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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的心也会有累的时候呀!他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等发现自己的意图时,他已经站在叶玄真的面前了。
“玄真。”
“秦大人,还有何事?”叶玄真不语,是芦儿开的口。
“玄真,今日我不想一个人。”
“你不想一个人?自可去找那些穿著朝服的人聊天取乐,跟我说只会扫兴,没有意思。”
“对不起。”
悠悠三个字,叶玄真竟被他语气里的祈谅所感。他的话,他懂,他的心,他也是懂的。原来他不是无所谓呀。
“算了,我几时是个小气的人了。”他秀眉一弯,态度软化下来“不如去我住处吧,我让芦儿替我们煮桃花酒。”
“好。”
都说,酒之一物,小饮怡情,大饮则伤身。叶玄真却只说,小饮多因心喜,大饮常为心痛,所以,在昆仑山的那个时候,他和轩亦会对酒而笑,却不常醉,即便是醉了,也多因他故意使坏灌酒,而他也纵容所造成的。他爱看轩亦酒醉时红了的脸,喜爱看他笑着对他唱歌,疯狂的样子全然没了往日的优雅和细致的美丽,喜爱让他把自己放在他的膝上,然后他轻轻以手摸著自己的额。
自从和轩亦别离之后,他已经好久不曾见过人醉了的模样了,总怕醉了的旁人会让他想起轩亦,更怕醉了的自己会跌入回忆,无法自拔。不过,好在看似清瘦俊雅的秦轩,酒量还不错。
“可惜,快要入夏了,今年的春天就要去了。”秦轩有些感慨的说。
“春来秋往,本是人生常态,浅离也是看过人生起伏之人,怎么会对此长叹不已呢?”叶玄真微微嘲笑他的矛盾。
秦轩把手伸出窗外,正好接住几片飞来的桃花“那么应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吗?”
叶玄真心里以为,他这样的人本应笑看浮云眼前过,红尘不沾身的,只是当他说出口时,话却不再是心里所想的。“或许是,或许不是,在命运之中的生命,恐怕没有人可以真正做到这样的豁达和潇洒。”
秦轩听出他话里的哀伤,不免有些后悔引起这样的话题。不想他继续不开心。他转了个话题。
“玄真,明年的今日,不知你在何处?”
“浮萍随风摇,风往哪儿,我就往哪儿。”这是玩笑之语,实际上却道出了他的心事。“怎么,浅离要留我做客吗?”他挑起秀眉,看着他。
“是呀,要是明年的春天你还在这里,我们再去赏桃花。”他半眯著眼,似乎在想像那一天的美好。他当然看得出叶玄真已经在计画离开,可是他实在不愿意这样。
“明年?今年尚未过完,就想着明年,未免太远。”
叶玄真边说边去拿酒,秦轩也在这时准备拿酒,不意两人双手相触,彼此的温度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叶玄真的手,有些冷中带暖,如冬天的初雪,秦轩的手,是温中有寒,如秋天的清风。
两人心头俱是一跳,又马上分开。避开彼此纠结的视线。
叶玄真佯装无事地继续刚才的话题“明年,实在太远,未来是自己所无法掌握的。”
秦轩依著他的话接口“未雨绸缪,总也不错。”
他温和地微笑,眼中流动著特别温存的光彩。叶玄真看着他的笑,一见也笑了,不由自主。
“是呀,不错,那就明年,我们一起赏花去。”
夜不知不觉来了,人也不知不觉有了些醉意。但秦轩始终没有离去之意,而叶玄真也没有赶他的意思。
“浅离,你可有作过梦?你可有自己想要而要不到的?”叶玄真认真地问他,这样的话,若是全然的清醒,他是不会开口问的,毕竟如此内心深处的怀疑,是不能也不愿与外人分享的,可是,此刻不同,因为他已是半醉。
半醉的秦轩也没有了日间假装的面具,这样反倒变得可爱起来。“扁扁一叶舟,江中独垂钓,两岸花纷飞,烂漫三月桃。”
他抬起头来,幽红的眸光有些忽明忽暗,看不真切。“那是你的愿望?”
秦轩笑得天真,有几分孩子样。“怎么不是,我想总有那么一天,我要这样,想要如何就如何。”
“为什么要总有一天,现在不行吗?”他反问他。
“现在,不行的。”秦轩竖起指,摇了好几下。“现在我有更加想要做的事情。”
“那是什么?”
“我想要陛下可以高枕无忧,可以不再如此忧伤;我想要这朝堂之上,没有欺骗、没有争权夺势,臣下想到的只有如何为国出力:我想要这国土再也没有战争。百姓不会担心吃不饱、穿不暖,不会担心自己的东西被异国人所掠夺。”
一股热气突然就涌了起来,眼眶中有了眼泪,叶玄真记起了轩亦毅然决定去补天时的模样,他不也曾说过“我希望,能凭自己的力量,去挽救三界的苍生:我希望,能以这份灵魂,免去神魔相争的不幸。”
然后,他终于去了。去补那个因为父亲和天上的火神君争夺权势而造成的天洞。他是如此慈悲而善良,结局却是如此凄凉。火神君害怕轩亦与他相争,趁他补天之际暗下杀手,可惜火神君却还是算错了一步,他满心以为他的父亲——火族的魔君死了,他就是理所当然三界之主,却不料还是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
轩亦那时以全部的神力封入三十六块天界的灵石中,想要把这三十六块灵石填满三界裂开的痕迹,只可惜大功就要完成之际,却毁于一时,三十六块填了三十五块,独独漏了支撑天界中心——天境无涯的那一块。于是,天界毁了,天境无涯成了空气里的灰尘,不复存在,而神界真正逃出那场劫难的恐怕也是寥寥数人。
“为什么要这样?自己能活著,能够自由的笑、自由的呼吸,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这样?”这样的一个问题在心中已经很久,他知道如果再不问出口,自己迟早是会生病的“如此心善?”
秦轩回答了他,也许也是替来不及回答的轩亦给出答案。“可是,除了自己,始终还有别人呀,我爱他们,每一个人都爱。”
“他们是谁?”
“有姨父,有娘,有姨娘,有姊姊,有弟弟,还有这个国家所有的人,没了他们的快乐,浅离又怎会快乐?!”
叶玄真一愣,继而又喝起酒来,酒中映出他灿若桃花的容颜,以及腮边两颗小小的水珠。“果然是个傻瓜,一样的。笨蛋,要是自己为了旁人而丢了性命,做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忽地,他的手中一紧,侧头看去,原来秦轩拉住了他的手。
“玄真,不要哭,你哭了,我会难过的。”
“谁哭了,我才不会哭呢?”叶玄真故意瞪他,却发现他依旧在笑,半点不知悔改的样子。
“玄真,其实哭是一件好事情,不要故做坚强,不要忍住不哭,能哭是一件幸福。”
叶玄真听出他话里有话,他觉得,秦轩虽对著他说,其实。他真正要说的是他自己。一个寂寞孱弱的少年,却得要在人前,站如高山,永不言败,很累吧?!
“浅离,你累吗?可曾想过出走?”
“走了,他怎么办?”秦轩这样答,歪著头的样子还是跟孩子没有两样。
“谁?”
“当然是陛下,不然还有谁?”他理所当然地回答。看来,他是真的醉了,所以才会如此无所忌惮地说出心底的秘密。
陛下?当今的天子?叶玄真突然记起了那些流传于民间的故事一
秦轩的娘和姨娘都是死于剧毒,是死在李氏皇后的手中;还有人说,虽然秦客盈嫁给她的表兄秦义,但秦轩却不是秦义的,而是当今天子的孩子,因为浅离出生的时候,秦义已然病死两年了,而且秦客盈从小就和这位皇帝认识。李皇后也因此特别恨秦轩,曾经多次下毒害他,不过每一次都因为皇帝的阻挠而没有成功。
后来,皇帝怕她再起杀心,乾脆不再召他入宫了,还派了一个御医为他调理身体。如果传言是事实的话,那么秦轩对于这个皇朝的难以割舍、对皇帝的敬仰。也就有迹可寻了。
“浅离,为什么你的血可以解毒呀?”他有心试探。
“小时候,总有人要杀我。姨父总是好担心,他一担心就会给我吃很多难吃的药。有一回,我偷偷吐了。他还打了我。姨父说,那些是救命的药,可以保我性命。姨父,他总是担心,总是不开心,我多么希望他可以幸福一点呀,要是办得到的话,就算要浅离死,浅离也愿意。”
终于,没了声音,他不再说了。
“公子,浅离公子好像睡著了。”
果然。秦轩趴在桌上,一脸的憨容。
“芦儿,去拿件外衣来,夜寒露重,他这样单薄的身子定是吃不消的。”
芦儿边走边不时回头看秦轩,叶玄真问他怎么了。
“公子,浅离公子好像哭了。”
“哭了?”叶玄真也看见了他的眼泪,微微一笑“哭了是一件幸福的事,忍了那么久,也该累了。哭吧,这里没人会看见,没人会发现你的秘密,醒来后。你依旧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秦家浅离。”
睡梦中,秦轩听见有人轻轻唤著他的名,轻轻的,就像他小的时候,姨娘常常做的那样,很温柔,很温柔。他觉得温暖。忍不住靠近了点。虽然,对方起初有所拒绝,但最终还是没有推开他。
是谁?还有谁?会如此亲密?是那个艳丽无华不像凡人的少年吗?他记得他的名字就叫——叶玄真。
于是,他在梦中叫了一声“玄真。”
阳光的暖意。让秦轩宿醉的思维有些清醒了,头格外的痛。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叶玄真平日里睡的那张床上,水晶饰物垂吊,阳光穿过它们,整个空间形成一个玲珑的世界。
他起身,看见叶玄真坐在桌边,瞅著本来挂在床上的利剑。
“你醒了?”
叶玄真没有回头,却知道他的动静。
“叨扰一夜,抱歉。”秦轩不好意思地说。
他笑了笑“我倒还好,只是苦了我的芦儿。你半夜一直喊头痛,一刻也不停,芦儿跑了好多家医馆,才请来了郎中替你诊治。”
“芦儿呢?”
“累得不行,睡下了。”芦儿这回可气死这个秦浅离亍。
“是我不好。
“算了,我这下人,平日里懒惯了,也该做点事情。早膳做好了,要吃吗?”
叶玄真问他。
秦轩却摇头,他确实没有什么食欲。
“怎么,头还痛吗?”他着急地问。
秦轩为免他担心,冲著他笑笑,以示自己无妨。“玄真会武?”
“何以见得?”
“因为你手中的剑,因为你看剑时的神情。”这样专注,这样视如珍宝。
“是吗?这剑叫做赤霜,是我哥哥唯一留给我的遗物。”哥哥没有死于那场神魔大战,没有死于天境无涯的毁灭,最后却死于他的自私。那个从小就喜欢他、疼他,把他看做世上最最珍贵的宝贝的哥哥,这样的走了。“不过,你猜对了,我确实会武。”
哥哥从小就喜欢人间的东西,因此除了一身的魔功之外,他也学了人间所谓的无上武学,然后还教给他。哥哥总说,等到魔宫的事情完结了,他就要去人间,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纵剑江湖,什么叫做快意武林。
哥哥从不曾怪他怨他,连他做出这般的错事,也没有恨他,他只是想要保护他。所以,他最后的遗言还是为了他——
“玄真,你要好好活著。哥哥不会走的,哥哥会化做玄真的眼睛,陪伴在玄真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玄真,你不要紧吧?”
“没事,我不要紧。你呢,你要紧吗?”是问他的身体,也是问他的心。
“我也一样,不要紧。”
芦儿来的时候,就看见两个人彼此凝视,似乎总有万千的言语,但是又说不出口,只好化做视线的纠结。
“秦公子,都已经那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呀?”
秦轩脸上一红,忙说:“确实,已经不早了,我也该回家了。”
叶玄真瞪了芦儿一眼,芦儿则偷偷对他扮鬼脸。
离开时,秦轩突然问叶玄真“玄真,昨夜我可有说什么?”
“没有呀,就算是说过。玄真也忘记了。”他故意说:“你也瞧见,我们都喝醉了,谁会费心去记那些醉言醉语呢?”
秦轩知道那是他的体贴,他感激他话中的谨慎。“玄真,多谢。”
“谢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叶玄真把他送至门口。
秦轩突然感叹的说:“玄真文武全才,要是你也入朝为官就好了。”
他闻言却嘻嘻一笑,笑容中还有著善意的不满。“浅离可真古怪,难道你嫌一个人喝了毒酒还不够,还要拉我作伴?!更何况,我又不是这里的人,就算是要尽心尽忠,对象也不是朝中的那一个呀。”
秦轩失笑“对呀,看来是我胡涂了,总会忘记玄真其实和我不过认识数月。
玄真,其实我只是希望能够和你相处,长久的相处而已。”
叶玄真听著,心里下一热。
“浅离可真会说话,果然是被京人称颂的秦家浅离。为了要我为你朝谋利,也不需如此,尽说些肉麻的话来。”
“看来,我还真是被玄真看透了。”秦轩也笑着回驳“那玄真,在下告辞了。”
“嗯,保重。”
桃花在飞,似乎已经开始凋谢,春恐怕就要去了。
秦轩一身白衣,看似无比潇洒,却又透著难言的寂寞与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