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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李会长陪同当地最高军事长官马旅长,再来朱门。不过,马旅长骑马他坐轿,两位副官尾后。如此阵势不多,街民纷纷观看。到得朱门,马旅长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门檐下,“啪”,一声立正,双脚并拢,朝着国民党党旗和“辛亥前驱”匾,脱下军帽,挺直腰板,深深三鞠躬。迎候门外的仲信引他们落座东厢。正午睡的罗玉兰和外公闻讯,匆匆赶来。李会长笑而起立,说:“罗大伯,亲家,你们看,马旅长亲自看你们来了。”
“有劳马旅长了,不敢当啊,不敢当。”外公上前一步,双手打拱。
马旅长还礼道:“二位老人家,马某忙于军务,拜望甚少,惭愧惭愧,二老鉴谅。”
“哎呀,马旅长,你军务那么忙,亲自上门,难为你了。”罗玉兰激动地说。
马旅长左胸佩戴崭新的国民党党徽:一块镍制的比铜元稍小的青天白日图章,新鲜光亮,特别显眼,特别诱人。大概表明,军队拥护党国,不容侵犯。
李会长招呼仲信挨他坐下,说:“马旅座军务繁忙,上午,我拜访了旅座,听说添了外孙,马上决定前来贺喜,朱门荣幸之至啊。”
马旅长点头笑笑,转身接过副官递上的红布包,放于几案,说:“第一,欣闻仲信兄弟喜添千金,略备薄礼,以示贺喜,不盛敬意。”
仲信诚惶诚恐:“哎呀,区区小事,旅长大驾光临,不敢当了,再送礼就更不敢当。”
会长劝道:“仲信,马旅座仁义之至,恭敬不如从命,你就收下。”
马旅长继道:“第二,本人欣闻,朱家不愧辛亥前驱,此次国共分裂之时,坚定站在党国一边,不倒党旗,尤其,李会长以涪州元老身份,代表本县国民党全体,已向刘军长发去声援电,支持本军扫平共党骚乱之行动。因此,本旅长深表谢意。”
外公看眼仲信,正欲问话,罗玉兰急问:“仲信,你也答应声援吗?”
仲信看看泰山,再看看马旅长,苦笑了下,没有说话。看得出,他没参与,却难否认。
“你到底答应没有?说话呀。”罗玉兰进一步追问。李会长盯着仲信,似笑非笑。
“你何必多问嘛。”外公制止罗玉兰,转过脸来,“斗胆请教马旅长,国共分裂何意?”
马旅长一笑:“本来,马某对此不甚了了。只是近日,上峰刘军长告知,共产党不愿再与国民党合作,意欲另立朝廷,对抗国民政府,更有人以苏俄为靠山,有恃无恐,企图推翻南京政府。罗大爷,大概这就是国共分裂之意。”
“那么,重庆打枪坝血案便源于国共分裂了?”外公再问。
李会长代马旅长作答:“定是无疑。不然,刘军长岂敢开枪!”
“死伤一千多人呀,未必他们也要推翻南京政府?”罗玉兰突然问。
李会长依然一笑:“百姓不明真相,跟着共产党乱跑嘛。”
罗玉兰提高声音:“那就该往死里打吗?那么多条人命啊!”
李会长和马旅长相视一笑,马旅长说:“朱大娘所言有理。只是,军人开枪,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罗玉兰反问:“百姓手无寸铁,他们还敢打当兵的?”
“妈——,”仲信喊道,欲制止妈。
罗玉兰瞪儿子一眼,问:“妈啥子?未必我问不得?那年,你爸爸一个教书先生,喊了几句,他赵尔丰黑起良心下毒手啊。结果呢,满清垮台了,赵尔丰遭砍脑壳,报应了!”
马旅长笑笑:“上峰有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啊。”
外公赶忙拉下罗玉兰,说:“多谢马旅长光临寒舍,纵横国事,洞析时局,难得难得,受益匪浅。”
“乱说一通,不足为凭,切莫当真。”马旅长笑罢,起身,“马某军务在身,不敢久陪。”
“就是就是,我陪旅座先行一步。”李会长赶忙抽身。
第四十章大儿遇害
这日,邮递送来封信,仲信首先接着。一看信封:上海闸北,哥哥仲智住址,却非哥哥手笔,倒是女士纤纤笔迹,歪歪斜斜。仲信顿生奇怪,急忙拆信,原是嫂子刘嘉所写。不仅字迹凌乱,有的字没写全,更有反复涂抹,颠三倒四。看来,乃心情很坏时写就。
仲信赶忙草草看完。天啦!原来哥哥遭兵枪杀,一个多月了!
仲信只觉一阵昏眩,闭上眼睛,站稳脚跟。稍有清醒,仔细再看一遍,方才看出头绪。嫂子大概说,四月十二那天,一批流氓冒充工人攻击工人纠察队,占了闸北商务俱乐部纠察队总指挥处和闸北总工会的湖州宾馆,两个地方离我们家不远,亲眼看到两方动了刀枪。二十六军以“工人内讧”为名收缴工人纠察队刀枪,工人纠察队不交,当场开枪打死打伤好些。仲智亲眼看到,很是气愤,第二天,上海工人大罢工,二十多万工人游行请愿,要求惩办凶手。仲智背起药箱戴上红十字袖章参加了游行。我劝他别去,他说,他是外科医生,需要外科施救,妈也要他恪守人性,他能不听?非去不可。游行到宝山路,二十六军朝他们开了枪,死了一百多人,伤了很多。仲智不顾危险,包伤救人,结果,子弹打中他的左胸,抬到医院第二天,死在医院。那天见他没回来,我到几个医院找,等找到他,已经说不出话了。有人说他是共产党,我们抬回尸体,不敢放在城里,抬到乡下老家埋了。
仲信心若刀绞,再看周围,幸无他人。他想,先告知外公,再给妈说,老人受得了吗?
初夏河滩,艳阳和煦。晕晕糊糊的仲信,找到河滩上炼身的外公。外公听罢,顿时老泪纵横,晕然良久,方才低声说:“那天,我一听到杨尚述之死,就有不祥之感,可是,一时又没想到哪个有难,此后做梦,几次梦到仲智,原来梦是预兆了。”
“那天外公为何有不祥之感?”
“那天,我也觉得怪哉。事后,我才找到缘由,一则,杨尚述和你爸之死如出一辙,一模一样。现今看来,上海血案是重庆血案之延伸,出于一个原因。二则,改朝换代,历来多事之秋,江浙尤甚。”
“外公以为又要改朝换代?”
“虽然,如今民国年号未变,却是南方政府替代了北方政府,而且,皆为枪杆打出,说它多事之秋,毫不为过。只是,可怜的玉兰啊,一介民女,命运多舛,如何承受得了!”外公说着,哽咽无声。如此饱经沧桑的老人亦难挺住,何况妈妈?仲信眼泪直涌。
“我想,既然已经安埋,没必要马上赶去,上海那么远,也赶不上,等些时日,春蚕油籽买足,繁忙已过,再慢慢给你妈讲了。”外公说。
仲信点点头,哽咽着说:“我们三弟兄,一个淹死,一个打死,现今剩下我一个了,乡下的公和婆若果晓得了,怕要气死……。”
外公揩揩眼睛,道:“仲信,既然朱家仅你一男儿,就要拿出男儿气概,百折不馁,能伸能屈,所谓威武不能屈。现今朱家就靠你顶梁了,你若一倒,朱门垮了。你若帮妈硬起腰杆,对她,莫大慰勉,对你,也是锤炼,朱门才有望,不然……,”
“我也在想,如何帮妈熬过这关。”
“对嘛对嘛,外公就放心了。”
仲信眉头松开,揩干泪水,使劲点头,瞬间,仿佛变了个人。回到屋里,仲信信口说道:“还是女儿好,不出远门,不闯天下,父母省心。”
修英看看他红红的眼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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