,叫了声:“三哥。”回头向素素做个鬼脸,“你瞧三哥都转了性了,原先成日地不见影,如今太阳没下山就回家了。”素素婷婷起立,微笑不语。维仪也只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说:“未来的三嫂,你真是和母亲一样,立足了规矩。亏得母亲留洋那么多年,却在这上头变守旧派。”这一句却说得素素面上一红,低声道:“家里的规矩总是要的。”维仪笑嘻嘻地道:“嗯,家里的规矩,好极了,你终于肯承认这是你家了么?”她心性活泼,与素素渐渐熟稔,订婚之后又和她做伴的时间最长,所以肆无忌惮地说笑。见到素素脸红,只是笑逐颜开。
慕容清峄伸手轻轻在维仪额上一敲,说:“你见到我不站起来倒也罢了,只是别懒怠惯了,回头见了母亲也赖在那里不动弹。”维仪向他吐吐舌头,说:“我去练琴,这地方留给你们说话。”站起来一阵风一样就走掉了。
素素这才抬起头来,微笑问:“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慕容清峄见她穿秋色织锦旗袍,用银丝线绣着极碎的花纹,越发显出明眸皓齿,直看得她又缓缓低下头去。他笑了一笑,问:“今天在做什么?”她说:“上午学英文和法文,下午学国学和礼仪。”他便轻轻笑了一声,说:“可怜的孩子。”素素道:“是我太笨,所以才叫母亲这样操心。”慕容清峄牵着她的手,说:“那些东西日常都得用,所以母亲才叫人教你。其实时间一久,自然就会了。”又说,“今天是元宵节,咱们看灯去吧。”
上元夜,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心里微微一甜,却轻轻摇头,“不成,晚上还要学舞。”他说:“不过是狐步华尔兹,回头我来教你。”这样说话,却闻到她颈间幽幽的暗香,淡淡的若有若无,却萦绕不去,不由低声问:“你用什么香水?”她答:“没有啊。”想了一想,说:“衣柜里有丁香花填的香囊,可能衣裳沾上了些。”他却说:“从前衣柜里就有那个,为什么我今天才觉得香?”太近,暖暖的呼吸拂动鬓角的碎发,她脸上两抹飞红,如江畔落日的断霞,一直红至耳畔,低声说:“我哪里知道。”
吃过晚饭,趁人不备,他果然走到楼上来。素素虽然有些顾忌,但见他三言两句打发走了教舞的人,只得由他。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宅子,他自己开了车。素素担心地问:“就这样跑出去,一个人也不带?”他笑着说:“做什么要带上他们?不会有事,咱们悄悄去看看热闹就回来。”
街上果然热闹,看灯兼看看人。一条华亭街悬了无数的彩灯灯笼,慢说两侧商家店铺,连树上都挂得满满的灯,灯下的人潮如涌,那一种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熙熙攘攘,当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只见商铺门前争着放焰火,半空中东一簇,西一芒,皆是火树银花不夜天。花市的人更多,慕容清峄牵着她,在人潮中挤来挤去,只是好笑,叮嘱她:“你别松手,回头若是不见了,我可不寻你。”素素微笑道:“走散了我难道不会自己回去么?”慕容清峄紧紧握着她的手,说:“不许,你只能跟着我。”
两个人在花市里走了一趟,人多倒热出汗来。他倒是高兴,“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过年这样热闹。”素素说:“今天是最后的热闹了,明天年就过完了。”他于是说:“瞧你,老说这样扫兴的话。”
一转脸看到人家卖馄饨,问她:“你饿不饿?我倒是饿了。”素素听他这样讲,知道他留意到晚上吃西餐,只怕她吃不惯饿了,所以这样说。她心里却是满满的,像鼓满风的帆,摇头说:“我不饿。”他偏偏已经坐下去,说:“一碗馄饨。”向着她微笑,“你慢慢吃,我在这里等你。再过一阵子等婚礼过后,只怕想溜出来吃也不能够了。”
她低声说:“母亲要是知道我们坐在街边吃东西,一定会生气。”慕容清峄笑一笑,“傻子,她怎么会知道?你慢慢吃好了。”
馄饨有些咸,她却一口一口吃完。他坐在那里等她,四周都是华灯璀璨,夜幕上一朵一朵绽开的银色烟花,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她的心却明亮剔透,像是水晶在那里耀出光来。他只见到她抬起头来笑,那笑容令人目眩神迷,令她身后半空的焰火亦黯然失色。
双桥官邸内的玉兰花,首先绽放第一抹春色。宅前宅后的玉兰树,开了无数的白花,像是一盏一盏的羊脂玉碗,盛着青光无限。玉兰开后,仿佛不过几日工夫,檐前的垂丝海棠又如火如荼,直开得春深似海。素素坐在藤椅上,发着怔。维仪却从后头上来,将她的肩一拍,“三嫂!”倒吓了她一跳。维仪笑嘻嘻地问:“三哥走了才一天,你就想他了?”素素转开脸去,支吾道:“我是在想,春天在法语里应该怎么讲。”维仪“哦”了一声,却促狭地漫声吟道:“忽见陌头杨柳色——”
那边的锦瑞放下手上的杂志,笑着说:“这小鬼头,连掉书袋都学会了。文绉绉的,难为她念得出来,我是听不懂的。”她亦是从小在国外长大的,中文上头反不如西语明了。素素几个月来一直在恶补国学,这样浅显的诗句自然知道,脸上顿时潮红洇起,只说:“大姐别听四妹胡说。”
锦瑞笑吟吟地说道:“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头脑,新婚蜜月的安排老三出差。”素素越发窘迫,只道:“大姐也取笑我么?”锦瑞知她素来害羞,于是笑笑罢了。维仪拖开椅子也坐下来,说:“这样的天气,真是舒服,咱们出去玩吧。”锦瑞问素素:“去不去?到岐玉山看樱花吧。”素素摇头,“我不去了,下午还有法文课。”维仪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看你太顶真了。”素素道:“上次陪母亲见公使夫人,差一点露怯,我到现在想来都十分惭愧。”维仪如扭股糖一样,黏在素素臂上,“三嫂,咱们一块儿去吧。人多才好玩啊。你要学法文,我和大姐教你,大不了从今天开始,咱们三个人在一块儿时只讲法文好了,包你学得快。”锦瑞也微笑,“出门走一走,老在家里闷着也怪无聊的。”
维仪因着年纪小,家里人都很宠爱她,连慕容沣面前也敢撒娇。素素知道拗不过她,锦瑞又是长姐,她既然发了话,于是随她们一起去。
岐玉山的樱花花季时分,山下公园大门便设立禁卡,告示汽车不得入内。她们三个人坐着李柏则的汽车,公园认得车牌,自然马上放行。车风驰电掣一样长驱直入,一路开到山上去。素素没有留心,等下了车才问:“不是每年花季,这里都不许汽车进来么?”维仪怔了一怔,问:“还有这样的说法?早些年来过两次,并没有听说。”锦瑞微笑道:“旁人的汽车,当然不让进来。回头别在父亲面前说露了嘴,不然老人家又该罚咱们抄家训了。”
三人顺着山路石砌,一路逶迤行来,后面侍从远远跟着,但已经十分触目了。素素不惯穿高跟鞋走山路,好在锦瑞和维仪也走得慢,行得片刻看到前面凉亭,维仪马上嚷:“歇一歇。”侍从们已经拿了锦垫上来铺上,锦瑞笑着说:“咱们真是没出息,吵着出来爬山,不过走了这一点路,已经又要休息。”
维仪坐下来,说:“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家人就变懒了。前年冬天我跟同学在瑞士,天天滑雪,连腿都僵了也不觉得累。”素素出了一身汗,迎面熏风吹来,令人精神一爽。只见四周樱花纷纷扬扬,落英缤纷,直如下雨一般,落在地上似薄薄一层绯雪,那景致美得令她不由轻叹。只听有人唤她的名字:“素素。”
她转过脸来,又惊又喜,“牧兰。”
牧兰亦是惊喜的神色,说道:“原来真的是你。”她身后的许长宁上前一步,微笑着招呼:“大小姐、三少奶、四小姐,今天三位倒是有雅兴,出来走一走。”
锦瑞向他笑道:“长宁,上次在如意楼吃饭,你答应我的事情呢?”长宁微笑道:“大小姐吩咐下来,哪里敢耽搁,一早就办妥了。”他既不介绍牧兰,锦瑞与维仪却也不问。倒是素素道:“大姐、四妹,这是我的朋友方牧兰。”
锦瑞与维仪都向牧兰笑着点点头。牧兰对素素道:“在报纸上见着你们婚礼的照片,真是美。”
素素不知如何接口,于是微笑问:“你呢?什么时候和许公子请咱们喝喜酒?”话一出口,只见牧兰望向许长宁,许长宁却咳嗽一声,问:“三公子是昨天走的吧?”
素素深悔造次,连忙答:“是昨天动身的,这会子只怕已经到了。”只听身旁的维仪说饿,侍从打开食篮,素素倒想不到会这样周全。只见皆是精致的西洋点心,保温壶里的咖啡倒出来,还是热气腾腾的。五个人喝过了咖啡,一路走下山来。牧兰见锦瑞与维仪走在前面,便轻声对素素说:“你倒是瘦了。”
素素说道:“真的吗?我自己倒不觉得。”牧兰却说:“只是做了三公子夫人,越发光彩照人,刚才我差一点没认出来呢。”素素微笑,“你只会取笑我。”牧兰见她腕上笼着一串珠子,绕成三股式样别致的一只软镯。那珠子虽然不大,但粒粒浑圆,最难得是每一颗都大小均匀,光泽柔和,在阳光下发出淡淡的珠辉。不由道:“你这串珠子真好,定然是南珠。”素素低头瞧一瞧,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南珠,因为是母亲给的,所以日常戴着。”牧兰道:“既是夫人给的,定然是极好的,必是南珠无疑。”
此时已是近午时分,游人渐少。牧兰回头望了远远跟着的侍从官一眼,忽然说道:“上次张先生又请大家吃饭。”素素“嗯”了一声,问:“舞团排新剧了吗?大家都还好么?”牧兰笑道:“大家在席间说到你,都羡慕不已。”又问:“慕容家行西式的婚礼,这样的大事,竟也不大宴亲朋?”
素素道:“是父亲的意思,母亲也赞同。西式的婚礼简朴,当年父亲与母亲结婚也是行西式的婚礼。老人家的意思是不想铺张,谁知道报纸上还是登出来了。”牧兰微笑,“这样的大事,报纸当然要大作文章。”两人这样一路说着话,走至山路旁。锦瑞与维仪已经在车边等着,素素老大不好意思,连忙走过去,“我只顾着聊天,走得这样慢。”
锦瑞道:“我们也才到。”侍从官早已打开了车门,锦瑞先上了车,对长宁远远点头道:“有空到家里喝茶。”素素因她上了车,维仪才会上车,于是匆匆和牧兰道别。三人上了车子,侍从官坐了后面的汽车,两部汽车依旧风驰电掣一样开下山去。
回到家里,维仪嚷着脚疼,一进小客厅就窝在沙发里。锦瑞笑她,“年纪轻轻的,这样没有用。”女仆走过来对素素道:“三少奶奶,三公子打了几个电话回来呢。”素素一惊,问:“他说了什么事没有?”女仆答:“没有说什么事,只叫您一回来就打电话给他。”素素问:“他那里电话是多少号?”女仆怔了一怔,摇头道:“三公子没有说。”
锦瑞就笑道:“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伸手拿起电话来,对总机讲:“接埔门,找三公子。”然后将听筒递给素素,“你瞧,不用知道号码就可以。”总机果然立刻接到埔门去,那边总机听说是双桥官邸的电话,马上接至慕容清峄话线上。
听到他问:“素素?”她连忙答:“是我。你打了几个电话,有什么要紧事?”他说:“没有什么事,不过已经到了,所以打电话回来告诉你一声。”素素问:“路上还好么?”他说:“还好。他们说你和大姐、四妹出去了,去哪里了?”她答:“去看樱花了。”他便说:“就要经常出去玩玩才好,闷在家里对身体也不好的。你昨天说头痛,有没有叫医生来看?”素素低声道:“只是着了凉,今天已经好了。”
沙发那头锦瑞已经笑起来,“我受不了这两个人了,巴巴的原来是为了说上几句闲话。你们慢慢讲吧,维仪,咱们走。”维仪向素素眨一眨眼,一本正经地说道:“三嫂,有什么体己话千万别说,两边的总机都听得到。”
素素听着她们打趣,到底不好意思,于是对慕容清峄道:“没有别的事?那我收线了。”慕容清峄知道她的意思,于是说:“我晚上再给你打过去。”
素素挂上电话,回头见锦瑞姐妹已经走掉。于是问女仆:“夫人回来了吗?”女仆道:“回来了,在花房里。”素素连忙说:“我去见母亲。”走到花房里去,慕容夫人正在那里招待女客,远远就可以听到那笑语喧哗。她走进去,叫了声:“母亲。”慕容夫人微笑着点头,问:“听说你们出去看樱花了?就应该经常这样,年轻人还是活泼一些的好。”素素应了声:“是。”
郭夫人在一旁插话:“夫人这样疼她,真叫视若己出。”慕容夫人牵着素素的手,微笑道:“这孩子最叫人怜爱,又听话,比我那老三,不知强上多少倍。”康夫人笑道:“夫人也是爱屋及乌。”慕容夫人道:“我倒不是当着人前说客套话,我那老三,及不上素素让我省心。”正巧锦瑞走进来,笑着说:“母亲,你这就叫敝帚自珍,自家的孩子媳妇都是好的。”慕容夫人道:“是我偏心了,康夫人的几个媳妇,也都是极出色的。”
康夫人笑道:“她们几个,比起三少奶奶来,是天上地下,乌鸦凤凰,哪里能够相提并论。”锦瑞知道为着敏贤的事,康夫人颇有些心病,于是对素素说:“法文老师来了,在那里等你呢。”素素听她这样说,就对慕容夫人道:“母亲,那我先去了。”见慕容夫人点头,她便对众客人道:“诸位夫人宽坐。”倒令诸女客皆欠一欠身,说:“三少奶奶请自便。”
招待吃过下午茶,客人逐一告辞而去。锦瑞和慕容夫人在花房里坐着说话,锦瑞道:“那康夫人着实讨厌,话里夹枪带棒的。”慕容夫人说:“到底是老三伤过人家面子。”又说,“你尽日说我偏心,我看你也偏心。人家都说大姑子小姑子最难缠,那是没见着你和维仪两个。我知道你们姐妹,向来不爱管闲事,却这样维护素素。”
锦瑞说:“素素确实懂事听话,想不到她这样的出身,却连一丝轻狂样子都没有,老三是挑对了人——我大半也是为了老三,他对素素这样痴,痴得都叫人担心。”
慕容夫人道:“我瞧老三将一片心思全扑上去了。”又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我跟你一样,觉得有些担心,怕他太过于痴迷,反倒不见容。所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锦瑞笑:“真是我的不是,招得您这样说来。老三改了性子,专心一意反倒不好么?”停了一停,又说:“老三是浮躁了一些,来日方长,有素素这样娴静的性子,不至于生出事端来的。”
慕容夫人说:“我瞧素素就是太静了,从来受了委屈不肯对人言的。这是长处,只怕也是短处。老三那爆炭一样的脾气,人家说什么都不肯听,何况她根本就不会说。只怕将来万一有什么事,两个人反倒会僵持到不可救药。”
锦瑞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平无事,母亲也坐在这里杞人忧天。”
慕容夫人也不禁笑了,说:“我这是杞人忧天才好。”
十四
慕容清峄不过去了四天,回家路上便归心似箭,一下车便问:“夫人在家里?”替他开车门的侍从官笑逐颜开,说:“夫人去枫港了,三少奶奶在小书房里。”慕容清峄叫人一句话道破心思,不禁微笑,“啰嗦,我问过她么?”侍从官见他眼角也皆是笑意,知他心情甚好,于是道:“三公子您是没有问,不过三少奶奶倒问过几遍,怎么还没见着您回来。”
慕容清峄明知素素不会这样问,但那欣喜仍是从心里溢出来。他快步走上楼去,见素素坐在那里念单词,眼睛却瞧着窗外。于是轻手轻脚走上去,从后面搂住她的肩。她身子一震,转过脸来见是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哎呀”,说:“我怎么没见着你的车进来?”
他说:“我怕父亲在家,在前面下的车。”然后仔细地端详她。她让他瞧得不好意思,低下头问:“才去了几日,就不认识了么?”他“唔”了一声,说:“才几日,我觉得倒似有几月光景一样。诗经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素素一直在恶补国学,见问下意识就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只见他笑容可掬,这才知道上了当,不由脸上一红,说:“一回家就欺侮人。”他只是笑,“这怎么能叫欺侮人?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又问她:“早上打电话回来,他们说你出去了,是和维仪上街吗?”
素素说:“不是,牧兰约了我喝茶。”慕容清峄听了,却说:“那牧兰你不要和她来往了,免得将来大家尴尬。”素素吃了一惊,问:“出了什么事?”慕容清峄说:“长宁要和霍珊云订婚了,我想你若再跟牧兰来往,旁人不免会生出闲话来。”
素素怔忡了良久,才说:“怎么会?上次见到牧兰和长宁,两个人还是极亲热的。”慕容清峄道:“长宁又不是傻子,霍珊云和他门当户对,霍家又正得势,他们两边家里人都乐见其成。”素素只是意外,还有几分难过,茫然问:“那牧兰怎么办?”慕容清峄说:“你就别替她操心了,我叫人放了洗澡水,咱们去洗澡吧。”
最后一句话令她的脸腾地红了,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只将他推出门外去。
天气渐渐热起来,时值午后,风过只闻远处隐隐松涛万壑,声如闷雷。宅子四面古树四合,浓荫匝地,叶底的新蝉,直叫得声嘶力竭。北面廊下凉风吹来,十分的宜人。正是日长人倦,一本杂志,素素看着看着手渐渐垂下去,几乎要睡着了,却听到脚步声,转脸一看,正是维仪。只见她穿了球衣,手里拿着拍子,笑道:“三嫂,我约了朋友打网球,一齐去玩吧。”
素素微笑,“我不会玩这个,你去吧。”维仪说:“家里这样静悄悄的,怪闷的,咱们还是一块去吧。”
素素道:“我约了朋友喝下午茶呢。”维仪这才道:“哦,难得见到三嫂的朋友来。”素素道:“是约在外头咖啡店里。”维仪吐了吐舌头,说道:“那我先走了。”
因为是约在咖啡店里,所以素素换了身洋装才出门。一进门牧兰便笑她,“几日不见,气质是越发尊贵了。瞧这一打扮,像是留洋归来的小姐。”
素素只是微笑,说:“他们家里的规矩如此罢了。”侍者过来,微笑着说道:“三少奶奶倒是稀客,今天有极好的车厘子冰激凌,是不是要一客?”又对牧兰说:“方小姐喜欢的椰蓉蛋糕才刚出炉呢。”
牧兰“哎哟”了一声,对素素道:“你瞧瞧,这咖啡店快要和老中餐馆子一样了。”
倒说得那侍者老大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是,是我多嘴。”
素素心里不忍见人难堪,忙说:“你说的冰激凌和蛋糕我们都要,你去吧。”回过头来,只听牧兰问:“三公子不在家?”
素素脸上微微现出怅然,说:“他一直很忙。”牧兰轻笑一声,说道:“他是做大事的人,忙些也是常情。”
正巧蛋糕与冰激凌都送上来了,牧兰说:“这里的蛋糕是越做越不像样了,连卖相都差了。”素素尝了一口冰激凌,说:“上次来的时候要了这个,难为他们还记得。”牧兰说:“旁人记不住倒也罢了,若是连三少奶爱吃什么都记不住,他们只怕离关张不远了。”
素素只得笑一笑,说:“人家还不是记得你喜欢的蛋糕。”牧兰说:“老主顾老情面罢了。”正说话间,素素一抬头见到门口进来的人,脸色不由微微一变。牧兰是极会察言观色的人,立刻觉察到了,于是回过头去看,原来正是许长宁。他却不是独自一人,身边却还有一位女伴,素素认得正是霍家五小姐,她心里这一急,却毫无法子可想,本来天气热,越发觉得那电扇的风吹在身上,黏着衣服。她是又着急又难过,只见牧兰却一丝表情也没有,她素无急智,心里越发乱了。那许长宁也看到了她们二人,步子不由慢下来,偏偏那霍珊云也瞧见了,笑盈盈地走过来和素素说话:“三少奶奶,今天倒是巧。”素素只得点一点头,微笑问:“霍小姐也来喝咖啡?”
幸得那霍珊云并不认识牧兰,只顾与素素讲话:“上次我与长宁订婚,家里唱越剧堂会,我瞧三少奶奶像是很喜欢。后天越剧名角申玉兰要来家里,不知道三少奶奶是否肯赏光,到家里来吃顿便饭。”
素素听她讲得客气,只得说道:“我对越剧是外行,瞧个热闹罢了。”
霍珊云笑容满面,“三少奶奶过谦了,大家都说,论到艺术,只有三少奶奶是内行呢。”又道:“天气热,我们家里是老房子,倒是极凉快的。今天回去,再给您补份请柬才是。”
素素只得答应着。霍珊云回头对许长宁道:“回头记得提醒我,我这样冒失,已经是很失礼了。”许长宁这才问:“三公子最近很忙吧?老不见他。”
素素说:“是啊,他近来公事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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