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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东北的雨季来得特别早,谷雨刚过,就春雷阵阵的带来了瓢泼大雨。眼看着辽河水一天一天地涨起来,却没有引起热火朝天地忙于斗地主分田地的农民们充分注意。等到他们开始注意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混浊的辽河水已经咆哮着翻过了河堤。
多少年以后,辽河沿岸方圆百里上了年纪的人提起那场水灾还心有余悸:那是老几辈子都没见过的大水呀。泥汤一样的洪水说来就来,铺天盖地。声音那个响呀,轰隆隆的比打雷还吓人,就像天塌下来一样。跑?往哪儿跑?一眼望不到边的黄汤连天接地的,水都上了房了,就能看见几个屋顶,就像汹涌澎湃的海浪中摇摇晃晃的小岛。
屋顶上站得全是人,他们哭哇喊啊救命啊,都没用,房子“咕咚咕咚”的一会儿倒一间一会儿倒一间。屋顶上的人掉进水里就没影儿了,连个水泡都不冒。惨哪,淹死的人老鼻子了,水面上沉浮的净是死人,比那几年打死的人还多。箱子柜子家畜啥的更别提了,牛啊马啊猪啊羊啊淹死的多了去了,一个个肚子泡得溜儿圆,漂得满处都是。唉,可惜了儿的,刚刚分到手里的胜利果实,还没暖热乎哪就喂了龙王爷了。
农民们讲到这儿往往叹息道:所以说呀,是谁的就是谁的,不是你的争也没用,那都是命。有点学问的人讲到这儿就会摇头念叨几声,水火无情,水火无情呀,然后还要豪迈地背上一句半句领袖的诗词:“……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住在关家大院里的人没死一个,住在关家大院里的人侥幸逃过此劫得益于那四座高大的炮楼。辽河水是在半夜里涨起来的,涨水的时候翻身队和农会的人都睡得死猪似的,土改工作千头万绪太辛苦太累。关在中院的关家人却无法安睡。查柳儿那天从斗争会上被老冉背回来就神志不清了,抱着婴儿血肉模糊的尸首坐在炕上死活不丢手,嘴里不厌其烦地哼着那支小调:心尖尖,乖宝宝,妈妈带你见姥姥,骑大马,挎大刀,红袄绿裤坐花轿……哼得人心酸,哼得人瘮的慌。
那天半夜辽河涨水的时候,一家人正被查柳儿唱得心慌,从小在辽河边玩大的关家大少爷关作轩忽然觉得外面的响动不对,辽河平素是很快活的,总是像个好动的孩子,“哗啦哗啦”唱着歌儿拍打河堤。今天晚上听起来却十分反常,像只暴怒的猛虎,“轰轰隆隆”吼叫着咆哮着,震耳欲聋惊心动魄。关作轩预感到要出事,当机立断,让老婆孩子拉着查柳儿出门往后院跑,上炮楼。自打上次开完斗争会之后,翻身队就没有再锁他们的门。
他自己却掉头往前院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发水了,快上炮楼呀。”等他跑到前院,前院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关作轩情急之下,不顾一切地抬起脚猛踹农会的屋门,把门踹得山响,“辽河发大水了,快上炮楼呀!”
农会主任第一个被惊醒,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眯眯瞪瞪地跑出门,还问呢:“出什么事了?”当他听清楚是发洪水了的时候,立马听从关作轩的命令,撒腿就往前院的炮楼上跑。
关作轩是最后一个进炮楼的。他喊完了前院,不放心又跑回中院喊醒了翻身队的人,然后再跑到后院喊老冉他们。幸亏老冉他们早就自己醒了,已经上了后院炮楼。要是老冉他们也和前院的人一样睡得死猪一样,让关作轩一个屋子一个屋子踹门叫,恐怕连关作轩自己都得喂了鱼鳖。关作轩还差一步就跑进炮楼的时候,水已经冲进大院,转眼间就淹没了关家大院,把大院漫得跟河面一样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