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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真是冤枉风华了。
自开店以来,风华既不禁止士子们自携笔墨抄书,也不禁止士子们因为某个观点相悖而在自家租书屋里展开骂战,这般宽泛的态度,惹得租书屋里渐渐形成了一个固定模式――每日下午都要进行一场读书讨论会!
要说这事,倒是无心插柳,风华毕竟来自一个言论自由的时代,明白交流的重要性。
这个年代的读书人,为了科考,读得都是一样的书,光一个人在那里埋头苦读未免太过枯燥,且越读越狭隘,所谓理越辩越明,辩论说白了也是一种学术交流,所以那些读书人在她的店里吵吵她只当是看戏了,反正这里娱乐太少,其余客人若嫌弃吵闹,只要能说服对方就行,她绝对不插手!!
下午两三点一般都是租书屋最热闹的时候,阳光从巨大的窗户间透进来,照得室内又明亮又暖和,一楼的桌椅都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排,平日里斯斯文文的士子们,纷纷挽起了袖子,大马金刀地分坐两边,开始了他们的每日一辩!
就在这群读书人争得面红脖子粗,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恨不得放下架子上去掐对方几把时,谁也没注意到屋外悄无声息地走进一行人,瞧见屋里‘有辱斯文’的情形,不约而同地气闷了。
今日风华并没有窝在柜台里看书译文,因讨论的话题引起了她的兴趣,她也从中参了一脚,很悲催的,就在这行人进门时,她正背对着门口侃侃而谈。
“……因故,学生以为,个人的才华实力固然重要,然外在环境诱因我们也绝不能忽略,比方身体原因,家庭背景,考官偏好等等,我朝考试,无论是童试、乡试、省试,多半都是连考数日,考验脑力不说,更是十分考验体力,若身子稍微羸弱单薄了些,只怕最后几场便要昏头昏脑,难以继续下去,而时至今日,我辈读书研习学问者多,辅习君子六艺者少,结果可想而知;再说考官偏好问题,如若当时主考的大人喜欢朴实无华的文章,而我恰好擅长骈体华丽文体,如之奈何?难道我们便不做一点准备,一味按着自己的喜好来,向老天赌自己的运气?”
坐在风华对面的反方阵营中,某名连考两次童试皆不得志的年轻男子愤愤地道,“如你所言,只要学那武夫莽汉之力,又百般讨好考官便可考中?这般钻营之态,岂是我辈文人所应为?小娃儿什么都不懂,满口胡言乱语,真真可笑,难道你的秀才之名便是这样来的?”
风华可不怕这种程度的言语攻击,当下扬起精致的眉毛,略带嘲讽地坏坏一笑,笑得对方脸色涨得通红,“……这位义正言辞兄,连这点变通都不屑为之,就算考上了,又如何面对官场的复杂诡谲,又怎么能在盘根错节的势力倾轧中明哲保身,甚至为百姓做上一两件实事?你既想做正直光明的君子,不若学那隐士风流,又何必汲汲营营于名利官场?你若是一心仕途,又怎能连这些起码的官场规矩都不懂不闻不尊?给兄台一个建议,若还想更进一步,还是放下这不知所谓的清高架子,文人和官员完全是两码事!唉,兄台这般拎不清,万一谁不长眼录取了你,我倒要替天下百姓担心――”
说着,摇头晃脑地做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在场众人一向知道这位小老板言辞锋利,毒舌得有趣,只要不是刺自己,乐得看热闹,便是那被讽刺之人,脸色青白交错,亦羞亦怒,却仍旧没有夺门而去。
四爷一行却十分惊异,听了这一场唇枪舌战,只觉闻所未闻,却深蕴道理,越咀嚼越是心惊,顿时将那满腔轻视不悦都化作乌有,想不到这小小地方,当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小小稚子,居然有这般见识!
“好一句‘替天下百姓担心’――”中年文士感叹了一句,再看向那小小孩子,眼神便变了,悄声对四爷道,“此子虽年幼,见识不凡,气势凌人,如若幼虎乳狮,不可小觑,四爷若能得他辅佐,将来定是一大助力。”
四爷眯了眯凤眼,看向那张扬肆意的小小少年,鲜明而充满活力,就好像水墨画里的一抹浓重跳脱的色彩,牢牢地攫住人的视线,周围的一切人或物都成了灰暗的陪衬。
那句“怎么能在盘根错节的势力倾轧中明哲保身,甚至为百姓做上一两件实事”,入了他的耳,看向小少年的眼光也柔和了许多,嘴里的话却依然硬邦邦寒嗖嗖的,不见丝毫温度。
“读书人聚在一起吵嚷,成何体统?”
风华听到人插话,也不诧异,平时旁听的人便不少,偶尔激动了插一句嘴也不奇怪,她已经过了嘴瘾,也不打算再纠缠下去,只是这句“成何体统”让她眉头一跳――明显一副上位者的高高在上语气,该不会是山上下来的满蒙贵胄吧?
风华定了定神,回头望过去――
说话的年轻男子个头足有一米八以上,身体稍嫌单薄瘦削,通身尊贵深沉的气派,面容清俊冷淡,细长漆黑的凤眼中明明没有半丝波澜,却又透出几分掩不住的凌厉锋芒,居高临下,让人有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好家伙,是个硬茬――直觉告诉她,在这个人面前,还是谨慎些好。
“这位贵客误会了,”她这小小店铺,可不能落下聚众议论的名头,风华说得口干,舔了舔嘴唇,朝年轻男子拱拱手笑道,“因学生等人在读书时总有些疑惑难解之处,却发现大家疑惑之处各有不同,不免就拿出来交流讨论,正所谓理越辩越明,时间长了,学生等人自觉收获良多,干脆便空出每日固定的时间讨论,也是互相学习的意思。”
风华不卑不亢地道,冲旁边那群呆愣的家伙使了眼色,这群人也不全是傻乎乎的书呆子,自然有人能看出这几个家伙身份不凡,不欲得罪,便三三两两散了,很快空出了一套桌椅,让他们坐下。