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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一场接一场,连绵不断。日子在闷雷声中悄然过去,十日后,当小王出征的盛况还在被人们津津乐道,使者已经带来征旅渡河的消息。
大邑商里,有的事正发生着变化。
少雀从城墙上下来,正要登车,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望去,却是小史癸。
这个人少雀还算熟,他是贵族子弟,以前当过作册,据说还跟睢罂交往匪浅。
“癸?”少雀抱着铜刀,打趣道“你不是去戍宫城了么?怎么?里面那些宫人不入眼?”
“什么宫人!”癸笑骂一声,脸上却没有玩笑之意,看看四周“有正事寻你。你知道宫城司马季酉么?”
“季酉?”少雀眉梢一动,点头“知道,怎么了?”
癸皱眉:“宫城之中近来调动频繁,原本守内宫的人去守了城门,还从外面调了好些人进来。”
“嗯。”少雀点头,道“王师出征之前季酉就曾向大王禀报,说宫城人手不足,调入之人都是他亲自挑选的。他是宫城司马,可专断调防之事。”说罢,他瞥了癸一眼“又如何?”
癸挠挠头,道:“我也说不清,只是总觉得异样。”
少雀坏笑:“当然一样。美貌女子都在宫中,你在城门当然看不到。”
癸怒起,抬手往他臂上挥了一拳。
少雀哈哈大笑,表情极尽嚣张。
“不说了,我回家!”癸没好气地走开。
“不送!”少雀拖长声调朝他的背影喊道。
癸回头瞪他一眼。
待他消失不见,少雀脸上的嬉笑之色渐渐凝起。
“返宅。”利落地他转身登车,对驭者淡淡道。
阴天里的白日不长,还未到小食,天就已经暗了下来。
往庖中运送柴草的两个囿人费力地赶着牛车,终于在了宫城落钥之前进了门,不禁长吁一口气。
“这些门卒可越来越不像话呢!”一人抱怨道“我看现在黄昏都不到,落什么钥!”
“可不是,”另一人道“我还未用食哩。”
“话说,我怎么觉得今日这些柴草有些沉?”
“沉么?”
“你不觉么?你看这牛走得多慢。”
“那是你今晨不曾喂食吧?”
“”二人絮絮叨叨,谁也没有注意到车上柴草堆微微动了一下。
天边的闷雷声一直在滚动,妇妌陪着商王用过膳之后,扶他躺回榻上。
夜色早已降下,妇妌替商王掖好衣被,见左右无事,正要离开,却闻得商王开口唤了一声:“茭。”
妇妌动作一顿,抬眼。
烛光下,只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
“时辰还早,再留些时候。”商王看着她,语气难得平缓。
妇妌微讶,应了声,在榻旁坐下。
商王稍稍地翻身,妇妌想去扶,却被商王抬手挡开。
“听到雷声了么?”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问道。
“听到了。”妇妌答道。
“茭,”商王忽而道“你我第一次见面,我记得外面也响着雷。”
妇妌愣了愣。
“正是。”她想了想,答道“那时我是献女,头一回来大邑商,大王在荼宫见了我。”
商王微微眯起眼,若有所思“你那时笑也不笑,是恼怒家中送你来做献女?”
妇妌一哂,微微摇曳的光照下,脸色又是狐疑又是不自然。
“大王怎想起这些?”少顷,她小声道。
商王低低地笑出声:“那时殿上唯你一人不笑,我便记住了你。”
妇妌看着他,不禁弯起唇角。
“过去许久,我可不记得了”她轻轻地说。心中牵起些酸酸的感慨,那时,她一点都不在乎商王,可商王又何曾在乎她。从那之后的许多年里,商王的心里只有一人,他特地为那女子建造了宫室,在庭院里载满了她最爱的棠树
“你怨载不得继位,怨他出走,怨我不去寻他回来,是么?”商王道。
温情顷刻瓦解,妇妌警觉地抬眸。
“大王何出此言?”她声音平静。
商王看她一眼,笑了笑:“我常想,人生一世,生前种种牵挂,到了黄泉之下便如云烟消散。”他目光深沉“茭,我命如风烛,入土乃在旦夕。你正是盛年,时日长远,有的事能放则放。心思太重,苦的是你自己。”
妇妌不说话。
“母亲,我不想继位”载临走之前最后对她说的话浮在心头,那眼神全无往日的桀骜,满满的都是忧伤和恳求。
她闭了闭眼,只觉内里有些久违的酸涩。这些话,谁人劝她都只能换来一声不屑的冷笑,唯有商王
“你又要做甚?”妇妌长吸口气,忽然道。
“嗯?”商王有些意外:“何有此问?”
妇妌盯着他:“你上回唤我茭,是听了师般那老叟的胡言,去伐鬼方。”
商王的目光变得矍铄,片刻,却笑了起来,越来越大声,不停喘气。妇妌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为他拍背。
商王还在笑,慢慢地缓了许多。
待气息平定,他握住妇妌的手。
“你回去吧。”他的双目映着烛光,熠熠明亮。
妇妌愣住。
商王的神色笃定,恢复了往日不容辩驳的样子。妇妌只觉心里刚升起的温热犹如被狠狠泼下一盆冷水,瞬间湮灭。
“诺。”她昂起头,微红的双目中神采疏离,转身离开。
回宫的路途悠长,引车的小臣手中执烛,火光在风中飘摇不定。
妇妌望着前方,心中却回想着方才商王的情形,越想越是不对。眼见着宫室将至,妇妌突然对驭者说:“掉头,返大王宫室。”
驭者回头,面露难色,却没有说话。
“调头!”妇妌催促。
驭者却径自将车驶至宫前,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武士大步走到车前,向妇妌一礼,声音有力:“王后,大王有令,今夜无王令,王后不得出宫。”
妇妌吃惊,这才发现两侧已经被好些武士围住。
“尔等何人!”她的脸沉下,怒喝道。
武士却不答,只道:“还请王后下车。”
妇妌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刃,唇色渐渐发白。
子夜来到,天色漆黑,暗无星月。
闷雷还在天边滚动,云层中时不时被电光照亮。雾气湿寒,若非从人举烛,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妇奵坐在车上,望着前方似乎长得没有尽头的宫道,目光直直。
翟车行走的声音很小,精致的铜制构件支起车厢和两轮,车上的翟羽厚实而硕大,漂亮的漆色与黑夜融为一体,已经看不清上面的花纹。
这样的车,在王妇之中已经算是上乘,可是妇奵觉得不够。后宫这许多王妇之中,她年纪最大,为了陪伴商王,她从窈窕之年熬成了两鬓霜白。
她抚着轼上光滑的漆,自己应该得到更多,她应该得到比现在更高的位置,妇妌,甚至商王都不能再让她低头
“王妇,到了。”驭者停车,向她禀道。
妇奵抬头,眼前,高大的宫门两侧燃着熊熊的烛燎,在夜色中仍让她觉得气势压人。
很快就不一样了。妇奵心中暗道。从人过来搀扶,她神闲气定地拾起衣裾,走下车去。
宫前立着一排执戈武士,见妇奵来到,有人想上前拦阻,却被为首将官挥退。
“王妇。”将官向妇奵一礼。
妇奵颔首,登上石阶。
一道闪电划过上空,照亮了黑沉的宫门。门轴发出沉重的开启声,妇奵看着她在面前缓缓打开,毫不犹豫地迈步入内。
商王的寝殿之中,小臣庸在瞌睡中被雷声惊醒。他揉揉眼睛,发现壁上松明即将燃尽。
望向室内,帷幔低掩着商王的卧榻,一点动静也没有。小臣庸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想出去唤守夜的从人来添松明。
正要开门,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些杂乱的声音。警觉心瞬间击退了睡意,他从门缝中看去,一片火光点点,正朝这边涌来。
一股寒气窜上脊背,小臣庸急忙将门闩上,朝内室奔去。
“大王!”他才撩起帏帘,却见商王已经坐在了榻上。
他衣冠齐整,手中持着金光锃亮的大钺。昏黄的光照中,他双目犀利,竟全无病中的颓废之态。
“来了么?”商王看了小臣庸一眼,声音沉着。
“大、大王”小臣庸吃惊地望着他,只觉手足无措。
商王却不等他答话,站起身来,径自朝门外走去。
他亲手打开门闩,寒凉的夜风夹着大雨前的气息迎面而来,只见殿前的广场已经被火光填满。
妇奵立在阶下,看到商王出现,脸上露出惊诧之色,却很快被微笑替代。
“大王。”她一礼,声音和顺如昔。
“你到底来了。”商王看着她,神色在火光中摇曳不清。
闪电划破天空,像有人猛击铜鼓,雷声尖锐地刺入耳膜。
冷光将商王的眉目照亮,消瘦的脸如斧削刀刻,凛然逼人。
妇奵心头掠过一丝惊惧,却没有后退。
“妇奵!尔等欲反耶?!”小臣庸挡在商王身前,指着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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