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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唐峻耀被儿子说得一头雾水。
“唉,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您留在这儿,您的身份就是俘虏,就是与人民为敌到底的战争罪犯,我就得把您送交到上面去,上面一审,知道您是我父亲,我的前途就完了。共产党是讲阶级斗争的,有您这么一个战争罪犯,我还能好得了?可是您如果能回到天津带着您的残余部队战场起义就不一样了,您就为解放天津立了功,就是有功之臣。”
唐峻耀低着头沉默不语,半晌才说“就是战场起义,共产党怕也饶不了我,何况按共产党的说法我不但是与人民为敌的反动军官,还是他们要斗争的地主。听说在你们占领的地方,把地主一串一串地绑出去枪毙。”
“这都是国民党的反动宣传。您决不能坚持反动立场,一条道走到黑,那样的话不但您自决于人民,而且还会连累我。如果您实在转不过弯,就干脆跑得远远的,至少不连累我。”
“行,这次我听你的,可是你怎么放我呢?现在遍地都是解放军。”
“这个不难,我给您找一身士兵服换上,再给您开一张释放证明,路上碰上检查的,您就冒充被我军释放回家的伙夫,凭证明就能顺利通过战线回关内。”
唐风在晚上十点钟借口纵队首长要连夜审问俘虏,亲自把父亲送出了自己的驻地。临别他反复叮嘱父亲两件事:一是千万不能回沈阳,解放军已经把沈阳包围得水泄不通,进去就出不来了。必须迅速经锦州入关,廖耀湘兵团覆灭之后,解放军在锦州已经没有重兵驻扎,局势不那么紧张了,容易通过。二是到了天津之后,立即组织卢招子团准备起义,争取尽快立功赎罪站到人民一边来,千万不能对国民党抱有幻想,一误再误。
私放俘虏军官,到底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匆忙中,唐风只顾叮嘱父亲,却把路费的事给忘记了。茫茫夜色下,父子俩人洒泪而别,他们谁也不会想到,此一别竟成永诀。
唐峻耀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地走上了亡命之路,这是他第二次亡命关内。第一次是“九?一八”以后,那时候他是一团之长,虽是逃亡,一路上却也前呼后拥,有吃有喝,不致狼狈。这一次就惨了,虽说路途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溃兵极多,他一身油渍麻污的伙夫打扮倒没引起遍布乡村的民兵的注意,何况他还有儿子开的解放军路条。但这次他是孤身一人,饥寒交迫,形同乞丐一般。那身油渍麻污的旧军服难以抵挡东北刺骨的寒风,冻得唐峻耀一路上把身体缩成了虾米。
寒冷加速了身体能量的消耗,唐峻耀在儿子团部补充的热量很快就消耗干净了,他饿得头晕眼花金星乱冒。他很多年没有尝过挨饿的滋味了,就算在敌后抗日的那几年他也没有这么饿过。打游击的时候他好歹是旅长,饿谁也饿不着他。
饥饿难耐的他终于饿倒在路边一家像模像样的农舍前,当时他是想敲开农舍那扇油漆一新的大门向主人要点水喝。他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倒了下去,他想站起来,可是他的腿不当家,努力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迷迷糊糊中他听见那扇门开了,感觉有人拨开了他的头发,接着他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惊叫起来,然后他感觉来了很多人,那些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抬进了屋里。他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声“真暖和呀”就彻底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唐峻耀才苏醒过来。苏醒过来的他觉得嘴里正在流进一股一股甘甜的米汤,他贪婪地张开嘴拼命地吞咽起来,他感觉他的生命随着那一股一股甘甜的米汤回到了他身上。他睁开了眼睛,睁开的眼睛最初看到的是一个白晃晃的瓷调羹,接着他看见的是一张脸,他的头不由地动了一下,他看见了更多的脸,那些脸都在看着他。
“唐旅长!”“唐司令!”那许多脸上的嘴一张一合地叫他。
他忽然紧张起来,他本能地摇着头说:“你们认错人了,我是一个伙夫,我不是唐司令。我不是——我是伙夫——”这几天担惊受怕的逃亡生活已经把警惕性牢牢地植入了他的神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