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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渐垂下,几颗星子在厚重的屋脊上露出闪烁的光芒。
桃宫之中,所有的宫人都被提前遣走,到处静悄悄的。
堂上,几支烛燎燃着柔和的火焰,载面对着案上摆满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埋头苦吃。
他钻进拉草料的牛车里溜进亳宫,先前突然出现的跃和罂的面前时,全身脏兮兮的。方才,跃已经让他沐浴收拾过,脸上的胡茬刮尽,露出原本光洁的侧脸;身上的衣服是跃的,有点宽大,却还算合身。
这里只有兄弟二人,载也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迅速将案上的食器清空。
跃坐在上首的案前,也不出声打扰,看着他,神色沉凝。
“次兄不用食么?”载嚼完俎中的肉,抬头看向跃。
“不饿。”跃淡淡道,说罢,把面前的肉递到载的案上。
载双目精光乍现,咧嘴一笑:“次兄待我好!”说罢,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跃看着他撑得鼓鼓的两腮,那样子跟从前在他面前任性时毫无二致,不禁苦笑。这个弟弟自幼娇惯,从前出宫都是前有驭者后有从人,如今只身出来,不用问也知道他的日子过得不舒服。
“听说你去了虞?”他开口问道。
载头也不抬:“嗯。”“甩了从人?”
载抬眼,有些讪讪,却“哼”一声,道:“谁让他们老跟着我。又不肯明着跟,尾巴一样,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跃皱眉,道:“逐你出宫并非父亲本意,你失了音讯,宫中可要焦急。”
“兄长要替父亲说话么?”载瞪起眼睛,一抹嘴,正色道:“我知道父亲想什么。他就是想我受不住,乖乖向他求饶。他焦急?他怎还赶走兄长?我当初自请离宫,就没打算过”
跃的目光凌厉一扫。
载话没说完卡在喉咙里,本能地缩了缩,眼睛里却满是不服。
跃知道这个弟弟脾性,虽冷着脸,却没有继续训斥。
他长长地叹口气,少顷,瞥瞥载:“你接下来要去何处?”
载想了想,道:“还未定下,不过要先去看看兄长。”说罢,他警觉地看向跃,横眉道:“次兄不许告知父亲。”
跃无奈:“既然怕我告发,你来亳邑做甚?”
载嘟哝:“我想着许久不见你,临走来看看也好。”
跃看着他,心有些软。
说实话,他看到载出现时,心里倒是想着把他留下,最好绑起来送回大邑商,免得横生枝节。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跃却犹豫起来。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少年骨头里跟他淌着一样的血,即便被哄着宠着长大,也毫不缺乏闯荡的勇气。
当然,也可以说犯傻。
跃感到有些欣慰,却仍然头痛。
“你且留在亳,”他沉吟片刻,对载说“过两日再走。”
载一愣,立刻抗议:“我不要你送!”
“谁要送你。”跃又好气又好笑,瞪回去“你不备些衣食财物,如何去奄见兄长?”
载赧然结舌。
除了跃赠他的陨刀还好好地挂在腰间,为了甩开尾巴,他的随身用物在虞尽失,跃说的话倒是确实。
转瞬间,他又想起另一人。
“次兄,”载问“睢罂如今与你在一处?”
“嗯?”跃看着他,笑笑“正是。”说着,脸上的光影线条变得柔和。
载点点头。
“次兄。”他犹豫了一下,道“若是我说若是,父亲将来仍不许兄长回来,你愿继位么?”
跃一怔,眉间眸光凝住。
“父亲尚在,兄长那边我会想办法。”片刻,他缓缓道。
罂在寝中等了许久,看天色渐渐地全黑了,她才朝外面走去。
她以为跃和载兄弟二人经历一番曲折再见,必然各自藏了许多话,来个彻夜长谈也不为过。可当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堂前,却发现这里烛火寂寥,只有跃一人。
他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把刀,正在用毡布细细擦拭。
“王子载呢?”罂诧异地走出来,走到跃的跟前。
“去西庭歇息了。”跃说。
罂看看空空的案上,微微颔首。她的目光落子跃手中的刀上,只见那刃口白亮,并不像寻常铜刀的色泽。
“陨铁?”她在跃的身旁坐下。
“嗯。”跃一边擦拭一边答道,见她凑过来,停住动作“这是利刃,勿近前。”
“我又不是没用过刀。”罂不以为意。
跃侧头看着她,唇边微微弯起,片刻,继续擦刀。
罂也不说话,只静静挨着他,把脸颊靠在跃的肩头。跃的手臂动作着,罂能感觉到颊骨传来肌肉伸缩的节奏,厚实而温暖。
“这刀是王子载的?”罂看到刀身上刻着载的名字,那笔画清晰,似乎十分郑重。
“嗯。”跃的声音低缓,入耳却十分舒服“我赠他的。载还不懂养刀,我要替他拭好,免得生钝。”
罂看着他的侧脸,那双目凝视着刀刃,两片薄唇微微抿着,有一股性感的英气。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跃神色专注地时候尤其没有抵抗力。
“跃是个好兄长。”过了会,罂轻声道。
跃转过头来看她,火光的阴影在双眸间拉出魅惑的阴影。
“哦?”他黑亮的双目含笑,低低道:“那我可是个好男子?”
罂的耳根微热,触着那目光,却不自觉地莞尔。
“我要再看看才知晓。”她仰头啄了啄那近在咫尺的双唇,偏偏头,露出不置可否的玩笑之色。
载很听话,两日以来一直待在西庭里,半步也不曾迈出。
除了跃和罂,知道载在这里的人只有小臣乙。西庭闭门,不许任何人出入,对外的解释是跃卜得西庭有祟,近则生患。人们一向笃信鬼神,无人质疑,对王子亲自占卜的结果更是诚惶诚恐,这事也就顺利地瞒了下来。
对于载的去向,跃其实还是动了心思。载毕竟涉世未深,孤身一人在外游逛,只怕万一。跃再三思索,还是想让载暂且留在亳,会不会被商王发现倒也无所谓,反正这不算坏事。
载想走的心似乎也并不太重,逗留了两三日,他吃饱睡足,闷了就让小臣乙遣走宫人,去东庭找跃;跃有时不在,罂就只好作陪。
“你使诈!”东庭的廊下,载坐在阶上,看着被罂的卒吃掉的帅,不可置信“你一个卒,怎杀得我的帅?!”
罂不以为然:“你笨。”
载怒目圆睁,却无可奈何。
罂刚刚教会他玩一种叫“象棋”的东西,他原本还觉得新鲜,兴致颇高。没想到试着下了几盘,他输了又输,不禁火大。
且不说那些规则闻所未闻,就说那一个个小木块上的字,古古怪怪,有些他根本从未见过。他几乎要怀疑这个什么象棋是罂为了戏弄他生造的。
“不下这个!”载及时收手,嚷嚷道“下六博!”
六博是贵族中盛行的游戏,载在大邑商常与贵族子弟对阵,颇为精通。
罂却笑笑:“我不会六博,你要下,找小臣乙好了。”
一旁的小臣乙闻得此言,不禁身上微寒。在大邑商,王子载的恶劣赌品和他精通六博的名声一样响亮,被他欺负过的贵族子弟数不胜数。
小臣乙收到载瞥来的目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不与他下。”只听载撇嘴道,小臣乙心里松了一口气。
罂不吃这套:“不下算了,反正我只会象棋。”说罢,她站起身来,拂了拂衣服上的灰尘。
“谁许你走?”载以为她要离开,两眉竖起。
“谁说要走。”罂瞥瞥他,悠然道:“坐了许久,总该起来动动。”说罢,伸伸手活动筋骨。
载没了话语,眼睛闪了闪,仍瞪着她。
没多久,堂上传来些脚步声,却是跃回来了。
罂看到他,面上不禁一喜,走过去:“跃。”
“罂!”跃满头大汗,神色却兴奋,拉过她的手:“带你去看些东西。”
“什么东西?”罂讶然。
跃却不说,只是笑,向载也招招手:“载也去。”
载虽然也不明所以,却立刻乖乖地站起来:“哦、”
一行人从亳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中了。
天空中有些云,阳光并不强烈。
罂和跃同车,载却委屈地按照进来时的途径如法炮制,藏在一辆运草料的牛车里,由小臣乙驾着,慢慢跟在跃的马车后面。
一辆气派的马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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