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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着对美好的共产主义的无限憧憬,泉水长到了十二岁。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十二岁的泉水连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觉得肚子总是饿,而且饿得心慌。
每天一放学,他顾不得和同学们玩,急急忙忙地就往家里跑。跑回家书包一撂就进厨房,跟前跟后地跟着正在做饭的奶奶,看奶奶蒸苞谷面发糕,看奶奶蒸豆渣窝头。他喜欢吃苞谷面发糕,苞谷面发糕嚼进嘴里甜丝丝的,当然有时候也发苦,那是从粮店买回来了发霉的陈面。他不喜欢吃豆渣窝头,豆渣窝头吃到嘴里干巴巴的,有时候还牙碜,豆渣里面经常能吃出来碎石子儿,豆杆豆荚啥的。不过他从来不抱怨,他知道就是这豆渣也是来之不易的。
他喝吗妈去拉过几次豆渣。两个人半夜就出发,拉着借来的架子车走上两个小时的路,到郊区一个榨油厂去。到了榨油厂,先找到妈妈的一个同学开一张豆渣票,再排上两个小时的队,才能买到半面口袋豆渣。然后再花两个小时把豆渣拉回家。豆渣团不到一块儿,好不容易捏成的窝头,放到笼里就散了。爸爸想了个办法,往豆渣里掺野菜,他跟奶奶解释说,就像和泥的时候必须掺麦草,水泥里边要加钢筋的道理一样。于是全家齐动员,跑到城河边去挖野菜,去了才发现,原本野草遍地的城河边,如今光秃秃的只剩下些一身刺的荆棘,别说野菜无影无踪,就连青叶子的草也难得见到一棵。爸爸笑道:“咱们来晚了,别人早就捷足先登了。”他弯下腰仔细观察地面,结论是:这里已经被挖过不止一次了。
于是一家人便往更远处去,一直走到草场坡,才挖回来一篮子野菜。把野菜掺进豆渣蒸出来的窝头吃到嘴里滑滑的,妈妈说还有一股子清香。不过泉水吃不出来,他不喜欢吃豆渣窝头,但他从此认识了荠荠菜,灰灰菜,马尾菜之类的野菜。
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坏,半夜里经常听见爸爸“吭吭吭”的咳嗽声。听起来爸爸的胸腔里面好像是空的,就像是一口缸。那天从草场坡回来,爸爸又病了,“吭吭吭”的咳嗽得更厉害了。医生说爸爸的身体需要营养,妈妈就提着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苞谷面跑到农村去换鸡蛋,每天晚上给爸爸蒸一个。奶奶又从粮本上杂粮定额里匀出一点买成黄豆,蒸鸡蛋的时候碗里放十几粒泡好的黄豆,又好看又好吃又有营养。后来粮店里没有黄豆卖了,就改成黑豆。黑豆蒸出来不好看,奶奶就把泡过的黑豆剥掉皮放进鸡蛋碗里蒸。于是泉水每天晚上做完功课后就乐此不疲地和奶奶一块儿剥黑豆皮。
爸爸妈妈的户粮关系在单位。家里粮本上只有奶奶和泉水两个人的名字。奶奶这种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每个月的粮食定量是二十一斤半,泉水还没上初中,定量是二十七斤半,两个人加起来一个月的口粮才四十九斤。泉水一个人一天一斤粮都吃不饱,饿得奶孙俩皮包骨头,泉水的胳膊腿细得像柴火棒,在学校里同学们都叫他麻秆儿。
有一次,妈妈从八仙庵自由市场买回来一袋农民用麦麸烙成的饼,很酥,嚼在嘴里喷香喷香的。妈妈把麦麸饼放进一口旧皮箱里锁了起来,每人每天发一块,就像解放前泉荃失业时她们每人每天一牙锅盔那样。泉水饿极了的时候就会围着皮箱转。那天他终于有了可乘之机,他发现旧皮箱箱盖的后沿很松很容易撬开一条缝隙。而要让他那细瘦的小胳膊伸进去,这样宽的一条缝就足够了。他把手伸进去掰下来一小块,不能多拿,拿过后小心地把箱盖后沿压平恢复原状。这个秘密一直保守到他们全家被遣送到农村以后,他才坐在炕头上向妈妈坦白了。没想到,妈妈笑了,她说她早就知道了,只是舍不得揭穿而已。妈妈说得很轻松,但她却很快背过了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