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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了一夜和一个早晨,除掉同来的小股土匪和二道毛子的死伤不算,单只李水沫的杆子上就死伤了十多个,还有几个失踪的,大概也凶多吉少。薛正礼所带的一支弟兄里有一个死了,虽然是初来的生手,但也使大家非常难过。幸而陈老五平安地跑回来,并没挂彩,手里还牵着一头叫驴1。

    1“叫驴”即公驴

    原来夜间陈老五同赵狮子们出村于追赶硬肚的时候,发现这头叫驴在他的右边奔跑,于是他撤下敌人向驴于跑去。驴子很凶猛地向他踢几下,使他没法了走近身边。他赶快绕到驴子前边,驴子打转身又踢他一蹄子,纵跳一下,大声地鸣叫着,一漫东南奔去。他越追越上火,一直追赶了两里多路,才在一位二道毛子的协助下把驴子逮住,但红枪会的大队已经攻过来,使他回不去杆子了。天明时把红枪会打溃以后,他才带着一群二道毛子同杆子会合,还参加了一阵追击。

    早饭后,蹚将们将死者和负伤者,女人和财物,装在几十辆抢来的牛车上,派人保护着运出了红枪会地带。为着一夜间损失了那么多蹚将,李水沫非常愤恨,决心要把红枪会所有的村庄烧光。杆子漫山遍野地烧杀前进,没遇见一点抵抗。有些村庄是完全空了;有些村庄只有极其稀少的老年人留下看门;有些老百姓央不及向附近的围子逃避,便只好扶着老的,抱着小的,牵着牲口,背着包袱和农具,躲到山凹里,河沟里,不临官路的坟园里,荒野上的废窑里。但很多很多都被土匪找到或碰到了。由于一种原始性的报复心理,许多蹚将,尤其是那些同来的小股和霸爷,像发狂了一样的喜欢杀人。只要是被蹚将找到或碰到的,除掉少数服从的年轻女人,很难被蹚将饶命。有人侥幸被这一起蹚将饶了一条命,碰上那一起蹚将时仍然得死。李水沫带着睡意,骑在马上,很少说话,也懒得打枪。但他时常抬起头向各处望望,不满意地皱皱眉头,对跟随在左右的人们说:

    “传:要烧光嘛,别留下一间棚子!”

    火光和枪声在前边开路,人马不停地直往前进。为着不耽搁时间和避免牺牲,李水沫不让他的人攻打围子。但蹚将们所抢的女人啦,牲口啦,东西啦,渐渐地多了,行军的速度也渐渐地慢下来了。李水沫几次勒住(马风)子,回过头暴躁地大声骂:“妈那个x!你们都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没见过牲口,见了女人跟牲口都迷了!都快点儿给老子扔了,不扔了老子枪毙你们!”虽然他的一切命令都像阎王的谕旨一样,只有这样的命令没人听从。大家害怕他,带着女人或牲口之类故意走慢,同他保持着较远的距离。他又默默地走了一阵,到一座没有烧掉的大庙前跳下(马风)子,向跟随在左右的人们说:

    “去,把那些雄货们跟那些雌货们都叫到这儿来,不来的都给我崩了!”

    自从早饭后出发以来,陶菊生一直同他的义父薛正礼这一支队伍跟随着管家的一道,没有休止的放火和杀戮使他的心情变得很沉重,时常感觉到无限凄怆。天明时他对李水沫听起的那种羡慕和敬佩之情,如今已经没有了。他觉得李水沫正如所有成功的土匪一样,残酷得使他简直不能够理解。每一次管家的瞟他一眼,他就感觉到像有一股冷水浇到身上。看见刘老义和一群蹚将去传达命令,菊生毫不迟延地跟了去,为着离开管家的他可以呼吸得自由一点。料想到严重的事件就要在这大庙的前边发生,菊生忍不住向刘老义问:

    “老义叔,管家的叫他们来做啥子呀?”

    “做啥子?”刘老义瞪他一眼“不会有好吃的果子!”

    “我很少看见他这样生气。”菊生又喃喃说。

    “眼下是正在作战,不能跟平常一样。”

    刘老义们走近那些抢有女人和牲口之类的蹚将群,把李水沫的命令叫出来,但没说谁不去就把谁枪毙。那些胆怯的和眼亮的小股蹚将和二道毛子,有的无可奈何地把不重要东西扔到田里,有的毅然决然地拉着女人和牲口回头就跑。刘老义们半真半假地喊叫着不让他们逃,还故意打了几枪,然后带着余下的一部分转回大庙。有一位三十多岁的陌生蹚将,掂一支本地造步枪,带着一位身体壮实的年轻媳妇,一边走一边同刘老义攀谈,显然他希望同刘老义做个朋友,必要时请刘老义帮他点忙。因为他的脸孔同走掉的王成山有点相似,陶菊生立刻对他发生了好感。从刘老义同他的谈话中,菊生知道这位陌生的蹚将姓吴;而且知道他是今年春天才下水蹚的。刘老义也很喜欢这位姓吴的,送给他一根纸烟,用眼睛笑着问:

    “吴大哥,你拉的这一位还怪枝楞的1,也一定很能做活。你打算把她留下呢,还要等着她家里来赎?”

    1形容一个女人干净,利落。

    “我要留下她过日子,”姓吴的说。“有钱人娶十个八个姨太太有的是;像咱们这下力人不当蹚将连半个女人也弄不到手,所以为了娶老婆也得下水。”

    “谁说不是!”刘老义同意说。“眼下指望吃下力气积攒钱,苦一辈子也别想办起一个人呀1。”

    1办就是买,如买货叫做办货。

    姓吴的又说:“俺老子弟兄四个,只有俺老子一个人成了家,三个叔都耍光身汉苦了一辈子。俺弟兄三个,大哥没有女人,如今已经半截子入土了。二哥出去吃粮,好多年没捎回来一封信啦。你想,我要是不赶快弄个女人,眼看俺这一家人就要绝啦。”

    刘老义触动心事地沉默片刻,然后擤把鼻涕,耸耸肩头,关心地问:

    “老母亲还活着吧?”

    “娘还活着,可是眼睛早花啦。十来年以前就得我替她穿针,现在大小针线活都得央人。”

    “我的老母亲还能够连连补补,稍微细致一点的活也不能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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