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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掌管刑法狱讼,是各地上诉的最高司法机关。“廷”字系直、平之义,治狱贵直而平,故以为号。廷尉署衙门连着诏狱、重狱,位于国都近郊,衙门后面是历任廷尉的住宅。
由于廷尉署里,存放着百多年里上下大小无以数计的案宗卷册,许多机密案件都在这里查阅,诏狱里关押的又全是国家重犯,更别说重狱里那些身份不等、程度不同的各种刑犯死犯,随便逃走了哪一个,都是直接干系朝廷脸面的大事。故而,廷尉署里里外外都是重兵把守,廷尉大狱尤其戒备森严,闲杂人等纵有通天本领,也无法靠近一步。
裔孔平时都在署衙审阅案宗,处理审判事宜,本就要务繁重,分身乏术,今日又平白多了件差事,脸上看不出,心里实则不高兴,于是将手中事务暂放一旁,回到宅里与人品茗闲聊。
那人听完裔孔所述,摇头叹息:“这个新皇帝比他父亲可差得远了。”
裔孔抿上一口茶,抬眼问:“听说先帝在位时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那人点点头:“比你说的还要激烈些,若换了当今陛下在场,恐怕早就打成一片了。”
裔孔道:“说说看。”
那人慢慢开口:
“那也是先帝登基没多久的事,我当时还是先帝身边一个带刀侍卫。那天的朝议上,当时的国舅爷、廷尉和尚书令这三人争吵起来。国舅爷责骂廷尉滥用职权,将他门下食客打死,廷尉反驳国舅爷纵容门客圈占民田,并由尚书令提供确证,国舅爷大骂尚书令吃里扒外,收了他的银子却在背后使冷枪,尚书令倒说是廷尉使手段逼迫他如此去干,廷尉恼羞成怒,指着两人直骂狼狈为奸……如此这般,三人闹得不可开交,堂堂大殿,成了三人私相谩骂的场地,国舅爷后来竟当场动起手来……”
那人说得渴了,停住,低头喝茶。
裔孔马上追问:“说下去啊。”
那人大笑,这裔孔掌管天下刑名,看惯生死,脸上永远风清云淡,可没多少人知道,这人底子里却是爱极了听故事的。
在裔孔的冷眼中,那人继续道:
“先帝当时却是拍手大笑,让三个殿内侍卫上前,在国舅、廷尉、尚书令面前各站一个。
先帝道:‘朕经常与武将们在一起,还真没见识过文官的本领,况且这些个侍卫们站得也累了,三位既然好兴致,不如和侍卫们一起活络活络筋骨?’
那三人自然不敢,连连谢罪,先帝又道:‘怎可如此扫兴?大好的天,不好好耍乐一番,岂能对得起自己?’
国舅爷这时道:‘此乃议事大殿,商讨国之大事的地方,神圣肃穆,怎可在此儿戏耍乐?实在有辱国体。’
先帝等的正是这句话,冷冷一笑:‘国舅此刻倒想起这是议事大殿来了。你不说,朕还真的以为这里是你们的私人场所,任你们来去自如,谈笑风生,无所顾忌!’
三人哪里想到先帝来此一手,连声狡辩,说只是一时昏了头脑,戏言罢了。
先帝却只是冷冷道:‘刚才是谁说在议事大殿上儿戏耍乐即是辱没国体来着?’
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三人不敢回话。
先帝问那廷尉道:‘按大鼎律,辱没国体,当如何处置?’”
那人打住,看向裔孔。
裔孔淡淡接口:“杖刑一百,剥夺官职,发配充军。”
那人点点头:“先帝此后便将自己母舅在内的三人即日杖刑充军,丝毫不留情面。那三人乃是先朝官员,依仗辈份丝毫不将年少的君主放在眼里,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辈份再高,依然只是一介下臣。先帝牛刀小试,一夜间震慑了天下臣民。”
裔孔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评论道:“这才是一国之君。不像当今圣上,仅仅让人揭了短处,便恼羞成怒,四处撒气。”
那人手中拨弄杯中浮茗,微微陷入回忆,“先帝手段之高,至今罕见。治大国如烹小鲜,驭百官如信手捻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弹指沉吟间,多少人心就紧紧拢在他那双手里。”
裔孔眼睛清亮地看着那人:“所以你甘愿为他侍候这许多年?”
那人眼神霍然变得犀利:“从他当年二话不说地将天下兵权全交到我手上的那日起,我就在心里许下誓言,只要这个人在位一天,我绝不背叛他!”
裔孔撑着腮想了想:“我记得他生前评论过你,说大司马大将军什么都好,就是良心泛滥。看来他说得没错。”
闾伏笑道:“有良心才不怕后人诟病。”
裔孔摇头,不可理解:“你这人也忒奇怪了些,早晚要埋没良心干的事,还怕后人诟病。”
闾伏笑得爽朗起来:“这不正是因为我有良心吗?”
裔孔被这人搅得糊涂了,扭头不再理睬,省得被惹了什么怪异行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