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杆子在半夜出发,走到天明以后盘下来,下午又走。因为票房没有跟着来,所以行军的速度极快。沿路附近的小股土匪,一听说李水沫要打红枪会,争抢着前来参加。当大队人马进入到离红枪会地带三十里以内的时候,太阳快落了,所有的二道毛子1都带领着成群的贫穷农民,拿着土枪和刀矛,陆续跟随在杆子后边。往日,红枪会打进非红枪会的地带,认为村村通匪,大肆烧杀奸淫,并且趁机会抢劫耕牛农具和各种能够拿走的什物。如今土匪去打红枪会,穷百姓随着前往,一则报仇,二则要照样抢劫东西。起初蹚将们不断地骂他们,不要他们,但跟随的人群仍然不断增加。后来蹚将们也乐得这样更声势浩大,更可以给红枪会痛快地报复一下,索性沿路号召穷人们跟随一道。这样一来,杆子很快地变成了可怕的宽阔洪流,在苍茫的暮霭中向红枪会地带奔涌前进。
1义和团时代,中国人称洋人为“大毛子”降随洋人的小汉奸称做“二毛子”后来,跟着土匪混的人被称做“二道毛子”“二道”就是“二等”的意思。
已经是旧历的腊月下旬,月亮迟迟地不肯出来,黑夜的原野上呼啸着尖冷的北风。土匪的洪流冲进红枪会地带以后,大地立刻在枪声和杀声中沸腾起来。红枪会因事前来不及集中力量,只有零星的抵抗,每一处的抵抗都迅速地被洪流粉碎。土匪们每打进一个村庄,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见房子就点火。本来草房子见火就着,又因风势一催,燃烧得越发猛烈。那些跟随来的小股土匪,二道毛子和穷人,特别的喜欢抢东西,连破衣服,牛绳子,犁,耙,锄头之类都要。如果遇到牛或驴,他们常常会因为争夺而互相吵骂,甚至拼命。也有不少人因为只顾抢东西和队伍脱离,被隐藏在村庄附近的零星红枪会突然捉住。来不及抵抗就死掉。烧杀抢掠到鸡叫时候,李水沫带着他的主力在一座大的村庄盘下。一部分地位较低的蹚将们监视着抢来的女人们赶快做饭,一部分蹚将们被派去村外布哨,地位较高的都找地方休息和过瘾。但那些跟随来的零星小股,二道毛子和穷人,依然在周围的村庄中放火和抢劫,乱得像没王的蜂群一样。
陶菊生跟随着义父薛正礼的一股盘在高管家的不远的一座院里。可是他同赵狮子们几个人到屋里打一转,立刻又跑了出来,站立在大门外的末子堆上1。周围的村庄燃烧得越发猛烈,头顶的天空变成了一片红色,把月光照得昏昏苍苍的毫无光彩。向刚才来的方向一望,约摸有四五里宽,没有尽头的都是火光。不过那些全是草房的村落,一烧就完,所以向远处望去,许多地方的火光已经转暗,仅有树梢上和低压的天空里反映着酱紫的颜色。刘老义和赵狮子们对着这燃烧的夜景非常兴奋和满意,时常忍不住向天上放枪,像顽皮的孩子一样。菊生虽然也兴奋,但在兴奋中夹杂着莫名其妙的悲痛感情,因而他的大眼睛充满泪水,脸颊绷紧,嘴角痉挛,故意装出微笑。忽然,半里外的田野中发出来一群女人和孩子的哭叫,声音是那样惨痛,刺得他的心陡的一震,起一身鸡皮疙瘩。他立刻转过脸去,望见一群女人,有的携着包袱,有的带着孩子,被土匪们围绕着,向一座坟园驱赶,一边走一边挨打。坟园中没有树木,人影在坟墓间可以望得很清楚。起初土匪们搜索东西,随后又进行强奸。有许多女人鼓起勇气来挣扎反抗,只见人影在墓影间纷乱地奔跑起来。土匪们的刀光在火光中频频闪动,步枪沉闷地响了几声,一些女人和孩子在恐怖的尖叫声中纷纷倒下。于是坟园中暂时地静下来,只剩下孩子们的偶然忍抑不住呼唤妈妈的颤栗哭声。陶菊生不自禁地把头低下去,咽下去涌到喉头的一大股眼泪。
1北方农民当冬天闲的时候,从河边或坑边挖起来淤泥土,堆在门口,春天或秋天和着粪散到地里,这种土堆就叫做“末子堆”
“他妈的,你们瞧瞧那几个雄货,”赵狮子愤愤地说“真是眼子1得了地,比谁都可恶!”
1“眼子”是“光棍”的反义词。
“朝坟园里打两枪1骇骇他们。”薛正礼吩咐说,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菊生背后。
1“打两枪”意思是“打几枪”北方口语中的“两”字往往作“几”字解。
“好,让我来酥1他们,”刘老义用平静的口气说,从肩上取下步枪。“我就恨这些霸爷们!”他补充说,向一个站着的人影发了一枪,那人影应声倒地。
1物品粉碎叫做“酥”此处作为动词用,等于“毁”字。
“让我也收拾一个。”一个年纪最轻的蹚将说,随即也发了一枪。
那几个土匪愣了一下,跳出坟园,像兔子一样向对面的正在燃烧着的村庄逃窜。那个年纪最轻的蹚将连着又发两枪,都没打中。赵狮子把步枪一举,一个正跑着的人影踉跄着栽倒下去。薛正礼喃喃地说:
“不要打中人,骇一骇算了。”
赵狮子不以为然地说:“霸爷们都是狗仗人势,打死几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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