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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极了的时候,泉水也到饭馆里抢过饭,不是从顾客手里抢,是跟河南蛋抢饭桌上的残汤剩饭。那年头要饭的到处都是,一问,全都说来自河南兰考。他们舍不得吃要来的馍,他们把要来的馍切成片片晒干,装在面口袋里,准备回河南的时候带回去。他们的肚子主要靠饭馆里的剩饭填充,动作慢了,那点残羹剩饭都落到河南蛋肚里去了。
地球并不会为了发生在它身上的众多苦难而转得慢些,它该咋转还是咋转。
转眼到了一九六七年冬天,泉水在流浪生活中长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大小伙子。苦难的生活不但没能摧毁他年轻的生命,反而使他显得比同龄的孩子老练了许多。他比过去长高了一大截,虽然他还是那么瘦。他不再文质彬彬,不再对着世界地图想入非非,他学会了逆来顺受忍辱负重,学会了破罐破摔骂人打架。一年多时间里,他遭遇了太多的羞辱,饭馆服务员驱赶他,家属院大人孩子歧视他,牛棚看守吆喝他,就连和他境遇一样的流浪狗都会为了掉在地上的半个馍对他咆哮。他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不知道该怎样理解这些羞辱,更不知道该怎样对付突然降临到他头上的这些羞辱。
其实,不但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即便是几十岁的成年人也会在那种无休无止的羞辱中手足无措。谁让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反动军官呢?但他并不恨他们,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泉水经常想像爸爸妈妈身穿国民党军官制服的样子,他想那一定很威武。自从他知道父母的反动身份以后,他的阶级感情突然发生了连他自己都惊讶的改变,在他心目中,国民党军官不再是电影里那种反面形象了。这大概就是阶级烙印的作用吧?他对自己说。
对于强加在身上的羞辱,泉水大多数时间采取了逆来顺受的态度,擦去那些吐到脸上的唾沫,继续去寻找果腹的食物。实在逼急了的时候,他也会奋起反抗,用拳头回敬欺辱,但最后吃亏的往往还是他。吃了亏的他无处倾诉他的委屈,只能像狗一样舔着自己的伤口,走到没有人的犄角旮旯里闭上眼睛,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想念奶奶,想念爸爸妈妈。那时候,他就会盼望离开这个无情的世界,离开这座乱七八糟的城市。
就在十七岁的泉水对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极端厌恶急于逃离的时候,妈妈从牛棚里被放出来下放农村监督劳动。泉水很高兴能跟妈妈一块到农村去,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换一个环境就等于是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六七年,文化大革命发展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即进行革命大联合,成立革命委员会的阶段,也就是抢班夺权阶段。在这种形势下,被关押的牛鬼蛇神就成了急于组织电管局革委会的黄光祖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可是黄光祖到底还没有杀人的胆量,毕竟批斗会上群众打死人是一回事,他自己下令杀人是另一回事,他怕杀人偿命。杀?杀不得,放?放不得,送公安局?公安局检察院法院都已瘫痪,送不出去。为这黄光祖伤透了脑筋。
省革委会的成立为他解决了这个难题,省革委会成立后,第一件事就是处理各单位积攒下来的众多牛鬼蛇神问题,最后省革委会决定:以清理阶级队伍的名义把牛鬼蛇神们分散遣送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监督劳动。遣送以系统和地区对接的方式进行,电力系统被分配到宝鸡地区农村。
关若云被安排遣送到秦岭大山里的黄牛铺公社。冥冥中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左右着人生的轨迹,关若云又回到了二十五年前她生活过的凤县。
遣送的前一天晚上,关若云带着泉水偷偷摸摸地到城墙根底下烧了一次纸钱。文化革命中讲究移风易俗,严禁任何形式祭奠亡灵,说那是反动的迷信活动。这一次,她给五个亲人烧了五堆纸钱,一个是儿子,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一个是丈夫,一个是婆婆。烧纸钱的时候她悲痛万分泪流满面。可是她不敢哭出声,也不敢诉说,她怕被人听见。她只能匆匆忙忙地烧完纸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那五堆还冒着青烟的灰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