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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室没有了,还靠谁拱卫皇帝?这世道非变了天不可……想至此老头子把心一横,拄着拐笃笃走到帅案前,郑重道:“曹孟德,且看在老朽的薄面上饶了梁王吧!实在不行……老朽给你跪下了。”
曹操一把搀住:“他们自己不争气,您跪我何用?”
“开国梁王乃光武爷嫡传,孝章皇帝同母帝,乃天下第一大封国。你动了他们,难道不怕天下人骂你不臣吗?”
曹操冷若冰霜道:“骂就骂了,我要出这口气。”
刘邈一皱眉:“你这不是跟梁王赌气,是跟天子赌气!”
“这口气我赌定了,我没做错!”
刘邈见劝了半天不起作用,干脆往帅案上一坐,倚老卖老撒开了疯:“我就坐在这里,你不赦梁王我就不走了,有种你先把我弄死!”
曹操也恼了:“你就坐着吧,坐到死我也不赦。”
“我说不能杀,就是不能杀!”
“我就是要杀梁王!”
“你敢?你杀个试试,老头子跟你拼了!”
两人越说越僵,最后变成了声嘶力竭的争吵,都憋红了脸。当朝司空跟宗室老臣吵起来,谁敢过来劝?这事儿又该向着谁?荀彧胆战心惊,低着脑袋连看都不敢看。
“你莫要倚老卖老,梁王我杀定了!”
“我受天子之诏命,不准你杀!”刘邈口不择言。
“胡说八道,你拿诏书来!”
“曹孟德你等着,我这就去请诏书,看你还说什么!”
曹操愤怒至极,摆手道:“拿来也没用,我一定要杀!”
“这天下是我刘家的还是你曹家的!”
“你说什么?!”
刘邈也豁出去了,把拐杖往地下一扔,指着曹操鼻子再次喝问:“这天下是我刘家的还是你曹家的?!”
……
两人默然对视良久,曹操忽觉一阵冰水浇头般的寒冷,满腹怨言竟被噎得严严实实,只觉胸口发闷脑袋发晕,身子晃了两晃,颓然歪倒在坐榻之上——刘邈终于祭出一件他抗争不了的法宝!
刘邈见他脸色变得煞白,赶紧把话往回拉:“孟德……我也是为你好,大战在即诛杀宗室,袁绍必以此事蛊惑人心。我都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能害你?再说废了梁国,你跟天子的芥蒂可就更深了,日后何以自处啊?何以复兴汉室完成平生大愿?你好好想想,俗话说‘不瞽不聋,不能为公’,就睁一眼闭一眼吧……”
“别说了。”曹操双目恍惚,疲惫地摆了摆手,“除了首恶刘服,我一个宗室都不杀了……不杀了……”
“不杀就好,不杀就好……”刘邈差点把老命折腾进去,见他终于松了口,眼泪都快下来了。
曹操无力地抬了抬眼皮:“天不早了,您走吧……快走吧……”
刘邈争辩半晌也累得够呛,荀彧帮他捡起手杖,搀着他往外走。刘邈走两步一回头、走两步一回头,还是不放心。荀彧连架带劝,好半天才将他请出去。空荡荡的大帐中就剩曹操自己了。他闭着眼睛歪在案边,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伴着阵阵疼痛。这一天他承受了太多刺激、太多压力,经历这么多波折已经快累垮了,可是眼前还有一场艰难的大仗等着呢!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忽觉一股凉气吹过,曹操勉强睁开眼睛打量,见曹丕捧着只碗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卞秉、曹真。
“父亲,您还是吃点东西吧。”曹丕将一碗鳆鱼羹放到他面前。生了半天气,他更吃不下了,但瞧儿子满脸关切,还是端起来微微咂了一口,缓了缓气道:“那几个叛党已经拿获,今天太晚了,叫家人勉强待一夜,明天早晨咱就搬回去。”
卞秉面有难色道,“钧儿太小,这大凉天的折腾过来一直哇哇哭,似乎是病了,我替周氏嫂嫂问您一句,可不可以……”
“这等事也来告诉我,马上请医生来看。”
曹丕、曹真小哥俩正给他揉着肩膀。听舅舅提起这件事,曹丕伏到他耳边说:“周姨娘一直要求给钧儿弟弟看病,夫人就是不允,这才惊动您。听说钧儿与张绣之女结亲,夫人很不高兴啊。”丁氏之子曹昂死于张绣之手,现在不报旧仇反成了亲家,丁氏自然愤恨。
曹操毕竟亏欠丁氏,也不好当着儿子说什么,只道:“凡事莫与她计较,现在给钧儿治病才是最要紧的。阿秉,你速速进城,把宫中最好的御医都找来。”
“诺。”卞秉这才领命而去。
滚热的浓汤灌下去,一股暖意自腹内升起,两个儿子又为其揉捏背膀,曹操这才稍感一丝舒畅,但脑袋还是隐隐作痛。这时帘帐一挑,荀彧回来了:“刘老常伯已经登车回府了。”他脸色颇为阴郁,说话声音很低。作为总理朝政的尚书令,京师有人策划这么大的阴谋他竟不知道,先前还坐视董承升任车骑将军,荀彧深感自己的失误。
“这件事过去就算了,以后不要再提,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曹操轻轻摇了摇头,“四贼该定什么罪就定什么罪,等我发兵走了,把他们一杀了事。”等到他离京之后再杀是故意做给天下人看,证明此事不存在携私报复。
荀彧见他不想再说这件事了,沉默了片刻转移了话题:“刘勋赶着与您一同北上,所以日夜兼程冒雪前进,天亮前就要到这里了。”
曹操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叫大家该休息就休息,养足精神过两天还要拔营北上呢。偏这时候出事,岂不叫张绣、刘勋看笑话……”他不叫荀彧提,自己却还说,分明还是没有释怀。
荀彧忙提起件好事转移他的精神:“刘勋救了几位袁术劫持的名士,其中有先朝荆州刺史徐孟玉。”
“徐璆?”当年平灭黄巾,曹操与徐璆都曾随朱儁征战。
“据说袁术死后部下纷争,徐璆趁乱把传国玉玺裹了起来,这次要还给朝廷了。”
曹操双手夹额:“丢失十载的传国至宝总算完璧归赵了,真是苍天护佑……”他颇感庆幸,但只一低头又看到了那份血淋淋的密诏,心中又是惆怅——天子整日盼着我死,玉玺回来又有什么高兴的?想至此他轻轻拿起那张绢帛,冷冷道:“我是拴在大汉这驾车上的牲口,不管天子怎么看我,都只能向前不能退后了……”说罢将它团成个球,随手扔到了火盆中。
那炭火的余烬迸出一阵炫目的亮光,轻轻的绢帛带着天子的血液霎时间化作了片片黑蝴蝶,伴着些许烟尘在帐中飞扬散开。荀彧微合双目,提醒自己要忘了这件君臣不睦的丑闻。曹丕、曹真给父亲揉着背,对眼前发生的事都视而不见。而曹操则呆呆望着火盆,思考自己与大汉王朝究竟是何种微妙关系,今后自己又该走向何方……
沉默良久忽
听帐外许褚隔着帘禀道:“主公,赵达和那个姓卢的妄图闯帐,已被在下拿住,请主公下令处置!”赵达马上跟着喊道:“我等非是闯帐,乃有秘密之事告知曹公。”
有了这番经历,曹操也不再轻视赵达了:“仲康,放他们进来。”荀彧却还是不喜欢这个无耻小人,闻他要进来,赶紧作揖道:“明公若无其他吩咐,我这便赶往宫中,百官还在请愿呢。”
“令君去吧。”曹操缓了口气,强打精神坐直了身子。
赵达和卢洪亦步亦趋爬了进来,一个体态臃肿面庞白皙、一个瘦小枯干尖嘴猴腮,却都是满脸谄笑一副邀功取宠的架势。曹操明知他们是小人,但毕竟有功劳,强笑道:“你们两个此番告发有功,老夫自会重重奖赏。”
“在下不求奖赏,但愿明公话敷前言,让在下为您效力。”赵达又提起这件事了。
卢洪涎着脸笑道:“在下也愿意追随明公鞍前马后!”只要跟着曹操不愁升官发财,幕府掾属放出去最小也是个县令,何必在乎眼前这点儿赏赐呢。
“哼!你们有什么本事?”
卢洪顿首道:“我等自认没什么本事,文不足以治国、武不足以戡乱,但我们的眼睛好使耳朵灵便。只要我们俩在许都替您留心百官来往行径,将他们一丝一毫的举动都监视住,保准再不会有董承这样的事发生,让您无所顾忌做大事,高枕无忧睡大觉!”
“嗯?!”曹操一愣,忽然觉得这两个小人似乎还是有用的。
“明公不信我们的能力吗?”赵达见他心思活动了,赶紧又道:“实不相瞒,我等这般时候还来见您,绝不是为了邀功请赏。而是思虑良久,觉得这次玉……伪诏之事还有一位同谋,未曾署名,恳请您加以治罪。”
“还有一人?!”曹操黯淡的眼神霎时间又亮了起来,挣开曹丕、曹真的手,“我有隐秘之事,你们俩出去。”
卢洪翻着母狗眼,见两个孩子施礼退出,才悻悻道:“明公请想,要把绢帛缝在玉带之中,这样的针织岂是天子所为?”
“这还用你们说。天子当然不会做这种事,必是宫中女子缝制。”
赵达接过话茬:“既是女子所为,又是谁呢?肯定不是一般宫女吧!这么要紧的事情,天子必要托付心腹……”
曹操警觉起来:“你是说那玉带是董贵人亲手缝制的?”
赵达阴森森笑道:“董贵人身怀有孕,有宫人日夜伺候,岂能做此针织女红?明公好好想想,除了董贵人,还有哪个女人与天子患难与共形影不离?”
曹操已明白八九分了,低头间又看到了伏完请辞的那份表章,心头一紧,感觉头痛又加重了几分。他合上双眼,心理斗争了良久,最终还是叹息道:“算了吧……”废后的影响太大,现在他还不能干。
赵达与卢洪面面相觑,继续怂恿道:“斩草不除根,迟早是要生祸患的。董贵人、梁王、皇后以及伏完一族绝不能放过啊!”
“董贵人一定要杀!至于梁王与伏后……”曹操无奈地摇摇头,睁眼道:“你们俩不是想跟着我吗?”
赵达、卢洪兴奋地点点头,又往跟前爬了几步。
“我任命你们为刺奸校事,细细留神许都一切动向,有什么事不必通过令君和军师,直接向我汇报。”
“谢主公栽培!谢主公栽培!”这两个小人总算如愿以偿,一个劲给曹操磕头,“无论什么差事,只要主公发一句话,我们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在所不辞?”曹操忽然目露凶光,“我现在就给你们个差事。”
“主公但讲无妨。”赵达一挺胸脯。
“你们俩带上些家奴去梁国……”
“去梁国干什么?”
曹操咬牙切齿道:“去把刘服的祖宗梁节王的陵墓给我刨了!”
赵达、卢洪吓得跌坐在地:“梁节王乃是孝章帝的同母兄弟,动一动陵墓就要掉脑袋,我们哪敢……”
“刚才还信誓旦旦,这会儿就不听话了吗?”曹操把眼一瞪,“这算得了什么?当初盖许都皇宫我就砍过王陵的木材。现在大汉天子对我不恤,我便对他不义。活梁王我动不了,死人我还动不了吗?这口气不出我誓不为人!”
卢洪咽了口唾沫,壮壮胆子大声道:“主公,非是在下不敢,梁国苗裔尚在世。您动了梁节王的坟墓,日后天下人如何看您?将来若与刘弥相见又何以相对?”
曹操见这个小人都能讲出这番道理,情知自己太过了,但怒气难消拍案道:“好啊!好!本朝的梁王动不了,先朝的梁王还动不了吗?我掏他老祖宗!你们去把前代梁孝王的墓给我掘了!我羞辱他老祖宗,看他刘氏宗亲又能奈我何?”
卢洪觉得这也够苛刻了,却不敢再违抗:“主公放心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们啦,保证让他们老祖宗尸骨曝天喂野狗!”
赵达又补充道:“王陵内所有陪葬我都给您带回来,在对战袁绍之际赏赐部将。”
“好。”曹操端起鳆鱼羹一口气喝干,“我非要灭了袁绍,让天子看看,没有我他到底行不行!”他强打精神把话说得响亮,但头痛却越来越厉害了……
凄凉天子
天子刘协怆然屹立在大殿门口,望着御园中密密麻麻的灯火。请愿的大臣越来越多了,刚开始只是董昭、丁冲、郗虑那几个人,后来大小朝臣接踵而至,就连司徒赵温、太仆韩融、少府孔融、侍中荀悦以及刚刚辞掉辅国将军的伏完都来了。所有人冒雪跪在御园中,口口声声要求交出董贵人。
刘协已与群臣对峙了半宿,但请愿的声势有增无减一浪高过一浪,他深感无力抗争下去了,高傲的帝王之心渐渐沉落,身躯无奈地靠在殿柱之上——完了!铲除曹操的计划完全失败了。为了这个计划,他可谓用心良苦,一意孤行为董承提高官职,小心翼翼地给吴硕赐了玉带,不惜把那个大耳朵的草鞋贩子认作宗亲。而且还精心物色王子服来牵制董承,要借他们俩的貌合神离坐收渔人之利,把权力兵力都收回到自己手里,凭自己的能力中兴大汉恢复社稷……可这两个家伙还没干就把事情搞砸了,而且打草惊蛇,恐怕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刘协深悔自己的年轻冲动,不该公开对曹操流露不满,不该托付董承、刘服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不该把所有本钱都一次性押上去……但后悔又有何用?董承、刘服都完了,刘备跑了,现在就连爱妃都保不住了,以后的日子还不知什么样呢。
“臣等冒死上谏!”董昭这慢性子甚是沉得住气,又带头喊了起来,“董承伪造诏书阴谋叛乱,董贵人不宜再侍奉至尊,请万岁以天下社稷为重忍痛割爱!”
“请万岁以天下社稷为重忍痛割爱……”群臣跟着呐喊,声音参差不齐。他们中有一大部分不愿意来,但是董昭派士兵押着车到家门口来接,这等阵仗敢不来吗?因而除了刘邈、陈纪、杨彪等老人,还有未上任的贾诩,其他官员都到齐了,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半宿,这会儿早顾不得谁是谁非了,只盼着天子早些交出董贵人,大家也能少受些罪。
耗了这么长时间,丁冲怀里的酒早喝完了,干脆站起身来踱到玉阶之下,再拜道:“天色不早,请万岁速下决断!”他这一过来,后面呼呼啦啦跟过一大堆,眼见群臣已围到了殿门口,可守宫的虎贲郎竟毫不阻拦。
刘协长叹一声道:“你们莫要再逼寡人了,朕去去就来……去去就来……”说罢踩棉花一般踉踉跄跄回转后殿。
董贵人此刻就跟伏皇后依偎在后殿,前面的说话声听得一清二楚,这位将将二十岁的皇妃早就吓呆了,紧紧抱着腹部,似是要保护未出生的孩子。伏皇后也是满脸憔悴,搂着襁褓中的儿子刘冯,既关注贵人的命运,又为儿子复发的病情担忧。
刘协颓然坐倒在两个女人面前,拉起董贵人冰凉的纤手:“朕、朕对不住……”这话怎么出口呢?堂堂天子竟连自己的妃子都保护不了!
董贵人霎时间面无血色:“陛下不要我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曹操为什么要杀我?你们告诉我呀!”
该怎么对这个天真的小姑娘解释一切呢?密诏的事情她毫不知情啊!那条玉带也不是她缝的,她父亲的事情更没敢告诉她半句,可现在她却逃不开杀戮。刘协无言以对,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伏后也在旁边暗暗垂泪。
“陛下好狠心!就算不要我,难道连皇儿都不要了吗?”董贵人的怯意化作一阵怨怒。
刘协的心似刀绞一般,但他这个天子又有什么办法?他猛然伏在董贵人肚子上痛哭起来。天子一哭,伏后越发大哭,董贵人也哭,伺候的宫人也都跪倒在地跟着掉眼泪,后殿之中顿时哀声一片。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见门口闪进一群虎贲郎。所有人都吓蒙了,但见满宠从人群中挤了进来,屈膝跪倒道:“谋反之案已经审结,恳请万岁速将董贵人交给在下一并治罪。”
伏后恼恨至极,把刘冯交与宫女,指着满宠的鼻子斥责道:“大胆贼子,岂能擅闯宫院!你退出去!”
满宠自不能跟她争辩,磕头道:“臣受命审理要案,但求除恶务尽!只要交出董贵人,臣立刻就走。”
刘协慢慢爬起来,两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无奈地冷笑道:“带走吧……带走吧……”
“吾主英明,在下领命。”满宠挥了挥手,两个虎贲士一拥而上,架起董贵人就往外推。董贵人大声疾呼:“反了!全都反了……”又有个虎贲士顺手扯下半尺宫帐,卷了个团塞到她口中。董贵人娇小的身躯被他们架着,口中呜呜咽咽,依旧大骂不绝。
眼见这就是生离死别,刘协与伏后匆忙追了出去。但见满宠带着人涌出殿门,而大群的虎贲士紧接着跪倒在地组了一道矮墙,就是想追也追不出去了。
伏后抹着眼泪嚷道:“你们快给我让开!听到没有?”但是宫里的卫士都已经换了,一个熟识的都没有,那些虎贲士仿佛是种在地上了,竟纹丝不动把路拦得死死的。外面的群臣见此情景也是心惊胆战,却还得磕头道:“圣上深明大义,请皇后节哀……”
伏后环视这般假惺惺的人,气愤已到了顶点,忽见自己父亲也在其列,不禁嗔怒道:“父亲,难道连您都坐视不理吗?您就看着这帮乱臣贼子无法无天恣意妄为吗?您说句话呀!”
伏完哪敢说什么,又是惭愧又是害怕,霎时间老泪纵横,连回府的招呼都顾不上了,以袖遮面狼狈而去。他这一走,群臣立时辞驾,各自扬长而去。刘协倚着殿柱又是哭又是笑,伏后却依旧喝骂不休。忽然自背后跑来一个年轻宫女:“皇后娘娘,小皇子受惊了,身上烫得厉害,快宣御医来!”
“御医呢?给皇子看病的御医呢?”伏后顾不得什么母仪天下了,放开嗓子嚷道,“快宣御医!给我儿子治病!”连喊了数声,在场的虎贲士竟无一人应声。伏后抓住刘协的衣袖央求道:“董贵人与腹内皇儿已救不得了,陛下快传诏,先保住咱们冯儿啊……”
刘协暂把痛苦抛诸脑后,对着众虎贲喊道:“宣御医!皇后的话你们听见没有?都聋了吗!”
有一个虎贲侍郎(虎贲中郎将下属,四百石小官)抬起头来,操着浓重的沛国口音道:“启禀陛下,曹公幼子染病,太医令脂习已带着所有御医到行辕去了。”
“混账!这天下是万岁的,还是他曹操的!快把御医给我叫回来,皇子有个一差二错你们担当得起吗?”伏后跳着脚喝骂。
众卫士被她骂得灰头土脸,但谁也不敢擅自离去,只得跪在那里把头压得低低的。伏后见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狠狠掴了那虎贲侍郎两个耳光,哭哭啼啼回转后面抱儿子去了。刘协却倚在那里没有动,他隐约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似乎是董卓、李傕时的旧梦,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太难以想象了……
恍恍惚惚间,又见满脸悲悯的荀彧从黑暗中走了过来:“你们这些狂徒还不闪开?”他一句就把众武士打发了,“速速到曹公行辕请御医回来。若是耽误了皇子病情,我要你们脑袋!”
“诺。”有人应声而去。刘协见到荀彧仿佛见到了救星,竟一头扑到他怀里,泣不成声道:“朕……朕怎么会……怎么会……”他先前甚是不理解荀彧,但现在想来,就是这个人在他和曹操之间左右周旋,维系着自己仅有的那一点儿君王体面,他实在是错怪荀彧了。
荀彧见天子哭成这样,抚着他的背安慰道:“陛下莫要伤心,这事已经过去了。董承、刘服伪诏作乱,跟您什么关系都没有,董贵人是董承之女,不得不如此处置,您一定要节哀啊……陛下不要再哭了,臣情何以堪呢!”
刘协就像投入父亲怀抱的孩子一般,兀自抽泣了好久才缓缓直起身来。荀彧跪倒在地:“如今天下未平四海扰攘,更有河北大敌当前。陛下只有倚重曹公才能绥靖四海,曹公只有尊崇陛下才能师出有名,君臣一体同气连枝,臣尽全力维系其中,以后万不可君臣相疑自毁大业了。”说罢连连磕头。
“君臣一体……同气连枝……”刘协摇头不已,这八个字又怎么可能办到呢!
身处天子与曹操的夹缝间,荀彧的位置最是难处。他见这位无奈的天子痛不欲生,又环顾左右并无他人,便乍着胆子道:“圣上可知《墨子》之言?‘良弓难张,然可以及高入深;良马难乘,然可以任重致远;良才难令,然可以致君见尊’,曹公正是可以辅保您复兴汉室之人,您应该……至少现在还应该倚仗曹公,天下未稳不可杀鸡取卵啊!”荀彧的胸口怦怦直跳,这几句话已是毫无隐晦,若让曹操知道,必然会给自己招惹大祸。
刘协眼睛一亮:“你是说将来再……”
“臣什么也没说。”荀彧赶紧把话往回收,“陛下莫要悲伤了,还有个好消息。前汝南太守徐璆回朝,他带回了我大汉传国宝。传国玉玺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才对啊!”
“传国玉玺?呵呵呵……”昏暗的殿宇间,刘协仰天大呼,不知是哭还是笑,那声音充满了无奈,“玉玺回来又有何用啊?高祖爷,光武爷!你们在天有灵睁开眼,朕哪还像个天子呀……呵呵呵……我那无道的父皇!您丢的传国玺回来了,儿有今天也都是拜您所赐,您也好好看看啊!呵呵呵……”他抛下顿首流涕的荀彧,踉踉跄跄回转后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