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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三日,中华民国首都南京陷落,国民政府迁至武昌。
蒋委员长召开最高国防会议,研讨抗战方略。
“此次抗战开始迄今,我前线将士伤亡总数已达三十万以上,人民生命财产之损失,更不可以数计,牺牲之重,实为中国有史以来抵御外侮所罕觏……”
蒋介石说话声音沙哑,自得到南京失陷,日军屠杀我南京军民数十万,敌酋松井石根大将在我南京国民政府前举行规模空前的入城式的消息,惊惶、愤慨、恼怒之情一时俱来,他食不甘味,夜不能眠,深感作为国民领袖和国军统帅的极大耻辱。南京陷落的第二日,日本成立了以汉奸王克敏为首的华北临时政府。就在同一天,日本首相近卫文麿发表声明,十分骄狂地指出: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已经不成其为一个政府了”。日本灭亡中国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蒋介石被逼得再也没有退路了。
“敌人之侵略中国,本有两途,一曰鲸吞,一日蚕食,今逞其暴力陷我南京,继此必益张凶焰,遂行其整个征服中国之野心,对于中国之为鲸吞,而非蚕食,已由事实证明。今大祸当前,不容反顾,唯有向前迈进,如果中途屈服,即是自趋灭亡,永无复兴之望,毋宁抗战到底,终必有转败为胜之时……”
1937年12月17日,日本侵略军攻陷南京后,举行“入城式”,骑马走在前面的是侵华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
蒋介石义愤填膺,声音十分悲壮,大有与日本一拼到底的气概。副参谋总长白崇禧接着发言:
“首都陷落,我野战军损失颇重,举国震惊。但是,中国地大物博,绝非日本所能鲸吞,而抗日之胜负,不决定在南京一地之失守,或任何一乡镇之失守,只要我们全民之心理为抗日,日本无力量,也不能枪杀我所有同胞,占据我所有领土,由此可见,委座所言之‘抗战到底’,实乃一至理名言!”
自抗战以来,才半年多的时间,便有平津沦陷、淞沪失守、南京陷落等一连串的挫败,国军损失惨重,民心惶惑,士气消沉。出席会议的党国要人和高级将领无不心情沉痛、沮丧,会议厅内,气氛低沉,人人都感到有一种沉重的压抑感。蒋介石和白崇禧发言之后,会场出现了暂时的沉默。
“嘿嘿……”
一阵阴阳怪气的冷笑声打破了那短暂的沉默,仿佛在暮色苍茫之中的古寺里,突然传来几声猫头鹰似的鸣声,使人惶然发怵而不知所措。大家不约而同地循声张望,却发现坐在蒋委员长身旁的国民党副总裁、中央政治会议主席汪精卫的脸上挂着一副嘲弄的表情,不由暗自大吃一惊。
“健生兄,适才听你发表高见,我实在弄不明白,说抗战就可以了嘛,还要说抗战到底,这怎么讲啊?请你说说,你的这个‘底’是什么意思。”汪精卫的脸由嘲弄变成了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微笑,一种先生考学生的高傲微笑,一种教师爷要在大庭广众面前奚落卖艺者破绽的微笑。
白崇禧想不到汪精卫会以这样的态度对待他,顿时心里冒出一股火气。但转而一想,汪氏矛头所指,必是蒋介石。蒋、汪从来不合,过去打内战,彼此利用,互相拆台,倒也无可指责,但是现在国难当头,汪氏非但不挺身而出,襄赞蒋委员长领导抗日,却在“抗战到底”这四个字上大做消极文章,实为不该。白崇禧便严正地答道:
“汪主席,依本人之愚见,把日本打败,赶出中国去,就是抗战到底!”
“嗯——”汪精卫紧皱眉头,用鼻子长长地“嗯”了一声,也不知他对白崇禧的回答表示赞成、反对或者怀疑。“嗯”过这一长声之后,他突然转过头来,向坐在旁边的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冯玉祥问道:
“焕章先生,什么叫抗战到底的‘底’呢?”
冯玉祥把那两条粗黑的浓眉耸了耸,也用鼻子“哼”了一声,这才说道:
“抗战到底么?就是把所有的失地都收回来,不但东北四省,就是台湾和琉球各岛,都要收回来,并且要日本帝国主义无条件投降,这就是抗战到底的‘底’!”
“嗯——”汪精卫又用鼻子长长地“嗯”了一声,还是不知道他对冯玉祥的回答到底是赞成、反对或怀疑,那富于表情的脸上,挂着一种令人莫名其妙的冷漠的微笑。
“请问汪主席,你喜欢抗战到底这个‘底’吗?”冯玉祥那胖胖的脸上呈现出一副辛辣的微笑,用反唇相讥的口吻向汪精卫问道。
“做梦!做梦!白日做梦!”想不到汪精卫勃然大怒,那平素保养得很好的、白白净净的脸上,“刷”的一下子红得发紫,他用手指着冯玉祥和白崇禧,向蒋介石问道:
“委员长,他们两位是做梦不是?”
“嘭”的一声,冯玉祥拍案而起,厉声斥责道:
“做梦?嘿嘿!汪主席,我们都是在做梦。可你知道吗?有人做梦是当主人,有人做梦是当奴才!”
冯玉祥对汪精卫的回击,干脆利索,辛辣诙谐,机智幽默,白崇禧感到心里舒服极了。蒋介石见能言善辩的汪精卫竟被冯玉祥这个大老粗说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不断地用手帕抹着嘴唇和鼻子,状极狼狈,他会心地笑了笑,说道:
“这个,这个,健生兄与焕章兄所说的,这个抗战到底的‘底’,就是我们的民族精神,我们要靠这种精神,去战胜倭寇,光复国土!”
汪精卫不耐烦地站起来,夹上他的那只黑亮的皮包,垂头丧气地退出了会场。白崇禧望着汪精卫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天空出现的一片不祥的黑云。
散会后,蒋委员长把何应钦、白崇禧和陈诚请到他的办公室,然后拿出一封长长的密电让他们三人传阅。何、白、陈把电报传阅过后,都用眼睛紧盯着蒋介石。原来,这是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刚由徐州发来的密电。报告敌第二军之矶谷廉介师团在青城、济阳间南渡黄河,已进占济南。
身为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三集团军总司令、山东省主席的韩复榘,为保全实力,竟令所部放弃济南,擅离作战地域,已退至鲁西单县、城武、曹县一带,仅留少数部队于黄河沿岸与敌相峙。李宗仁见津浦路北段大门洞开,徐州受到威胁,遂严令韩复榘将所部开入泰安,以泰山为根据地指挥地方团队打游击战,牵掣矶谷师团南下。不料,韩复榘竟复了李宗仁一个拒绝执行命令的电报:“南京已失,何有于泰安?”李宗仁气得两眼冒火,但却拿韩复榘毫无办法。韩复榘不仅不愿回泰安去打游击,连山东也不愿要了,他将所有公私贵重财物悉数装上火车,由津浦路经陇海路转入平汉路,一直退到第一战区的漯河一带。李宗仁见韩复榘竟由山东跑到河南去了,再次严令韩执行军委会关于“各战区守土有责,不得退入其他战区”的命令,不得违令擅自退入第一战区防地。韩复榘同样复了李宗仁一个马马虎虎,满不在乎的电报:“全面抗战,何分彼此?”李宗仁见了气得大叫一声:“我看你韩复榘不要命了!”遂将韩的所作所为密电报告军委会。蒋介石对李宗仁的报告非常重视,当即召何应钦、白崇禧、陈诚到办公室开会。
“这个,这个,你们看怎么办好?”蒋介石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回头向何、白、陈三人问道。
“怎么办?我看就是一个字,”政治部部长陈诚火暴暴地将手往下一劈,嘴里蹦出一个字来,“杀!”
“对!”白崇禧与陈诚在公开的会议上,几乎从来就没有过一致的意见,可是这次竟不谋而合。白崇禧说道:“若让韩复榘自由进退而不加以制裁,军纪荡然,民心丧失,为此不独参加抗战的一百八十余师及四十余旅丧失信心,全面战事亦无法指挥,则何以贯彻委座抗战到底之决心!”白崇禧马上从韩复榘的言行联想到汪精卫刚才在会上的态度。
蒋介石召开全国军事会议,讨论抗战战略。前排右五蒋介石、右六冯玉祥、右四何应钦、右三陈诚、右二白崇禧
何应钦对此没有立即表态,他是个慢性子,一向对重大事情不急于表态,因此很少出岔子。可是,偏偏在不久前发生的“西安事变”中,他因过急行动,欲取蒋而代之,结果差点下不了台。原来,当何应钦得知蒋介石在西安被张学良、杨虎城扣留后,不禁欣喜欲狂,他认为这是取蒋而代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一反过去那种慢吞吞的脾气,立即采取积极行动,力主派大军讨伐张、杨,力主派轰炸机群夷平西安,以置蒋于死地,力主迎接尚在国外的汪精卫回国主持大计。并且他已准备好了一套上台后“统一党国,革新政治”的方案,党务方面,推汪精卫为国民党总裁,领导全党;政府方面,保留林森国府主席职位,以汪精卫任行政院长,孙科任立法院长,于右任仍任监察院长,宋子文仍任财政部长,白崇禧为军政部长。军事方面,何应钦取代蒋介石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以李宗仁、冯玉祥、阎锡山为副委员长。
何应钦正做着“登基”的美梦,谁知“西安事变”和平解决,张学良把蒋介石平安地送回南京。何应钦做贼心虚,惊惶万状,只好硬着头皮向蒋介石报告道:
“应钦闻委座在西安蒙难,欲仗大义,伸国法而不得已,乃主张以军事讨
逆……”
“嘿嘿!”蒋介石冷笑一声,说道,“敬之兄,难得你一片好心!”
何应钦闻言,背皮发凉,心中发颤,只等蒋介石的宰割。谁知事后蒋仍重用他,并不追究他的责任,何应钦既感恩戴德,又惶惶不安,从此更加谨小慎微,不敢造次。在最高国防会议上,他见汪精卫摆出一副挑战者的架势,责难白崇禧和冯玉祥,他生怕汪精卫也会问他什么叫“抗战到底”,因此只管把头垂到胸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那有些微微突起的富态的肚皮。还好,汪精卫的挑战终于被冯玉祥击败了,汪负气地退出了会场,何应钦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地把头抬了起来。可是,想不到散会后蒋介石又把他和白崇禧、陈诚留下讨论韩复榘的问题,这次大概又离不开表态。
他待陈、白二人都毫不含糊地表示要严办违犯军法的韩复榘之后,才慢慢地谨慎地说道:
“我同意辞修和健生的意见。”
“这个,很好。”蒋介石见何、白、陈三人意见一致,便说道,“自‘
七七事变’以来,华北敌军已侵占北平、天津、太原、张家口,国军已退至黄河南岸;南线敌军则占据了上海、南京、杭州。目下,南北敌军正调集重兵,欲攻占徐州,打通津浦线,贯通南北战场,进击中原。若徐州失守,则武汉将处于敌之半圆形包围。因此,惩处违抗军令的韩复榘,杀一儆百,借此树立纲纪,使士气振作,民心奋发,方能守住战略要地徐州。”
“韩复榘拥兵八万,不遵军令,胆大妄为,如处理不善,激成事变,既损实力,又糜烂地方,望委座深思善策。”
陈诚虽然力主杀韩,但在行动上希望蒋介石妥善处理,不至于发生变故。
何应钦也最怕韩复榘据兵反抗,或者率部投敌,因此,他只是简单地附和陈诚和白崇禧的意见,而不敢单独提出自己的意见,生怕一旦事变发生而担当责任。现在他听陈诚如此说,也跟着说道:
“辞修这个意见值得考虑,制裁韩复榘必须慎之又慎。”
“嗯,这个,是这个,”蒋介石点了点头,忙问白崇禧,“健生兄,你看怎样办?”
白崇禧对此已成竹在胸,他只是等蒋介石前来问计了。
“这有何难?”白崇禧神秘地一笑,便把如何诱捕韩复榘,如何安抚韩部的计划,详尽地向蒋介石做了报告。
“这个,很好!”蒋介石见白崇禧的计划非常缜密,当即表示采纳。
何应钦会心地笑了笑,他是一向推重白崇禧的。只有陈诚在心里嘀咕着:“这‘白狐狸’,也真有手段!”他虽然与白崇禧合不来,但也不得不佩服白的制韩妙计。
三天后,蒋委员长偕白崇禧和侍从室主任钱大钧到武汉机场,准备飞往开封,召开第一战区和第五战区师长以上出席的军事会议。到了机场,那架设备先进、机舱豪华舒适的四引擎“美龄”号专机,已经停在跑道上。蒋介石走到飞机旁边,却不肯登机,他回头瞪了钱大钧一眼,责问道:
“为何只备一架飞机?”
“报告委座,白副总长与我随委座出发,随员不多,一架专机已够用。”钱大钧忙报告道。
“哼!”蒋介石不满意地又瞪了钱大钧一眼,仍不肯登机。
钱大钧还不明白蒋介石的意图,白崇禧却指着那边跑道上刚刚降落的一架C46运输机对蒋介石说道:
“委座,请让我乘那架C46先走吧!”
蒋介石看了看那架运输机,又看了看白崇禧,点了点头,说道:
“好吧,你先走一步。”
白崇禧又扭头对钱大钧道:“钱主任,我起飞半小时后,你和委座再登机。”
“好好好。”钱大钧这才明白,蒋委员长要分乘两架飞机的原因,是担心中途碰上敌机的袭击,这白崇禧也真诡谲,竟比他这侍从室主任还能体察委座的意图,他既感到惭愧,又感到害怕,因为白崇禧虽然身为委座的幕僚长,但毕竟他是“桂系”!
却说白崇禧登上那架C46运输机,随即便起飞升空,往开封方向飞去。他心里暗暗好笑,蒋介石虽然有此深谋远虑,但却并不高明。其实,他乘的那架四引擎“美龄”号专机,目标大得很,日本飞机老远便能发现它,而且可立即判断出这是中国最高统帅的座机。一旦暴露了目标,日机必定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对其进行攻击,“美龄”号虽有四架战斗机前后保驾,但在激烈的空战中,保险系数就少到不可靠的程度了。蒋介石如果高明,就会让白崇禧乘坐“美龄”号专机,他自己可随便坐一架普通飞机,这样,危险将少得多。蒋介石和钱大钧都见不及此,素有“小诸葛”之称的白崇禧如何不暗自好笑呢?他坐在机舱里,颇有些洋洋自得之情,慢慢地闭上眼睛养神,他觉得自己单机飞行,要比蒋介石乘坐“美龄”号安全得多,不必担心意外事故。白崇禧工作本来就非常忙碌,由南京撤到武汉后,他很少能睡上一个安稳觉,现在在飞机的引擎声中,他渐渐地进入了梦乡。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猛烈的振荡和晃动惊醒,睁眼一看,只见飞机一会儿爬高,一会儿下沉,一会儿又爬高,他大吃一惊,连喊:“不妙!不妙!”他忙从舷窗口外望,蓝湛湛的天空,只有些碎棉絮般的云朵,视野极好,并无敌机拦截或追袭,他马上想到:是不是飞机发生了故障?他随即喝问机长:
“怎么回事?”
“报告总座,我机遭到地面高炮火力袭击!”
抗战时期的国军高射炮部队
白崇禧闻报大惊:是不是飞到日本人控制的地区上空了?他又大声喝问:
“我们现在的位置是什么地方?”
“报告总座,我机现正飞临开封机场上空。”机长答道。
“你没弄错吗?”白崇禧将信将疑,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机场的高射炮队会射击他副参谋总长的座机。
“绝对没错!”机长肯定地答道。
白崇禧从舷窗往下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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